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
牆角種着幾隻細竹,細長的竹葉隨着風微微擺動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道路兩旁的鬱鬱蔥蔥的殿春幽然的綻放,帶着醉人的芬芳,遠遠看去一片鵝黃的色澤盈盈生輝,以鮮花和彩蝶鋪就了一幅靜謐的畫卷。可是這都不是御花園內最美的景色。御花園內最引人矚目的定然要屬西涼亭邊的紅色牡丹,大紅的顏色,層層疊疊彷彿無窮盡的花瓣簇擁着,帶着那麼幾分的端莊雍容,還帶着那種花朵特有的柔和嫵媚。可是這一幅美麗的有些驚心動魄的景色,似乎沒有進入到來人的眼底。
“郡主,方纔那位茹素夫人如此沒有禮貌,郡主又何必對她客氣呢?”素言直到現在,肚子裡還是一堆的火氣,明明是她自己下的帖子,郡主到了之後她卻靜默不語,只知道倒騰她的花卉,簡直不把郡主放在眼裡。
霍菡嫣走到西涼亭旁眉目含笑轉身盯着她,水綠色的百褶裙上繡着的幾朵銀色的殿春倒是添了些麗色,攏了攏肩頭奶白色的披帛。笑盈盈的安撫着自家的小丫鬟,拍拍她的手安撫道:“不氣不氣,總不會有下次,就算有下次,咱也不去可好?”
看着郡主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素言只得自己生氣,暗暗絞着帕子,在心裡埋汰着茹素夫人。察覺到素言還未完全釋懷,霍菡嫣不禁嘆氣,早知如此便不帶素言去了,那人今日正彆扭。看着盈目嬌豔的牡丹,想起自己如今住的地方有些過於素淨,隨便轉變話題。“素言,你看御花園的牡丹開得倒好,比那六方閣的絲毫不差,不如我們摘兩朵回去擺着應應景。”
“嗯,好啊。郡主,咱們摘這紅色的吧,和咱們王府的一樣。”素言伸出手指向霍菡嫣背後一直盛開無比豔麗雍容的牡丹。“郡主,你身後那朵最是漂亮。”
霍菡嫣轉身將不遠處的一支絢麗牡丹摘下,看着花瓣嬌豔欲滴,隨着風輕動的模樣,脣角微挑露出一個帶着清淡的笑容,想着王府裡明輝堂的牡丹定然也是如此怒放,不禁有些想家。可是如今德慧公主還未入葬,太后這邊情緒也十分低沉,也不敢提回府之語。
遠遠的一個粉色的小姑娘剛巧經過,看着霍菡嫣手拿牡丹的模樣,嬌俏一笑對身旁人說:“陳姐姐,你看那邊那位姐姐真好看。”
“好好走路,莫要東看西看的壞了規矩。”稍微大了一點的女子慌忙說道。宮廷內院,行動毫無自由可言,時時刻刻小心着注意着自己的說話言行,深怕出了差錯惹了麻煩,連累家人。
霍菡嫣正沉浸在思家的思緒裡,一個尖銳女聲突然出現,吸引院中衆人的目光。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摘我家娘娘精心栽培的胭脂紅!”院子外提着小水桶的素色宮女,慌忙走過來面有怒色的看着素言手中的牡丹話厲聲說道。“你們哪個宮的?”
霍菡嫣因着公主過世,所以近日的衣衫十分的素淨,髮髻上也只得兩隻芙蓉雕花的玉釵。是以宮女並未將她往皇親身上想。往常進得宮廷的女子,誰不是珠翠滿頭,穿金戴銀,富麗堂皇的,便以爲只是不得寵妃嬪的家眷。近日皇上見後宮頗爲冷清,特別恩賜妃嬪的家眷可以進宮探視,身穿素色衣衫的宮女不着痕跡的一瞥,暗自嘲諷,近日倒是什麼鶯鶯燕燕的都冒出來了,個個兒都跑到這御花園來趕着和皇上‘巧遇’,真是不知廉恥。
“放肆!”素言即刻呵斥着,這宮女竟然敢在郡主面前大呼小叫。“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對着我家……”
霍菡嫣見宮女看着她的眼中透着輕蔑,而不遠處有道桃花色的身影緩緩向自己走來,便用手製止了素言繼續說下去。她倒要看看,今日御花園是哪尊大神大駕光臨。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一道嫵媚妖嬈的身影便翩然而至,頭戴金色牡丹步搖,熨帖的衣服隨着微風擺動,勾勒出那人迷人的身段,杏面桃腮的面容上帶着傲氣,眼睛撇了撇霍菡嫣,再看向提着水桶的宮女。“喲~~都是誰在這裡大呼小叫的?怎的如此沒規矩。”
“奴婢拜見修儀娘娘。”宮女放下木桶,將雙手交疊在右下,俯身垂目。“是奴婢見她們擅自摘取娘娘親手培育的‘胭脂紅’纔出口訓斥,還請娘娘恕罪!”
