靜謐的夜晚,清冷的月色籠罩着大地,花園中的池塘偶爾傳來了幾聲斷斷續續的蛙叫。
想起明天將要離開鯉城,回到京城。恍然間白日薛少宸的那張臉浮現,又想起了她往日的夫婿,兩張面龐竟然在腦中漸漸的重合,凝聚在眼前。霍菡嫣伸出手指碰了碰,卻恍然的發現自己其實面前什麼都沒有。只有散漫的月光透過牀帳,照射在她的身上。驀然間,她發現自己這樣子實在是太過癡傻,惶然的將自己的手塞進被子裡,臉頰上卻染滿了淡淡的緋紅。
三年……自己只有三年陽壽,不知道三年後自己會怎麼樣?如前世一般的病逝還是今生命定的劫數。
第二日清晨霍菡嫣便帶着素言揚鞭輕騎往帝都而行,直到行至鯉城郊外,霍菡嫣繮繩將速度慢下來,仰首凝視這天上的白雲,猶豫了片刻對一旁等着她的素言說道:“素言...咱們繞道從鹹州回帝都。”
“郡主,難道你也想去朝聖啊~”素言聞言笑得將眼睛眯成彎月。
朝聖?霍菡嫣嘲諷一笑,自己可幹不出晉武帝的事兒來。
據史料記載,鹹州數百年前曾經是一個富饒大國的皇城,只是不知道是何緣由,這個皇朝的所有資料被當年的三合國開國帝王下令盡數毀去。
留下可考證的便只有垣國境內的龐大墓冢和鹹州郊外的紫竹林。
霍菡嫣小時候聽民間說書人說過,垣國境內的墓冢主人姓官,曾經是一位矯勇善戰的將軍,威名赫赫,戰無敗績。甚至每年驚蟄若站在墓旁彷彿都能聽見雷鳴般的戰鼓聲,讓人心潮澎拜。而垣國便是以官姓爲國姓,如今垣國國內仍舊官姓最多,每年更是有數以萬計的垣國臣民前往拜祭,以求邊城穩定百姓安居。
而鹹州郊外的紫竹林乃是乾國國民心中的無上聖地,據說紫竹林曾經前後居住過兩位曠世絕倫的治國奇人,其中一位的故事早已不可考。還有就是被譽爲傳說的天下第一人,據聞此人武藝卓越、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博古通今、琴棋書畫、行軍佈陣無所不精,曾將畢生所學刻在紫竹林內山莊中的一副壁畫上,若有緣人能夠拿到,則入可定國安邦,外可制敵攻無不克。
可是紫竹林有奇門遁甲鎮守,旁人不得入。當年三合國曾有位帝王爲求內部的奇書壁畫,派兵火焚紫竹林,大火燒了幾天幾夜,幾乎將紫竹林盡數毀去也沒能這幅壁畫只得失望離去。
三百年後,晉國晉武帝早年登基,外有強敵內有佞臣把持朝政,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晉武帝私逃出宮前往紫竹林,召集周圍的一些盜匪將紫竹林周邊全部挖掘,終於在荷花池的淤泥中挖過一塊破敗的石壁,自此不到十年,晉武帝一舉殲滅敵國侵擾,肅清朝堂。武帝撰所記:帝朝於鹹,定國運於聖。
自此朝聖的典故便流傳開來,但霍菡嫣對典故的由來極爲不齒,雖說晉武帝是位難得的曠世明君,然帶領盜匪將掘寶譽爲朝聖,也太不要臉了。史料中對此事的記述文墨極少,可細想可知,那些盜匪都是視財如命之人,晉武帝早已外強中乾,又是私逃帝都又有多少財寶可支配,多半是與盜賊合謀,莊內財寶和石壁各取所得吧!如今諸多想要考取功名之人或者名流之士都以朝聖譽爲此生必行之舉,希望得到聖人的庇佑和指點。
真是無恥的讓人覺得,不堪爲伍。
歷經大半日,天邊晚霞開始顯現。站在鹹州郊外的古道上,霍菡嫣勒馬躍下,將馬匹交給素言放在一邊喂草。凝視着遠處的鹹州的城牆,對她而言這並非朝聖之所,也非探寶之地。這裡不過是她曾經流連十餘年的地方,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熟悉,來到這裡,彷彿回到數日前,陪着夫君沙場殺敵的日子。當日蕭條如今的繁盛成爲強烈的對比,想起堅毅肅穆的夫君和如今的紈絝子形成對比,實在是讓人唏噓不已。
忽然間跌跌撞撞的腳步摩擦的聲響,時不時的傳來悶哼的忍痛聲,傳入到霍菡嫣的耳朵裡。
霍菡嫣謹慎的拿過馬匹上的長鞭,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幾步,就見到一名滿身是血的青年兵士正躺在一片高深的草叢中,雜草掩蓋了他的身形,他身上的鮮血同樣沁潤了草地,他的身上似乎佈滿了刀傷,有幾處臨近要害,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是破碎不堪。
順着草叢向遠處望去,古道邊上的草地上蔓延出一條長長的血跡,看得出來這個人流失了太多的血液,素言在霍菡嫣的身後也趕了過來,看見地上的人,差點驚叫出聲,幸好她的理智還在,立馬擔心的靠近霍菡嫣。
“郡主...”
