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聲音氣喘吁吁的說道:“這池子全是淤泥,半塊石壁的影子都沒有,夫人不會是推測錯了吧?”
“夫人怎會推測錯!定是你自己不用心。”如今在老者的心裡,就算那位夫人推測錯了,也只得硬着頭皮錯下去。
又是夫人?霍菡嫣不禁皺眉,眼眸微擡與薛少宸對視一眼,娥眉緊蹙。
“這半夜,紫竹林也怪嚇人的。”年輕人看着竹葉浮動,宛若人影的模樣,感覺瘮的慌。“伯父,你當年奉命修復紫竹林的時候,就沒發現有什麼可藏東西的地兒嗎?”
“你以爲壁畫是你家的破石頭,隨便逮個地縫就能藏?”老者嘲諷的坐在石頭上。“色字頭上一把刀,禍從口出啊!這次老朽簡直被你害死。”
霍菡嫣聞言不禁嗔笑,朝着身旁人挑眉,用極細的聲音調侃道:“色字頭上一把刀……”這種話就該說給這種紈絝子弟聽聽,免得他仗着一張嘴盡調戲無知少女。
“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薛嚴脣角微動,眸光閃爍宛如夜間琉璃,稍稍彎下身子透着月光凝視她的嬌顏,曖昧的笑道:“若嫣兒能捨我一次,便是死上千百回我也甘願。”
霍菡嫣聽見嫣兒的稱呼,微微一怔,目光驟然柔和。對他這種調戲的言語不甚明白,疑惑皺眉,什麼叫舍他一次?直到聽他說起死字,心緒便不好了,目光微凝,不滿的嘟着嘴,“你的命如此不值錢啊!舍你一次你便願死千百回,若是舍你千次、萬次,你豈不是生生世世不得安寧。”這人怎麼總把死在掛在嘴邊,還是在這紫竹林中,如此不吉利。
剛一說完,對方的脣舌便猛的侵襲上來,動作之間似乎極度興奮,最後喘息中靠在她耳畔,笑着異常詭異,“我聽見了,你說要舍我千、萬次。”
霍菡嫣聞言有些發愣,思索着自己方纔是否說了什麼,會讓自己將來後悔的言語。
他們在紫竹林裡站了好一會,也沒見那兩個人挖出什麼東西。這紫竹林曾被翻修多次,自千年保留至今的只有這傳說中的荷花池。若此處都沒有,那其他地方更不會存在那壁畫。
不遠處傳來敲棒子打更的聲音,連着敲了四下,便已是四更了,若是再挖下去天就要亮了。只見兩人提着挖掘的鏟子和鋤頭將挖掘的淤泥再次丟回池中,掩飾好一切,從紫竹林的另一個方向溜去,看模樣對此地的地形異常熟稔。
待走到白日經過的巷子時,霍菡嫣才張口對前方垂頭喪氣的兩人,帶着淺笑聲音微揚,施展輕功從他兩人的頭上縱身過去,“兩位打算去何處啊?”
做賊心虛之人,心緒本就極度緊張,大半夜被這麼一叫喚,年輕的那個膽子小些,看着面前忽然出現的人影,直接叫出聲:“啊——!鬼啊!”
老者眼眸微微眯着,狠狠的拍他的頭,“叫個屁!你找死啊!”如果驚動了巡夜的官差可怎麼是好。接着他看向面前驟然出現的女子,擡高手中的鏟子,略帶遲疑的問道:“姑娘是……人是鬼?”
不等霍菡嫣回答,下半身幾乎全是淤泥的年輕男子,雙腿瑟瑟打顫,手裡的鋤頭也被嚇得丟在地上,眸光瞟到另一個方向悠閒的勾起薄脣,卻自帶肅殺之氣的男子。頓時欲哭的閉上眼睛,驚恐的說道:“肯定是鬼,而且還是一男一女。”
老者揉了揉乾澀凹陷的眼眸,透着屋檐上掛着的紙燈籠,看見他們映在牆上的影子,才忐忑的開口,“你們……你們想幹什麼?”有影子定然是活人?不過活了這麼一把歲數,自然明白有時候人比鬼更加可怕。
“紫竹林乃是我乾國無上聖地,如今你們擅自進出不說,還肆意搗亂。”霍菡嫣揹着手,眉目微凝,“若是抓你們見官,就算乾律無法將你們問斬,十年八年的牢獄之災恐怕是免不了。”說完往前走了兩步,對臉色驟然煞白的年輕男子,用感慨的口吻說道:“這位老人家倒是不礙事,只是可憐了這位小兄弟。”
“不要拉我見官!我不要坐牢,我不想死!”年輕男子用手將頭部護着,倏然跪在地上發抖,驚恐莫名。
見他們如此折騰浪費時間,薛嚴倒是簡單明瞭,滑動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誰派你們來的?”