曾修儀瞧了一眼恭敬的站在一邊的素衣宮女。眉目一挑,冷笑着伸出扶了扶頭上的步搖。“兩位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家眷?”
霍菡嫣對着素言輕輕點頭,素言領會其意後,對着面前人有禮俯身;“奴婢素言見過修儀。”不管面前人姿態如何,這宮裡的規矩也是要的,不然只會落人口實。
“嗯。”曾修儀嫌棄的答應了一聲,隨即盯着霍菡嫣,一動不動。
霍菡嫣看此情形不禁輕笑,怎麼?這是等着自己對她行禮嗎?除卻宮裡的太后,皇上皇后以及四妃,其他人還用不着自己去行禮,因此倒是滿不在乎的說着,“摘了修儀娘娘栽培的牡丹,倒是我的不是了,改日定當賠罪。”前幾日便聽宮裡的人說,皇上前陣子封了一位花娘子做了修儀,倒是頗爲得寵。今日一見已經不是頗爲得寵,而是恃寵而驕了。
“哼!”曾修儀見她這般模樣,輕哼一聲拍開自己身邊扶着自己的宮女,上前兩步。嗤笑一聲,“賠罪?這可是從霍王府引送的珍品,你賠得起嗎?拿來!”說完伸出手,將手攤平,示意霍菡嫣將手中的牡丹給她。
霍菡嫣聞言心下冷笑,面上卻絲毫不顯,將牡丹遞過去。在碰觸到曾修儀的時候,手腕一翻牡丹就落到了地方。聳肩說道:“真是不好意思。”
“你——”曾修儀頓時怒極,伸手朝着霍菡嫣臉上扇去。剛到一半,手腕頓時被面前人握緊,頓時疼痛欲裂,詫異的盯着霍菡嫣,不曾想她還有功夫在身,真是反了天了!
霍菡嫣看着她怒氣的眼神,手腕重重使力,滿意的看到曾修儀尖聲大叫,面色蒼白。“修儀確定要對我動手?”
“不……不……”聽見自己的骨頭開始發出聲響,曾修儀痛楚的喊道:“不敢不敢!我的手要斷了,快放手。”
見她已經得到教訓,霍菡嫣便鬆了手,原以爲曾修儀好歹是後宮的主子,鬧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誰知道曾修儀揉了揉手腕,冷笑一聲,立刻後退兩步憤怒的盯着霍菡嫣,“來人,把她拿下,本修儀今日定要砍了她的手腕!”自己乃是皇上的寵妃,豈容她這般放肆。看着宮裡的侍衛往這邊走來,霍菡嫣脣角勾起,這可不是自己要鬧大的~~
“曾修儀好大的火氣,要砍了誰的手腕啊?”一聲清麗而聲音不大,卻十分有穿透力。輕微的腳步聲從竹林的拐彎處緩緩走來,一身大紅色的百褶裙首先映入眼簾,掐金絲描以飛鳳的繡鞋踏在來人的腳上,配着素白色的外衫鑲着明黃色的金邊,肩若削成,步履婀娜,佔盡風流的同時又顯得華貴卻不俗氣,頭上盤着百鳥朝凰髻,孔雀明珠流蘇釵,便如凌波仙子般透着天然的雍容。她的眼眸皎潔如明月,淡眉如秋水,不苗而紅的朱脣。“本宮還不知,誰能如此有氣勢在御花園裡大吼大叫。”
霍菡嫣看着來人微微一愣,隨即低眉淺笑。曾修儀則很是忌憚的半跪行禮,在這宮裡寧得罪皇后,莫得罪薛貴妃。“參見貴妃娘娘,是她方纔對嬪妾無禮,嬪妾才……”
薛貴妃並不理會曾修儀,反而是看着霍菡嫣輕輕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霍郡主。”
“請貴妃娘娘安。”霍菡嫣一派自然的行了個半禮。身後的素言也立刻行禮,“素言見過貴妃娘娘。”
“霍郡主?”曾修儀詫異的看着霍菡嫣,似乎沒有緩過神來,只是喃喃自語道。
薛貴妃這纔回過身子盯着眼前人,冷笑一聲,“今兒可真是奇了,我剛纔這是聽見曾修儀在御花園要砍霍郡主的手腕?”
