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煜一進到新月的營帳裡,就看見她負氣地背過身去不看自己。他冷笑着,也不搭理這女人,直接來到雲娃身邊,一腳踹在她腿窩處,冷喝道:“給我跪下!”這一來,立刻驚住了三個人,尤其是莽古泰,如果不是張召重抓住了他的脈門,他怕是已經下意識的衝上來了。
雲娃有些懵,不知道克善阿哥怎麼衝她發起火來。好在她不像莽古泰那麼無腦,還記得這也是主子,“噗通”一聲跪下。不過,那一臉的寬容忍耐,明晃晃地在告訴旁人,她能容忍小阿哥的無理取鬧。而新月則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彷彿不相信這是她的弟弟。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劉煜眯了眯眼,一巴掌扇在雲娃臉上。不服氣?好得很,他就是專治各種不服氣的。“身爲貼身侍女,主子半夜不見了,你倒還能睡得安穩。就這樣,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做得很稱職啊?雲娃,你該有的警醒呢?”
“我是……”雲娃想要說,這麼些天連着奔波、驚嚇,她實在太累了,是不小心的。但劉煜顯然不打算聽她辯解,又將矛頭指向莽古泰,“你就守在帳外,在這滿地都是大男人的軍營,格格要獨自半夜外出,你爲什麼不阻止?就不怕格格發生什麼意外麼?莽古泰,你的責任呢?”
緩了緩語氣,劉煜又道:“就算什麼都沒發生,那格格的閨譽還要不要了?我端親王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阿瑪臨終將格格託付給你們,你們就是這樣照顧她的?讓她名節全無,被人恥笑?你們兩個捫心而問,對不對得起阿瑪和福晉的託付,對不對得起王府衆人的期望?”
提起了端親王,雲娃和莽古泰兩個人似乎有些觸動,都老老實實地跪在那裡。不過劉煜知道,這兩個基本也屬於無可感化的人種。也不繼續跟他們說什麼,就那麼由他們跪着。
“還有你,端親王和王妃最寵愛的女兒,你又是爲什麼呢?親人屍骨未寒,你又是爲什麼要給他們丟臉抹黑呢?讓人認爲端親王家沒教養,教出了個能隨意向人投懷送抱的格格?閨名、乳名算什麼?滿大營的男人都叫起來,才能讓你感到更親切是不是?
姐姐。你可以把自己的名聲扔地上踩,但你不能連累了先人!你趴在那個年齡能當阿瑪的將軍懷裡時,聽着他喚你乳名時,有沒有想過被人看見會是什麼下場?呵,也許你根本就不擔心,端親王府的名聲。阿瑪的名聲,福晉的名聲,親人的名聲,跟你有什麼關係?反正他們都死了,對不對?”
新月木訥地看着面前的“克善”,耳邊飄蕩着他喋喋不休的聲音,這還是她那個全沒有存在感的庶弟麼?還是她根本就沒認識過這個弟弟?她只覺得劉煜語氣中的諷刺都能化成實質。像刀劍一樣在凌遲着她,讓她鮮血淋漓痛不欲生,“不……”
劉煜瞪大眼,看着這女人大喊一聲,然後翻着眼昏倒。這就暈了?抗打擊能力太差了吧?不應該啊!她應該是個沒臉沒皮,強詞奪理的角色啊。這他都還沒罵過癮,怎麼被罵的就暈了呢?!