霍菡嫣回過神來,立馬過去將兵士扶起,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心下暗糟,若是再不止血醫治,恐怕性命不保。“喂,你?”
“救命……救……”躺在地上的士兵感覺自己被人扶起。士兵的眼睛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出霍菡嫣的輪廓。但是這不妨礙他宛如沙漠飢渴之人忽然見到了綠洲一般。扯着霍菡嫣的袖口死死的不肯鬆手,強大的求生意志讓他在臨近昏迷都不忘求救。
“郡主!”素言近些日子似乎被郡主的行爲弄得傻愣愣的,慌忙的上前幫郡主將人扶住。
“快帶他去城裡找大夫。”看這士兵重傷的模樣,若是再耽擱下去恐怕性命不保。
素言正要說是,幾個手拿沾血大刀黑衣人往這邊奔馳而來,霍菡嫣立刻嚴正以待的握緊了手上的鞭子。不到片刻黑衣人便站在他們面前,從他們的行動速度來看,每一個都是高手,而且似乎都是爲錢殺人的亡命之徒。
“把這人放下,我們兄弟放你們走。”爲首魁梧的黑衣人看兩個姑娘衣着不俗,並不想徒惹麻煩。
霍菡嫣將士兵交給素言,無所畏懼的看着面前的幾人,暗自評估實力。“若是我不放呢?”霍菡嫣悄聲對素言說道:“你趕緊帶他去城裡,這裡我來應付。”素言並不會武功,與其留在這裡,不如早早進城。城內有守備,量這些黑衣人也不敢擅自入城,而自己只需拖住這些人片刻再設法脫身便是。
“可是?”素言着急得跳腳,怎麼郡主總是往危險上撞。
“可是什麼!快走!”
黑衣首領見其中一個女子要帶着人離開,厲聲言道:“咱們兄弟也是拿人錢財,□□。我勸姑娘還是別管閒事的好,免得惹禍上身!”
“朗朗乾坤,對朝廷將士也敢肆意行兇!今天這閒事本姑娘管定了!”霍菡嫣一拉長鞭,攔在素言和重傷的士兵面前。
黑衣首領對着手下揚手,頓時將他們三人和圍起來,霍菡嫣運足內力猛的一甩長鞭擊打在地上,頓時發出驚魂的響聲,右手一抖長鞭劃出幅度,瞬間甩出一條出口。再將素言一推,推出戰圈。“快走!”
素言眼圈頓時就紅了,自己在這裡的確幫不了郡主,只會變成郡主的累贅,只能快速進城找守城的將士幫忙。隨咬牙帶着滿身是血的士兵到馬匹前,扶上馬往城內而去。霍菡嫣側目凝視着面前的的幾人,見到幾人着急殺士兵以至於持劍一擁而上,霍菡嫣眸間閃出一絲冷光,揚起長鞭圈住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脖子,施展輕功往後縱去。黑衣人隨着鞭子滑行,直到脖子被拉出一條血痕,躺在地一動不動。鞭子再次擊打在地,發出雷鳴之聲。
“散魂鞭!”黑衣首領攻勢稍微停頓,叫出霍菡嫣的鞭法。“散魂鞭霍縉德是你什麼人?”
霍菡嫣已然微微有些喘,卻不能讓他看出任何破綻,冷笑道:“與你何干?”