“嬪妾不敢!”要知道這是霍郡主,就是借她的膽子她也不敢啊!可是今天霍郡主穿得也太……太過素淨了些,所以她並未詢問便發難。
“不敢?!本宮在一邊聽你的言辭,你可張揚得很嘛~~”薛貴妃眉目微挑,對着曾修儀嘲弄一笑。“也難怪,曾修儀是宮女出身,不懂宮規也是正常的。”曾修儀頓時面色死灰,誰不知道宮女對宮規記得甚是清楚,進宮之時便會要求時刻默寫,便是不識字也得日日背誦,以便牢記在心,避免出錯。緊接着薛貴妃對着攙着她的宮女吩咐道:“子瀅,帶曾修儀下去,將宮規用細針刻在她身上,讓她時刻牢記,避免再犯。”
曾修儀立馬就軟了下去,刻在身上?那得有多疼,而且一身的文字,皇上又怎麼會再寵幸她。連忙哀求的拉着薛貴妃的衣襬,“不要刻字……不要刻字!娘娘饒命!貴妃娘娘饒命!!”
“拖下去。”薛貴妃不爲所動,冷冷開口。直到幾個小太監上來將曾修儀按住,將她叫喊的嘴巴堵上,將她拖下去。
伴隨着曾修儀喊不出聲的‘唔唔’聲,滿園的宮女太監,侍衛集體死寂,氣氛瞬間安靜得連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都十分清楚。
“怎麼今兒有興致來御花園了?”薛貴妃笑看着霍菡嫣開口,似乎方纔的一切並未發生過。
霍菡嫣也只是看着薛貴妃,輕笑頷首,“不過看這牡丹開得挺好,便過來看看。”
薛貴妃示意讓子瀅將方纔掉落的牡丹花撿起來,拿在手裡端詳了一番。“是挺好的,這顏色也不錯。”手微微用力,牡丹的花瓣便飄落在地鋪滿腳下的大理石石板,這宮廷裡的顏色不也是如此,絢麗無比卻滿滿都是鮮紅。
而當晚帝都茹素夫人一舞簡直被人傳得神乎其神,而出價者竟然達到萬兩,只爲單獨聽茹素夫人撫上一曲。甚至在吹捧之間竟說舞蹈和琴音可與當年的鳳城雙姝媲美,一時之間風頭響徹整個帝都,名聲之響亮竟然傳到皇城之內,讓太后都不禁談論一兩句。而城中女子近日也開始模仿茹素夫人的穿着,白紗衣帶着銀飾的步搖。不過多數人均是畫虎不成反類犬,身着白紗不但未能顯示出出塵脫俗,反而襯得彷彿穿着喪服一般,甚是不吉。
當第二日,薛嚴再次來到六方閣後,茹素夫人顯然一怔,微微皺眉,而旁邊的果兒更加吃驚。“怎麼可能?!我昨日明明看見他——”
“昨日走了,不代表今日不來。”茹素夫人將燒滾的水壺提起來,開始細細的澆灌着茶壺。不出她所料,不一會兒便聽見樓下的驚訝之聲,顯然有人奪了標。
果兒跑過去一看,果然是薛嚴,微微有些緊張的回首看着不緊不慢的茹素夫人。“那該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緊張也無用,王大人不是要聽進展嗎?不如你先去吧。”茹素夫人漫不經心的用熱水清洗着茶杯,“薛少宸那邊,我自有分寸。”
“可若是那賊人前來的話,你會很危險的。”果兒皺眉說道。誰知道那賊人會用什麼手段,這麼多的婦人糟了道,定然不是個好對付的。
“有薛少宸在,不會有事的。”茹素夫人輕笑擡頭,今晚最大的危險便是此時正上樓的人。“你早去早回便是。”
“好,那你小心。”果兒舒緩一口氣,打開窗子飛身而去。六方閣乃是帝都最高之點,從此處飛身而下定然需要異常出衆的輕功,恐怕也只有她可以自由出入京城的任何地方。茹素夫人此時最擔心的是,薛少宸會不會察覺到什麼,會將自己今後的每一夜都買下,那自己又該如何引那採花賊上勾?得好好想個法子纔是,走到牆角剛燃氣焚夢香,香氣剛剛開始散發出來,薛嚴便推門走了進來。
薛嚴這是第二次入茹素夫人的房間,見到房中人時微愣片刻,瞥了一眼牆角的香爐,隨即溢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公子怎麼又來了?”茹素夫人素手輕擡,倒入熱水再將茶水倒出。“不邀茹素出去獻舞嗎?”定下的規矩原本是,獻舞一支,獨奏一曲。
“本侯可是付了萬金,好處自然不能讓旁人佔了。”薛嚴頓時有些好笑的盯着眼前人,“夫人昨日不是還叫我侯爺嗎?怎麼今夜便又改了口。”
茹素夫人神色一頓,心下惱怒,眉目微挑淡淡問道:“昨日公子是侯爺之尊,而今日公子乃是茹素的客人,身份不同稱謂自然也有所不同。”
“我倒覺得前日和今日所見之茹素夫人較之昨日,更加動人幾分。”薛嚴伸過頭湊到茹素夫人耳畔,笑容更甚。“就連着香味都醉人。”說着用薄脣在蒙着面紗的臉頰上輕啄,眼神輕柔得讓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