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去地裡嗎?咋這快就回來了?”
田家門口,羅氏正拿着一串豆角在屋前搭的架子串着曬,見田敏顏跑了回來,不由疑慮地問。
而她身後,則跟着一輛馬車,車旁有三個男人,看上去很是壯實威武的樣子,心立時一揪。
“囡囡,這是?”
“娘,您快帶着小星去收拾一下客房,這家小姐身子不好厥過去了,來借個地兒歇息呢。”田敏顏簡單的解釋一番。
莊戶人家向來熱情又有人情味兒,尤其是羅氏這樣和善好心的人,一聽是這樣,連忙應了,隨手把手中的豆角串搭在竹棍上,轉身就往屋內走去了。
田敏顏這又轉身對那幾個人說:“這就是我家。”
“多謝姑娘。”林侍衛一抱拳,轉身往馬車走去,隔着簾子輕聲說了幾句。
沒片刻,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姑娘跳了下來,正是剛纔在大叫的那個丫頭,她放下腳踏,有一個婆子抱着個人走了下來。
田敏顏看過去,那婆子十分粗壯,穿着雖不華麗,可比莊戶人家的粗布衣裳已是好得多,而在她懷中,一個瘦小蒼白的小女孩緊閉着雙眼,手裡似是攥着什麼。
等那婆子走近,田敏顏飛快地掃了一眼那孩子,年紀大約和自己差不多,但是因爲瘦弱,顯得她特別嬌小,穿着一身素色衣裳,小臉很尖很蒼白,梳着兩個丫髻,只紮了兩朵素白的銀珠花。
儘管如何,田敏顏仍看得出這孩子是個小美人兒,弱質纖纖的那種,也不知是什麼毛病。
“姑娘請帶路。”那婆子走到田敏顏跟前,她才哦了一聲,領着人進屋去了。
客房本來就只有小星一個人暫住,也沒放什麼雜物,收拾的也很整齊。那看上去該是丫鬟的姑娘暗暗點了點頭,手腳麻利的將小星用的被蓋搬開一邊,然後鋪上她們自己的鋪蓋。
羅氏見那昏迷的是個和自己閨女差不多大的姑娘,臉色蒼白的,頓時起了憐憫之心,問:“這可是咋的了?可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這位娘子,我家小姐只是水土不服,又過於疲憊,這才昏厥,沒啥大礙,不用請大夫的。”那婆子淡笑着道:“娘子若是方便的話,能不能借個廚房使使,我想燒點熱水給我家小姐擦個臉。”
“成,哪不成的?”羅氏立即點頭,親自帶着婆子去了。
“姑娘。”小星看着那大姐姐在忙活,輕輕的扯了扯田敏顏的衣裳。
“小星,你去倒幾碗溫水,讓門外那幾個大哥喝一口吧。”田敏顏這纔想起自家屋外還有幾個男人,因爲避嫌,並沒有進屋來。
那個丫鬟將被子蓋在那孩子身上,聞言轉過身來,對田敏顏感激一笑:“多謝這位姑娘了,我家小姐姓林,我是她的丫鬟紅鸞,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姓田。”田敏顏答道,又走近兩步看了一眼那昏睡的孩子,遲疑道:“她是怎麼了?不要請大夫嗎?要是請,我們這村子裡也有個大夫。”
紅鸞轉過頭看了林小姐一眼,眼中透着濃厚的憐惜,卻也是一閃而過,輕描淡寫地道:“讓姑娘見笑了,我家夫人半年前去了,小姐也是憂思過重,再加上水土不服,這才。。。”
田敏顏一怔,隨即道:“抱歉,你節哀。那,要不要給她熬些粥水?”
紅鸞聽了連忙道:“我正有此意,若是你家方便,我想給她熬個熱粥吃了再走,你放心,我們會付銀子的。”
“一個粥又能廢多少銀子?”田敏顏笑了,看了一眼外面的日頭,說道:“這就快晌午,要是到鎮子也不廢多少時間,你家侍衛是到鎮子吃,還是?”
“不用麻煩姑娘,他們吃乾糧就行。”紅鸞一聽她的意思就明瞭,立即婉拒。
“那好,你伺候着你家小姐,我讓人給你端碗熱水來,要是有啥需要,你只管吩咐我家丫頭。”
“多謝姑娘了。”
田敏顏去了,吩咐小星送碗熱水去客房,又讓她在一旁侯着看有啥要幫忙的,自己則回了西廂。
羅氏見她進來,立即從炕上站起來:“如何了?”