“只俱其形,不俱其神。可惜了這套絕世鞭法。”黑衣人緩緩拔出長劍,嘲諷一笑。“當是對前輩的敬重,今日我便讓你死於我手,也算不辱沒了這鞭法。”
黑衣首領果然是位高手,霍菡嫣和他走不到二十招,便已經落了下風。而其他人則早已朝城門追去,應着時間而定,素言應該進城了。利劍劃過腰際,擦出一道火辣辣的痛處,讓她不支倒下。
這是霍菡嫣重生後感受到死亡的恐懼,見到黑衣人的沾着血的利劍朝她身上刺來。千鈞一髮之際,只聽見‘哐鏜’一聲,另一柄長劍猛地出現挑開黑衣人,霍菡嫣擡頭,覺得開始有些昏昏沉沉的。兩個身穿紫黑勁裝戴銀皮面具的男子和黑衣人打鬥起來,瞬間扭轉了局勢,霍菡嫣認出,戴面具的人是國公府的暗衛。
可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暗衛殺伐決斷,手起劍落。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跑出來的黑衣人幾乎全殲,只除了首領帶傷逃頭。暗衛見霍菡嫣捂着腰從地上起來,只是靜靜的低着頭不發一語,戴着面具也看不清面部表情,甚至是男是女。“是薛少宸派你們來的?”國公府裡能命令暗衛的除了魏國公便只有薛少宸了,今晨出發自己並未去打招呼,只是讓素言對知府管家告知一二,沒曾經暗衛竟然來得這麼快。
見暗衛也不迴應,只得頷首。“多謝~”
腰間的口子不知道深淺,用手捂住暫時止血,只感到疼痛難忍,血流出的顏色也似乎不太正常,大腦意識更加模糊。
不遠處傳來烈馬長嘯的聲音,暗衛急急忙忙的往霍菡嫣的後方跑去,讓她也不禁轉身。一匹黑馬率先出現在眼簾,銀色披風隨着馬匹的奔馳揚起,騎在馬背上的男人,面色嚴肅,烏黑的眼睛專注肅穆的令人心驚。
夫君……霍菡嫣感覺她眼前出現無數的幻影,還彷彿見到了當年戰場上策馬握槍、揚鞭的夫君。往後蹣跚了半步,只是自己手裡會有鞭子的紋路,夫君不是把鞭子從陪藏品裡面裡拿走了嗎?陪葬品?對,自己不是死了嗎?
下一刻霍菡嫣就感覺自己栽了下去,倒在一道結實的臂彎中,耳邊傳來素言的驚呼聲。霍菡嫣不禁微笑陷入昏迷,夫君的胸膛還是那麼暖。
薛少宸將霍菡嫣緊緊攬住,眼睛充血般的看着她腰間溢出的黑血,頓時發出宛如追魂使者一般的低吼:“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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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雕樑畫棟的奢華,沒有柔軟躺椅和臥榻。
薛少宸半躺半靠在有些硬的牀鋪上,他的懷裡是一個面目蒼白還在昏迷中,脣色卻極爲豔麗的女人。
他的守着她,眼眸低垂辨不清裡面,究竟藏着的是怎樣的情緒。
“啓稟侯爺,郡主中的毒來自西疆,提煉至西疆一種名喚沙羅的雙色花,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解百毒的聖池金蓮可解。”
薛少宸伸出手攏了攏懷中女子的鬢角,聲音帶着漫不經心的懶慢,內容卻讓人覺得鏗鏘有力,絲毫不讓人有說不的權利。“裂,即刻回帝都,找我爹進宮求取聖池金蓮。”
“得命。”一名暗衛頷首後瞬間消失在屋外。
“郡主……你可不能有事,否則素言也不活了。”素言接到自己家小姐中毒的消息,差點自裁謝罪,只是又想到郡主現在沒了她,再無人照顧。只能是先守在郡主的跟前,等到郡主醒來。
“貴富,把她帶下去!”薛少宸幾乎在素言啼哭之時,額頭就開始皺起,這丫鬟的聲音太大會影響懷中女子的休息。
“是。”貴富立刻嚴肅的回道。“素言姑娘跟奴才走吧。”
素言眼圈通紅的搖頭,帶着有些嘶啞的哭腔:“我不走!我要陪着我們家郡主。”
薛少宸看着不肯走的素言,眉宇間幾乎皺成一團,狠狠的瞪了一旁的富貴,厲聲道:“把她拖下去!找人看住她!”
隨着素言的叫喚聲音遠去,薛少宸將自己的臉貼在霍菡嫣滾燙的額頭上閉上眼,也將瘋狂的眸光盡數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