話語雖輕,卻透着不容忽視的氣勢,不但是年輕的男子,甚至連老者都僵硬在原地,不敢妄動。只聽他繼續言道:“我記得在乾國大牢中有一種刑罰,名喚‘披麻戴孝’,便是將人全身扒光了吊起來,用帶着鐵釘的木棍抽打身軀,直到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窟窿。然後塗上鹽水,再用粗麻布貼在身上,過了十天半個月之後,麻布與傷口完全粘合,再將麻布一條條連血帶肉撕下來,那般場景……”當真是妙不可言。薛嚴的口吻彷彿只是說笑一般,卻讓人不寒而慄。
年輕人聽着便覺得受不了,匆忙打斷他的言語,嗚咽的說道:“不要不要不要……是茹素夫人,是茹素夫人!”他寧願被茹素夫人弄死,也不願意受着他口中的這般酷刑。
霍菡嫣不禁眉目微動,是她?與薛少宸對視一眼,問向這兩人。“她讓你們來找紫竹林的壁畫,那她人又去往何處?”
“她交代完事情之後,便朝帝都方向去了。”老者頓時面如死灰,罷了,即使今日未被這對男女抓到,自己也命不久矣。想到此處便憤憤的盯着面前跪地發抖的年輕人,若非他色.欲薰心,出口調戲那婦人,又怎會惹下此等禍端。
本來霍菡嫣也沒想能從他們口中得知挖掘的因由,世人來挖鹹州壁畫,若不是爲黎民便是爲功名富貴。要說常年盤踞南疆,以邪魅聞名的茹素夫人心繫蒼生,說出來恐怕也無人肯信。
“前陣子在懷秀府郊外,我便見過她。”站在驛站門外,霍菡嫣嚴肅的說道。那白玉馬車和輕紗麗人,舉手投足的嫵媚風姿,當然讓人心神盪漾。“你說她去帝都做什麼?”
薛嚴想到當年之事,劍眉一挑戲謔笑道:“總不會是去六方閣釣採花賊吧?”
惹得霍菡嫣不滿轉身,可在看着他饒有深意的目光中,尷尬的往後退了半步,咧着笑,深怕他翻些成年老賬。“我回去休息了,明早……唔。”餘光瞟到已經漸漸泛白的天際,伸出食指點了點下巴,皺眉道:“我進去休息一下,晚點再叫出發。”她可不希望一臉萎靡的見到凌江羽,至於這茹素夫人之事,總歸是回京以後的問題,晚一些再說也不遲,況且自己現在腦子都有些懵了,大抵也思考不出什麼東西。說完腳下輕點,在對方含笑的眸光中,縱身進入驛站。
可是這晚一點,似乎也晚得太久了,當霍菡嫣從牀上睜開眼睛,發現太陽已經日落西山。便倏然坐起身來,“素言!”
素言聽見聲音從門外進來,手中還端着方纔換過溫水的木盆,“郡主,你醒了。”
“現在什麼時辰了?!”揉了揉頭,只要夜間未休息好,白日裡再怎麼補眠也補不回來。可是自己怎會竟然睡到這個時辰,也沒人叫她。不是說今日出發回鳳城的嗎?
素言俯身笑道:“回郡主,剛過申時。”明白郡主的疑惑,再繼續解釋,“辰時侯爺便派人來說,今日在鹹州有事耽擱,推到明早再啓程。”本來打算進來叫郡主,可是見郡主睡得沉便歇了心思,前陣子在樊城受了罪,又舟車勞頓定然了倦怠得緊。
“……”辰時……不就是他們回來沒多久嗎?眼眸瞬間柔和,淺淺一笑。
將自己整理梳洗之後,出了房門便看見院子裡,正坐在石凳上聚精會神看着書的薛少宸,那認真的模樣讓她不禁躡着腳步,悄悄上前透着他的肩膀看着書上的文字。或因此,或因彼;或是事上,或因敵下……勢者,厲害之決,權變之威,勢敗者,不以神肅察也……熊之捕擊,必先……
“可看得明白?”不知何時,薛少宸已經轉過身子將書本擡高方便她閱目,一邊看着她精氣飽滿的模樣,寵溺一笑。
霍菡嫣收回目光,坐到旁邊的石凳上,素言即刻沏茶端上來,再緩緩退到邊上,不過還是很識趣的退得遠些。誰知剛站定,就被樹梢上守着的‘珏’往後面一帶,轉瞬間便出了院子。
“你幹嘛?!”素言不滿的盯着眼前人。
‘珏’面無表情的說着:“要識趣。”
“我……”她哪有不識趣了,都退到牆根邊上了,又不會影響他們說話,這還不識趣!那什麼纔是識趣?!難道像現在這樣,退到院子外面才行啊!“一會兒郡主叫我怎麼辦?”