田敏顏便將剛剛那紅鸞的說辭給說了,羅氏聽了嘆道:“真是可憐,她看上去也就和你一般大。只是,她其它家人呢,咋就只有這麼幾個人,是要打哪去啊?”
田敏顏也想不到是這樣的身世,不過這人生無常,她倒也看得開,便道:“這個也不好問人家,我們也就提供個地兒讓她們歇一歇罷了。”
也不過是萍水相逢,有些事兒不好深入問的太多,她也不是那好八卦的人,尤其是這麼一外來的,或許今兒過後,以後都沒交集了,便是知道又如何?
“也是這個理。”羅氏想了想,便點頭附和。
娘倆正說着話,小五揹着個裝書的布袋從外頭跑了進來,咋咋呼呼地嚷:“娘,娘,咱們家外頭停了個大馬車,娘那是誰啊?”
他滿頭是汗的跑進來,臉曬得紅通通的。
田敏瑞也跟着走了進來,說道:“是來客人了?”他和小五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那馬車旁的一個男人還緊緊的瞪着他們。
田敏顏便簡單的解釋了,他喔了一聲,放下書包,自顧自的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水喝。
“奶奶,那位小姐醒了,說要給奶奶姑娘見個禮。”小星在這時走了進來稟告。
羅氏和田敏顏對視一眼,兩人連忙走了出去,只見那位臉色蒼白的姑娘被紅鸞扶着站在那,顫巍巍的,見了她們出來,便款款的屈膝拜下:“慧君多謝夫人和小姐姐的收留,慧君多有打擾,望夫人見諒。”
“哎喲,孩子,你身體不好,歇着就是,還出來謝什麼禮?咱們莊戶人家不拘那個禮,快起,快起。”羅氏見她這虛弱的,立時走過去,一把扶着她站起來,言語裡是濃濃的關心。
林慧君擡起頭來,見了羅氏那滿眼的關切和憐惜,眼中頓時一熱,豆大的淚珠滾落臉頰來。
羅氏看着林慧君那說掉就掉的眼淚,扶着她的雙手一時間愣在了哪裡,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了,頓時手足無處安放。
“怎怎麼了?孩子,是不是我說錯話了?你你別哭啊。”她抽回手,有些着急,看看她又看看田敏顏,十分無措。
而林慧君,聽她這麼說,金豆子掉得更歡了,看着羅氏關切緊張的臉容,心裡頭又酸又澀又苦。記憶中那張也是這麼一臉關切溫和憐愛的看着她,嗔着叫她孩子的臉越發清晰了。
田敏顏看了林慧君一眼,見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羅氏,就知道她定然是想起自己過世的母親了,不由嘆了一聲。
沒孃的孩子像根草,這話果然是恆古不變的真理。
“紅鸞姑娘,快讓你家小姐別哭了,她身子弱,怕是又要厥過去了。”她在旁提了一聲。
紅鸞也曉得這個理,便輕聲在林慧君耳邊說道:“小姐,快別哭了,這是旁人家裡。”
林慧君連忙擦乾眼淚,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說道:“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沒事就好,快去屋裡歇着吧。”羅氏鬆了一口氣。
林慧君貪戀的吸取着羅氏的關切,心裡一動,話脫口而出:“夫人,我能不能在你家借宿一晚明兒再走?我會付你銀子的。”
“小姐。”紅鸞驚訝地叫,將她拉到一邊輕聲道:“小姐,這怎麼行?我們說好只在這歇腳的,已經夠嘮叨了,不好麻煩人家。前邊就是鎮子,我們去住客棧吧。”
“紅鸞姐姐,只一晚,一晚就夠了。”林慧君小聲哀求,眼中露出濃濃的渴望,紅鸞心裡一痛。
“小姐。。。”
田敏顏看得真切,又是嘆了一聲,悄悄地拉了羅氏的衣袖一把,對她點了點頭。
羅氏見林慧君和女兒這般大的年紀,又是個體弱的,又憐她少年喪母,哪裡不憐惜,接到田敏顏的暗示,便道:“若是不趕路也不嫌我們家簡陋,住一宿也無妨的。”
林慧君聽了頓時一喜,連忙又拜下:“多謝夫人,多謝姑娘了。”她又見羅氏身後站着一大一小兩個男兒,見了田敏顏這樣的小少年,臉一赧,略避了避。
田敏顏見了連忙道:“林小姐,這是我家哥哥瑞哥和小弟,你叫他小五就得了。”
“瑞少爺和小五少爺安好。”林慧君福了福身,並不敢看他們。
羅氏見她這樣,又看她穿着不差,便也猜想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知道避嫌的,便讓田敏瑞他們進屋了,又叫她回房去歇着。
站了這麼一會,林慧君也早就支撐不住了,道了聲謝就由紅鸞攙扶着回房了。
“真是可憐見的。”羅氏看她那弱不禁風的背影,哎了一聲。
卻說林慧君回到房裡,歪在炕上喘着粗氣,額頭上都泌出細汗來。
紅鸞見了連忙絞了帕子給她擦拭,一邊心疼地道:“小姐你這又是何苦來?”
