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當縣委縣政府的工作人員,陸陸續續都進入到大樓之後,稍微敏感的人,都能感覺到空氣中那份沉重的壓抑。消息靈通的已經得到了幾個常委之間,即將進行一場天翻地覆般的搏弈。而遲鈍的人,都還以爲是昨天羣衆上訪,所遺留下來的緊張氣氛。
“喂,聽說了麼?”
“什麼事情啊,這麼神秘?”
“估計這些大領導要進行一場大洗牌了,起碼有好幾位常委要被踢出局了……”
“真的假的,就因爲那些工人上訪?吹牛吧你……”
“小子,我告訴你,誰敢拿這種事情吹牛,我二叔的三弟的姨夫的外甥的鄰居的……在市紀委上班,剛纔他給我打電話了,說市紀委和市公安局聯合組成的調查組,已經出發了……”
“真的,還是老哥的消息靈通,以後多多照顧小弟一些……”
“你聽說了麼,市紀委的人都來了,要調查所有的常委,據說都掌握了大量的證據,公安局都準備抓人了……”
“我給你說啊,市紀委的人已經將蔣書記雙規了……”
就在機關裡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處於旋窩中心的蔣豐年,正腫脹着一雙魚泡眼,癱坐在椅子上,雙目幾乎沒有焦距的瞪着天花板。
自從昨天晚上起,他就一直經受.着煎熬和暴躁,不知道爲什麼,先是之前被拋棄的廖東南,然後緊接着讓他感到震驚的是,做了他幾年心腹的景三虎,竟然意外地參與進來,而且還絕然地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雖然這些年他的一些動作,都.是以絕對隱秘的形勢進行,不要說景三虎了,即使是他的專職秘書也只是一知半解。但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他對於景三虎也沒有怎麼防備。對他而言,景三虎的背叛,無異於天空突然塌了下來。
在辦公室呆了一晚上,都沒有想出一個好的應對.之策,一開始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想過通過交涉的方式,和兩人達成協議。但隨即等到景三虎關閉了手機的時候,他就明白,雙方已經沒有了妥協的餘地。
既然不能妥協,那麼只有奮起一擊了,但就在他準.備殊死一搏的時候,市委書記丁高山的電話,卻打了過來,給他留下一線希望的同時,也瓦解了他所有反抗的決心。
“豐年同志,作爲一把手,某些事情的發生,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但黨和政府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的同時,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況且爲河西的建設,你這麼多年的辛苦,大家也都看在眼裡……”
“國家不是提倡.幹部年輕化麼,作爲老同志,要帶頭髮揚奉獻精神……黨和政府會記住你的功勞的……人大和政協的工作,更需要一些有經驗的同志,來爲年輕的同志把關嘛……好了,你安心工作吧,積極配合紀委的工作人員,把影響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就這樣吧。”
完成了最後的工作之後,那臺電話立即就提前變成了報廢品。坐在一片狼藉的中間,蔣豐年紅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掌控了河西這麼多年的權柄,他不甘心就這麼狼狽的離開,更不甘心竟然被這麼一件小事掀翻了船。
但是……
他卻不敢有任何的動作,他知道現在的一舉一動,都被有心人注視着,即使他想有所動作,估計也沒有多少人肯陪他一起瘋狂吧。
泛紅的眼眶當中,不滿了七縱八橫的血絲,稀稀拉拉的花白頭髮,溼漉漉的凋零在額前,周圍滿是青色鬍子茬的厚實嘴脣,正乾裂地喘着粗氣。扶手上不停顫抖的雙手,像是在無聲地向命運做着垂死的抗爭,往日滿布威嚴的面龐,此刻已經被一片死寂所替代。
“呼……呼……”寂靜的辦公室裡,只有蔣豐年自己大聲喘氣的聲音,慢慢地從這些無比熟悉的物件上掃視而過,過不了多久的時間,這一切都將成爲新主人的所有。
權勢、威嚴、獻媚……一切的一切,都將離他而遠去。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嗚嗚……”無聲的冷笑轉變成了歇斯底里的瘋狂,最後回落到了無聲的嗚咽。蔣豐年這隻已經步入窮途末路的禿毛老虎,所表現出來的異常,讓坐在外間的秘書,戰戰兢兢之餘,同樣地頹廢不已。
作爲這樣一位領導的秘書,如果沒有絕對的背景和運氣,那麼他的前途也將就此沉入黑暗。往日的狐假虎威之舉,此刻看來,卻更像是一場滑稽的表演。
