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侍衛都低下了頭,爲首的李德臉掛不住了,時白時紅。
“行了行了都下去,今夜不會再有什麼事了,就算有事留你們在也沒用。”我煩躁地揮手,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再擡目時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李德向我點頭,陳懇道:“我會好好嚴加管教他們的。”我懶得再說話,揮揮手讓他離開。然後對小瑤說:“他們胡鬧,你也跟着胡鬧?”小瑤拍拍身上的雨水,道:“我怎麼知道這侍衛都這樣啊。”
“有趣,有趣。”宋顏拍着手,笑地跟朵花一樣,“好久沒有看過這麼有意思的東西了。”衛寧在旁邊瞪着她,“你能別說話嗎?”“我怎麼就不能說話了?你這人過完河就拆橋是吧?”“我哪裡過河拆橋了?”“不是我借馬車給你你能趕地回來嗎?回來了還不許我說話了?”衛寧氣地臉更紅了,道:“我只是不想你看我家的笑話。”宋顏反脣相譏:“笑話,哪裡有笑話,莫不是你覺得你家是個笑話?真好笑,你自己都這樣覺得,還不讓人說。”宋顏高傲地別過臉,一副我不和你爭的樣子。
我無奈地看着這對吵吵嚷嚷的歡喜冤家,道:“夜深了,你們去洗個澡休息吧,彆着涼了。”剛說完,小瑤就扯過我的手,指着牀邊道:“那啥,你爹好像醒了。”
我往牀上一看,果然,父親已經睜開了眼睛,看向這邊,我又驚又喜,本想迎上去,可是又想到這一世他還不怎麼認識我,又止步了,小瑤疑惑地看着我,“你不去看看?”我轉過頭看向山羊鬍子,忙說:“大夫你快去看看吧。”以掩飾我的尷尬。
父親擡起了一隻手,示意不用大夫過去,而是看着我,虛弱地說:“你過來……”“啊?我啊?”“我還沒死,就叫不動人了?”“哦哦哦,我這就過來。”我忙上前去,父親目光還是那麼威嚴,他看着我,說:“我雖然睡着,但都聽見了,你放心,我衛威遠不會那麼容易死的。”他視線緩緩掃向屋裡,掃到衛寧時,我忙說:“這是我弟弟。他連夜趕回來的。”我生怕他不認識衛寧,要問一句他是誰那可就太尷尬了,他略一點頭,又看向衛寧身邊的宋顏,我心裡一緊,父親的視線在宋顏臉上停頓了一下,接着像是在辨認什麼,隨後,他強撐着要起來,彎腰向宋顏道:“臣衛威遠參見……”宋顏也是個機靈的,不等他說完就趕緊搶過來扶住他說:“衛伯伯,您可好生歇着,別動來動去的了。”衛寧狐疑地看着這奇怪的一幕,我趕緊使喚人說:“你們愣着幹什麼,快收拾乾淨的客房請宋公子和小少爺去休息啊。”宋顏朝我使個眼色,低聲說了句:“待會來我房間。”便和衛寧由幾個婆子帶着出去了。
山羊鬍子過來給父親把了把脈,然後捋着鬍子說,“丞相大人已經大好了。脈象還有些虛弱,再在牀上躺幾天,就應該無大礙了。”
父親點頭,看向屋裡其他人,說了句:“你們都出去。知還留下。”小瑤與我對視一眼,我點點頭,她便連着大夫和兩個丫鬟一併出去了。
這下房間裡只剩我們兩個,父親的態度轉變令我頗爲不安,“父親大人,您剛
剛醒,爲何不休息,您這是要……”
“知還,你是我的女兒。”父親疲倦地合上眼,“雖然一直以來從沒有對你們多加關照,不過這些事,該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你出府的事,和衛寧上蒼松書院的事。”一開口就說到這上面,未免令我嚇一大跳,“父親,你的意思是……”他復又睜開眼睛,偏頭看着我,說:“我的意思是,這府裡的事,我應該全盤托出了。因爲我找到了一個好幫手,那就是你,我的女兒衛知還。”“父親,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以你的聰慧,難道沒有懷疑我這次的大難不死?死了那麼多侍衛,爲何我這個當丞相的卻沒有大事?”“您是說,這次的事,是您策劃的?”父親搖頭,“事起突然,他們的確是來了,而且也的確殺了我,不過那個我,是一早準備好的替身,今天早上才換成我本人躺在那裡,接下來的一切,你做得很好,尤其剛纔訓斥侍衛那一段,我很滿意。”父親微微笑道。