“紅鸞姐姐。”林慧君卻一把抓着她的手,雙眼有些發亮,讓她那瘦弱蒼白的小臉也添了幾分顏色。
“紅鸞姐姐,要是孃親在的話,也是和田夫人一樣親厚的吧?”
紅鸞的手一頓,在心裡嘆了聲,笑着道:“夫人是這世間最最慈善祥和的人兒,自然親厚的,也待小姐最疼愛。所以小姐,你也別太過傷神,傷了身子,夫人在天上也不會不安的。以後也別任性了,就像剛纔,我們不該打擾人家的。”
“紅鸞姐姐,我想孃親。”林慧君的嘴一抿,眼淚又掉了下來:“我好想她。田夫人看着很親切,好像孃親,我知道是我無禮,就這一次,就一次不行麼?”
“小姐答應婢子,以後都不可傷神憂思才行,這離京都還很遠呢,要是敗壞了身子可怎麼了得?”
“我知道的,我會的。”林慧君連忙點點頭。
“那小姐現在就吃過藥丸子睡一會。”紅鸞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髮,像哄孩子一樣道:“待會醒了,還要多吃東西。”
“嗯。”
午晌,田懷仁回來以後,田敏顏又將林慧君的事兒簡單說了,他聽了也是心中憐惜,受過林慧君身邊的丫鬟和婆子的謝禮,倒也沒見到林慧君。直到晚飯時,紅鸞腆着臉來和田敏顏說能不能讓她家小姐搭食。
羅氏是個心善的,整天都心心念念着,哪有不應的,並親自做了幾樣好克化又清淡的菜,晚飯將林慧君邀了過來。
飯桌上,小五早就得了田敏顏的吩咐活躍氣氛,挑些在鎮學裡的糗事說了,引得大家呵呵直笑,期間,田敏顏又說了幾個笑話,更是逗得林慧君呵呵直笑,就連向來不善言詞的田懷仁也說了兩個段子,晚飯吃的輕鬆又融洽。
紅鸞見小姐主動要添飯,更是喜得淚花閃爍,心道這在田家打擾一宿好像也挺好的。
飯後,林慧君謝過羅氏和田懷仁他們,由紅鸞扶着回房,到了院子,田敏顏追了上來,塞給她一個荷包。
“這荷包是我娘做的,裡面的花瓣藥材是我收集的,有寧神安眠的效果,你帶着玩吧。”
林慧君一愣,拿着荷包放在鼻尖嗅了一下,香氣清淡怡人,極是好聞,便感激地道:“謝謝你們。”她看着這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姑娘,想到飯桌上她故意逗自己開懷,還有她的家人,眼中豔羨又感激:“你們真好,我真羨慕你。”
田敏顏抿嘴笑了笑,想了想道:“你也別太傷心,人死不能復生,你孃親見着你這樣,她在天上也會不安。”
林慧君的眼神黯淡下來,幽幽說道:“我知道的,可我,好想她。”
“你看。”田敏顏突然抓着她的手指向天上那最亮的一顆星星,說道:“有人說,人死後就會變成一顆星星,那最亮的,一定是你的孃親,你想她了,只要找最亮的哪顆星和它說話兒就好了。”
林慧君順着她拉自己的手方向看去,那一顆星,熠熠閃爍,亮晶晶的,就像孃親在看着她一樣,心裡突然就平靜下來,喃喃地道:“孃親,我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