“我保證霍郡主不會叫你。”‘珏’眼神一撇,無奈的說道。
素言不滿的輕哼,“你怎麼知道?”說完趴在院門口,打算往裡頭窺探一下,若是侯爺欺負郡主怎麼辦?剛想撥開前方遮擋的小樹,便被‘珏’拽回來,然後半托着她往花園中走去。“你幹嘛——唔……”還沒說完,就被‘珏’捂着嘴,發不出一絲聲音。
‘珏’皺眉看了她圓鼓鼓的眼睛,死命錘着他手臂的模樣,心下嘆氣。方纔他已經見到主子的手勢,這才帶着這小丫頭退出來,要是她冒冒失失的惹惱了主子,恐怕誰也護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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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剛從郡主的院子離開,邁進花園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凌江羽便攜着錦衣侍從另一個路上走過來,眉間有些擔憂,昨日自己已經前後派了好幾撥人回王府,保護阿紓和孩子,深怕薛少宸當真瘋魔了對他們不利。今兒薛少宸竟然又拖延行程,不知在鹹州打算鬧些什麼?罷了罷了!他做何事與自己有何干系?不過今日倒是整日不見菡嫣,不知她是否身子不適,所以特地趕來看看。
想着不禁嘆了口氣,前些日子她被劫,定是受了極大驚嚇。剛進院子,邁出不到三步,便從裡頭傳來略帶壓抑和沙啞的聲音,怒道:“滾!”接着一股濃烈的殺氣從內釋放出來,只聽哐嘡一聲,侍從還沒不及反應,便見賢王似乎被什麼東西撞擊,往後飛去。侍從連忙去接,卻只趕得及將他扶起來,只見凌江羽臉色慘白一片,瞬間口吐血紅。
“王爺!”侍從急忙紓解他的氣血,目光凝視着地上摔碎的茶杯,顯然這便是方纔從裡頭射出來,打傷賢王之物,不禁瞠目,好強勁的力道。
裡頭的霍菡嫣,自然聽見外頭侍從的驚呼聲,猛然回過神來,感覺到已經探進她衣衫的灼熱,羞憤得用手臂推開薛嚴的身子,從他懷中起來將衣衫整理好,瞪了他一眼。方纔竟然差一些就……
“薛少宸,你若再如此,我便真的生氣了!”說來都怪自己,在他嫣兒嫣兒的喚聲中,失了魂。今後定要離他遠些,若是犯下大錯可就糟了,哎呀!察覺到自己現在臉上盡是紅暈,本想去看凌江羽的傷勢如何心也消了下去,憤然轉身打開房門隨即關上,阻擋住薛嚴深沉而飽含情.欲的眼眸。
而薛嚴的眼眸卻在她關門後,倏然深邃宛如黑色漩渦,透着危險的氣息。每當喚她嫣兒之時,她總會對自己沒撤,可那一瞬間他卻總覺得,她是在透着他看着別人,特別是方纔與她眼神交匯的那一剎那,這種感覺尤其明顯,若真如自己所想,那這個人究竟是誰?!
靜默半響,平復着自己的心緒,目光凝視着房門,轉身邁步而去。剛走出院門便看見地上的血液和內傷的凌江羽,侍從正在替他緩解氣息。薛嚴隨即脣邊揚起冷笑,並不停留的從他們身側過去,也未出隻言片語,態度傲慢至極。
第二日辰時剛過,三輛馬車便從驛站出發,往帝都方向而去。
於此同時,帝都正在議論着一件如今街頭巷尾,茶鋪流傳的趣事,這年頭不止是魏國公老當益壯,納了側夫人,更是老來得女。便連雲王也尋了位絕代佳人,浩浩蕩蕩的納進門,甚至納禮當日連雲王妃都遠在雲州未曾趕回帝都,可見雲王這是有多着急,據站得靠前的人傳出來,這位新夫人乃是雲王從花轎中抱出來,進的正門拜的堂。那大紅的蓋頭,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雲王續絃呢?如此破格破例,連皇上斥責都不管不顧,讓鳳城的百姓人人瞠目。不過此番,倒扇了雲王妃好大的一記耳光,自此成爲貴婦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正當永泰帝爲雲王之事,頭疼上腦之時,外面的陳公公卻進來稟報,寧遠侯已經回了帝都,如今正在殿外求見。
“哈哈……少宸回來了?!快,快宣!”永泰帝興奮從龍椅上起身,快步走下臺階,似乎正趕着迎接他乾國的大功臣。薛嚴剛進殿,準備行禮就被永泰帝虛扶起來,緊緊捏着他的手腕,激動萬分,“回來也不知傳信,朕也好親自去城門接你啊!”