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不知道爲什麼,蔣豐年的腦海裡,最後竟然會閃現出這麼一句話來。
在書記辦公室陷入癲狂的同時,縣長辦公室裡,卻並沒有因爲對手的淪落,而產生絲毫的喜氣。一大早上班之後,她就接到了萬有彬秘書的通知,讓她配合市紀委的同志對於衛明副縣長的調查工作。
接到通知的第一反應是發愣,緊接着是驚訝。沒有作出什麼虧心事的王玉梅,對於紀委的人到沒有什麼發怵的,但一向視衛明爲同一陣營戰友的她,卻不能不爲這個消息而感到驚訝,但還沒有等到她完全清醒的時候,市裡某個對她比較關照的領導,卻暗示性地告訴她,蔣豐年那邊出事了。
雖然兩件事是不同人所通知,但只要知道這個消息的人,就不會不將這兩件事情聯繫起來。如果說衛明的事情只是讓她感到震驚的話,那麼蔣豐年出事,而她這個縣長卻沒有接到上層領導正式通知這件事,就讓她感到黯然傷心了。
一把手出事而二把手卻沒人通知,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上級領導的打算,那就是這次事情和你沒有身關係,不要有太多的想法,沒有牽連,同樣沒有什麼好處。不過好在王玉梅對於權勢的熱衷不過纔剛剛開始,並沒有多大的奢望,清醒過來之後,又多了一份期盼,如果換一個新書記的話,那麼在常委會上,她這個“老”人說話的份量是不是會有所改變呢?
有失望、有興奮,有期盼,所有隻要和這件事能牽扯上的,此刻都在做着不同打算,轉着不同的念頭。
而作爲整個事件的核心,衛明此刻卻保持着異常的平靜。從昨天那幾個人帶走的時候,他就有了某種覺悟。事前害怕事情失去控制,他特意找了一些和自己關係親近的人,作爲幾代都生活在河西的本地人,這點事情還是輕而易舉的。
但卻沒有想到,正是因爲他的謹慎,導致了他現在連頂缸的人都沒有。知道事情敗露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如果不想後半生在監牢裡渡過的話,那麼只有將一切事情攬到自己的身上,蔣豐年那邊只要沒有什麼大問題,那麼他就沒有什麼大問題。
當然免職處分是已經逃不掉的事情,現在關鍵是事情壞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或者說是看上級領導想讓事情到達一個什麼樣的程度,畢竟這件事情的尺度是由市紀委的人所掌控的。
既然結局已經註定,衛明也就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反而很快的接受了事情的結果,平靜的讓人詭異,甚至他還批閱了幾份文件。等到市紀委的人來到他辦公室的時候,這位副縣長同志,正點着香菸悠閒地看着今天的報紙。
“衛明……同志……”
“市紀委的同志吧,你們好!”看到穿着制服的紀委人員,衛明先是將手中的煙擰滅在菸灰缸裡,然後一臉微笑的打着招呼,帶着幾分從容,幾分認命般的平靜,平靜地站了起來……
第一次參與到這種事情的林笑天,並沒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平靜,一大早起來就來到了辦公室,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紙簍中乾癟的煙盒,以及菸灰缸裡已經溢出的菸蒂,就證明了他心中的忐忑。
不停地看着牆上的石英鐘,林笑天感覺自己的神經都異常地繃緊起來,就在他感到坐立不安的時候,忽然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老弟啊,市公安局的同志已經將案子接過去了……”聽到廖東南輕鬆異常的話,林笑天才忽然發現,自己的襯衫都已經溼透了。
拽過一張紙巾,在臉上胡亂的抹了幾下,帶着絲絲難以壓抑的興奮,林笑天笑了起來:“這就好,呵呵,好啊,這下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了。”
“啊,呵呵!”聽到林笑天的話,廖東南先是一愣,然後忽然大笑起來:“原來老弟你也知道緊張啊,我還以爲就我一個經不起考驗呢,現在我才發現,老弟也和我一樣會緊張,哈哈!”
經過了這場關乎生死的考驗,讓兩人的同盟關係更加的牢固。聽着廖東南的玩笑話,林笑天也啞然失笑,難道在廖東南印象當中,自己就那麼不同常人?
掛上電話之後,林笑天將自己輕鬆的向後扔去,貼在皮椅軟綿綿的後靠上,看着窗外晴空中的朵朵浮雲,輕聲地自語道:“這天,就快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