此時的紫禁城裡,乾隆皇帝正在慈寧宮中與太后商議着。說的就是端親王跟他兩個子女的事情。端親王是順治時代冊封的三個五代始降的恩封親王之一,是順治之後幾任皇帝的心腹大患,從康熙到雍正,再乾隆,無不想着摘掉他們的王爵帽子。這次的荊-州民亂,其實也有乾隆聽之任之,甚至是推波助瀾的手段。
好在乾隆對大局的掌控力不錯。民亂沒有擴散開來,順便還將背後煽動的反清勢力紅花會打擊了一番。乾隆對這個結果算是滿意的,唯一讓他煩惱的就是端親王留下的那對子女。端親王已經戰死了,甭管原因爲何。若是虧待這一雙遺孤,恐怕是要寒了八旗子弟的人心的。
那個女兒倒還好說,聽說已經十七歲了,守完孝也就該嫁人了。反正每年蒙古求親的摺子多得是,隨意挑個看得過去的就行。到時候認在那個妃子名下,封個公主什麼的,往蒙古一嫁,那就完事兒。可端親王偏偏還留下來一個兒子,這就不好辦了。
有了兒子,端親王的爵位就能傳承下去,就算已經是第六代需要降一等襲爵,也還是多羅郡王。大清朝家大業大的,養一個閒散郡王乾隆倒不心疼。可是他不甘心啊!恩封親王煩擾了他皇阿瑪和皇瑪法多久啊,好不容易被他設計了一番,可惜卻沒法子竟全功。不但生出一場民亂,甚至還叫端親王混了一個“以身殉國”的英烈頭銜,這事鬧到最後,他還得替那廝養兒子,想想都覺得冤枉。可現在的情形看,不養着還不行。
“皇帝,和婉沒幾日就要嫁人了,哀家身邊眼看就沒個人陪伴了。等端親王家的格格來了,就放在哀家身邊解個悶兒吧。”太后見兒子發愁,自然要替他分憂的。她拍着乾隆的手,道:“而且,那孩子要守孝,正好我這裡也有佛堂,方便一些。”
“嗯,這樣安排很好。”乾隆點頭,太后這樣安排,他是求之不得的。蒙古求親的人多,可皇家適齡的女孩兒卻少。除了和婉,宮裡也只剩下才四歲的皇四女了。端親王家的格格出了孝就二十,正好用得上。而且,受過太后教養的女孩子,自然是讓人沒得挑的。
“還有,端親王家的小阿哥,皇帝有什麼打算?”太后也滿意地點頭,又笑着提議道:“聽說那孩子跟永琪是一年生的,不如就讓他跟永琪做個伴兒好了。正好永琪前兩日還在說,自己身邊的兩個伴讀不得力,還不如福家那兩個哈哈珠子上進,就換了罷。”
“永琪的伴讀不得力?”乾隆詫異地挑眉,這話他並不曾聽說過。雖然政務繁忙,但他仍十分關注兒子們的學業,常常過問不說。還會親自去察看,卻並沒有察覺。不過,這不是什麼大事,乾隆擺手道:“既然永琪說福家兄弟上進,就讓他們頂上去好了。”
太后聽了這話臉色微僵,笑模樣便斂了一些。皇五子永琪身邊的伴讀之一,原是鈕祜祿氏的。算是太后的遠房侄孫。太后這樣說,分明是上眼藥的節奏。可偏偏皇帝兒子就聽了面兒上的意思,反倒真推了福家兄弟上位,這怎能不讓太后暗氣。
乾隆皺着眉頭想事情,並沒有看到太后的神情。說起福家兄弟,他覺得耳熟。好像什麼時候聽誰提過,可猛然間又想不起來。回想了好半天,乾隆纔想起來,這兩個原來是令妃魏氏的遠親,聽她說也是極聰明上進的。等他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老孃的臉色不好。
略一閃念,乾隆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於是急忙補救。他賠笑着,說道:“皇額娘,端親王的阿哥雖然也已經十七了,但他也要守孝,所以就先封做世子吧。等他出孝了,再做安排。至於,永琪那兩個伴讀,就先充作世子伴讀。等過兩年他們兩個年紀稍大一大。再收做御前侍衛也好。”
乾隆顯然是還有一些成算的,他可不想像順治帝那樣輕易的許下親王、郡王,他暫時用一個“世子”安撫下端親王的後人,準備坐等世子出現“意外”,到時候可就能真正的解決掉“端親王”這塊糾纏了三代皇帝的心病了!
太后仍然板着臉,不怎麼搭理乾隆。她沒想那麼深遠,只是單純的覺得。區區一個世子的伴讀怎麼能跟得寵皇子的伴讀比呢?!若不是看好永琪,她又何必將本家的孩子安排到永琪身邊。皇帝現在的做法,難道是不滿意了?想到這兒,太后心裡猛地一緊。臉上不自覺就帶出來。
看自家老孃這個樣子,乾隆不用琢磨就知道,這老太太又胡思亂想了。不過,他也沒出聲勸慰,就讓她這個誤會吧。後宮女人爲家族牟利,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切都要在他的控制之下才行。今天這事,就當是給太后提個醒好了。
劉煜騎在馬上,仰頭望着前面的北-京城牆,暗自感嘆一聲。兜兜轉轉幾個時空,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真實的老-北-京城呢!