“微臣豈敢。”薛嚴拱手,眸中波瀾不驚。
“你與朕名爲君臣,亦是兄弟!如今更是有功於朝,朕如何封賞你都不爲過。”永泰帝喜上眉梢,看着一旁的陳公公揚聲說道:“通知朝臣百官,三日之後便在這承乾宮替寧遠侯接風洗塵。”
“遵旨。”陳公公立即恭敬的打千退了下去。
“前幾日,你姐姐還唸叨着你,她若是此刻在這兒,定要高興壞了。”永泰帝哈哈一笑,看着如今和三年前更具氣勢的薛嚴,滿意的點頭,“此番替乾國奪回疆土,功在社稷,這幾日滿朝文武都是談論該如何封賞與你!”
薛嚴也不多言,只是掀起衣襬屈膝而跪,拱手道:“微臣不求封賞,只求皇上將霍王府的小郡主賜予微臣。”
他的口音倒是鏗鏘有力,永泰帝的笑容卻瞬間凝聚在面上,“少宸莫非是糊塗了,菡嫣乃是乾國與垣國的和親郡主,垣國未來的太子妃。前這日子,魏國公還替你擇了門親事——”
“微臣要霍菡嫣!”薛嚴大膽的打斷永泰帝的言語,口吻絲毫不見退讓。
承乾宮內殿之中,彷彿陷入一片死寂……
永泰帝臉色頓時發青凝視着他,氣急後厲聲說道:“放肆!”接着似乎覺得,如此火氣對他說話不好,便儘量將語氣溫和下來,“你可知,若是朕將菡嫣賜婚與你,垣國惱怒起來,起兵犯境如何是好?”
“敢來便打。”他還怕打仗不成?
他回答讓永泰帝頓時啞言,好一句敢來便打!大約整個乾國也只有他敢如此吱聲。靜默了半響,才聽見永泰帝沉聲說道:“朕可許你裂土封王,卻絕不會將菡嫣賜予你,你不必再說了。”
“皇上不過是擔心,微臣擁兵自重。”薛嚴脣邊暗暗泛起嘲諷之笑,面無懼色的盯着上位者,“微臣不願裂土封王,也不要任何封賞,甚至皇上可以將這寧遠侯的爵位也一併剝去。”
永泰帝皺眉,替他將未說完的話,繼續說完。“你只要菡嫣。”略帶痛楚的眼眸閉上,再睜開時眼瞳平靜無緒,儼然一派帝王威嚴,“你當真想好了,將來可不要後悔!”他也不會給薛少宸後悔之機。
薛嚴低着頭,眉眼稍彎,脣邊綻開奪目笑容,“微臣絕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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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霍王郡主菡嫣,少而婉順,長而賢明,人品貴重,行孝有嘉。今魏國公嫡子薛嚴文武雙全,已達適婚之時,當擇賢女與配。與霍門郡主堪稱天設地造,朕欲成人之美,特將汝許配與之,共譜佳話。一切禮儀,由禮部與欽天監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霍菡嫣跪於下首,聽着聖旨不禁凝目,詫異不已。薛少宸他——
“……郡主。”陳公公已經唸完聖旨,卻不見霍郡主接旨,細聲喚道。
見霍菡嫣只是愣神在原地,一旁的霍王妃擔憂的喊道:“菡嫣。”即使再有疑慮,也先將聖旨接了再說。
似乎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只是僵直的雙手平擡,輕聲回道:“霍氏菡嫣接旨。”
待衆人起身後,霍灝軒照例封了個紅包贈與陳公公,彼此寒暄兩句。陳公公將紅包收入袖中,想起還有一事未完,隨即揚了揚手中拂塵,走到霍菡嫣身邊,對着天上拱手,笑着說道:“離宮之前,皇上讓雜家問一聲,不知郡主對咱這位郡馬爺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