我瞠目結舌,“什麼?難道不是我們府裡的侍衛太蠢,而是,這一切本來就是您策劃好的?”“當然不是,我們丞相府如果有那麼蠢的侍衛,恐怕你爹我早死了幾百回了。”我吞一口口水,看了看緊閉的窗子,道:“所以,今天一整天,都是做戲給別人看的?”父親眼裡閃過讚賞,“不錯。的確如此。”“難道是做給,我們府里人看的?”父親眼睛裡閃過銳利的光,“你已經知道了?”我忙搖頭,“我不知道,只是猜測,那人是不是就是,借住在我們府上,跟衛斂大哥走地很近的那個?”父親久久地看着我沒有回答,而後,才嘆口氣,“知還,你若身爲男孩,我身上的擔子,就能夠放下一半了。”聞此言我先是一愣,隨後笑道,“父親太過於褒揚知還了,這些事,也都是我偶爾得知的,眼下丞相府頻頻出現危機,女兒心裡很是擔憂,不知如何是好,見父親胸有成竹,我已放心許多了。”
父親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這個丞相不是白當的,真以爲我是糊塗蟲了?你且聽好,目前我們最要緊的就是,裝病,讓外界的人以爲我的傷勢越重,就越好拖延時間整治這府裡的內鬼……”“可是父親,既然知道那個人是謝楚,我們直接動手不就行了?謝楚潛入我們府中這麼多年,還待在大哥身邊,處心積慮不知道爲的是什麼,我感覺他是一個很大的威脅,越快解決越好!”我焦急道,心想以前一直隱忍是因爲擔心父親不相信我說的話,如今既然父親本人都知道,那何必等待什麼時機。我說完,父親卻沉默了,我疑惑地看着他,過了須臾,他才嘆口氣,“你以爲我不想辦嗎?可是芷嫿喜歡他。”
我徹底怔住了。我單知道父親寵愛衛芷嫿,如同上一世父親寵愛我那樣,卻不知道,歷史重演了。上一世我央求父親將我嫁給元岑,這一世……“她來求過我許多次,求我成全她與小楚的婚事,如果小楚不是這麼一個人,我早就答應了,”父親臉上流露出一個父親纔有的爲難與疲憊,“芷嫿說非小楚不嫁,我又未徹查清楚他的身份,一時半會,不好動手。”“這還是我認識的父親嗎?父親從來都是威嚴不容置疑的,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猶豫了?”我面無表情,冷漠地說。“父親若下不了決心,可以交給我,我去做。”
我從未如此妒忌衛芷嫿,妒忌她拿走了原屬於我的東西,這樣無奈卻心疼的神情,這樣溫軟的話,原是屬於我,我一個人的!如今我卻只能眼睜睜看着父親在我面前袒護另一個女兒?
“知還,你聽我說。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這樁事,聖上交給我暗中查徹,我剛剛接手,就遇刺,我不想你也捲進來,小楚的事,不光是因爲芷嫿。”“到底是什麼事?”我看着他,如果他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恐怕我現在就要去把謝楚給抓起來。
沉吟片刻,父親道:“你可知道,大慶朝的建立,不過十餘年?”“知道。”“那麼十餘年前,當政的又是誰?”“大徹朝的末代君主唄。”父親嘆息一聲,“是了,自古以來都是成王敗寇,前朝被推翻的時候,我正擔任要職,如果事情做成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如果沒做成,不光是我,我們衛氏全族,都要丟掉性命……”我忍不住問道:“什麼事這麼嚴重?”父親調轉過頭看着我,一字一句認真地說:“絞殺前朝皇族餘孽。”
“皇族餘孽?”“就是兩個尚會行走的皇子。我的任務就是殺了他們,斬草除根。”父親冷酷地說。我倒吸一口涼氣,“小皇子?兩個?”“不錯,如果能殺了他們,那麼當時的皇位就勝券在握了,我的前途也會一片光明。所以我義不容辭地帶了人馬去順寧侯府要人。”我忙打斷他,“什麼侯府?”“順寧侯府,當時的順寧侯與當朝皇后交好,把兩個小皇子交給了順寧侯帶出了皇宮,我馬不停蹄地趕到了侯府,逼打算竄逃的順寧侯交出了皇子,當場殺了他們。”我聽到這,渾身發抖,牙齒打顫,“所以,今日父親的丞相之位,是靠兩個無辜稚兒換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