城外驛站已經有人在等着,是皇帝派來的內監和嬤嬤。內監是來宣旨的,嬤嬤們是來教導規矩的。皇上命他們在驛站暫居一晚,明日一早由努達海領着入宮覲見。皇宮的規矩多,一個晚上也來不及教什麼,大體上不錯便夠了,剩下的只能日後教導了。
努達海對這樣的安排有些不滿,卻也只能在心中腹誹罷了。他本打算帶着新月到自己府上停留一晚的,也好一圓新月對家人的期盼。對於自己的家人們,努達海是很有信心的,他們一定能夠讓新月感受到家人的溫暖。可惜,皇上的一道旨意,讓他的打算落了空。
第二天的覲見是在早朝之後,太后的慈寧宮暖閣中。因還有努達海這個大男人在,在場的就只有皇帝、太后,沒有後妃們。劉煜微低着頭進來,然後本着演員的自我修養行大禮叩拜,口稱奴才什麼的……
聽到男人低沉的叫起聲,劉煜緩緩擡頭站起來,趁機掃了眼上面端坐的兩位大佛。正中間的是崇慶皇太后,傳說中的“老佛爺”,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看不出什麼。稍側的左邊,坐的就該是乾隆了,一個面容清俊的中年人。
皇太后很親切,將兩人叫到身邊,慈祥地問話,叫什麼名字,年紀多大了,路上可吃苦了……新月覺得好幸運,她沒想到皇太后居然是這樣高貴慈祥的,一點也不嚴厲。這讓她想到了自己的長輩,忍不住就趴在太后的膝上痛苦起來,想將自己一腔的委屈悲傷傾盡。
在新月沒看到的時候,皇太后的臉色就難看了起來。這個新月是怎麼回事,哭起來還沒完了。宮裡本就不許掉淚的,剛來的時候哭兩下就算了,怎麼還勸不聽呢。而且。要哭也別趴到她身上哭啊,這眼看着衣裳已經溼了一片了,也不知道是眼淚、口水還是鼻涕,真是噁心死了!
可這時候,向來自詡慈愛的太后也不能生硬地將人推開,還得柔聲勸着。乾隆自然看出來自家老孃的窘境,正想開口解圍的時候。一把清冷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說話的是那個叫“克善”的遺孤,乾隆仔細打量了他兩眼,就再也移不開眼睛。怎麼會這麼像?!
“姐姐快住了哭聲吧。你這一哭,累得太后娘娘也跟着難受,實在是咱們的罪過了。”劉煜揪着新月的衣領將人拖開一些,讓她不能再黏着太后。這女人沒看見。他可看到了,太后的臉色都不好了。往後他還要在皇宮待着,得罪了太后可不行。
努達海站在一邊,除了回皇上的話,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哭泣的月牙兒。自然也看不到太后的臉色,他只看到了劉煜粗魯地拖拽新月。又是這個可惡的小孩兒!努達海忍不住想要衝上去,好在理智提醒他這是什麼地方。只能憋屈地強自忍住衝動。
太后總算鬆了一口氣,可算是脫身了。她剛想慈愛地摸摸這個懂事的孩子的腦袋時,突然對上了劉煜清冷無波的眼神,整個人頓時愣住了,失神的呢喃道:“四爺……”
這聲囈語雖然輕微,但劉煜敏銳的五感還在,自然聽在耳裡,心中即可閃過一道靈光。
在乾隆皇帝的暗中提醒下。太后回過神來,定定的看了劉煜一會兒,轉向乾隆問道:“皇帝,你看封他們個什麼纔好?他們幼年失怙,咱們也不能虧待了他們纔是……”
乾隆認同的點了點頭,拉着劉煜的手,笑道:“皇額娘說的是。皇家自然不會虧待有功之臣。新月就暫封個格格吧,至於封號就等出嫁前再冊封。劉煜就封端親王世子吧,等出孝了就不降爵的繼承他阿瑪的親王爵位。”說完,乾隆又轉向努達海。朗聲道:“努達海,你一舉平定荊-州戰亂,此爲功;未能解救端親王一家,此爲過。功過不能相抵,你說朕該怎麼辦?”
努達海立刻跪下請罪,乾隆剛要再說什麼,卻見新月猛地跪下。她先重重叩首,然後擡起臉梨花帶雨道:“皇上,您不能降罪努達海將軍啊,這不是他的錯。他能救了奴才姐弟,奴才一家都是萬分感激的。奴才相信,奴才的阿瑪在天上也是感激努達海將軍的……
在奴才最危急的時候,就是努達海將軍趕到,讓奴才看到了希望。雖然,他晚了一步,沒能救下奴才的家人,可他已經盡力了啊。皇上,求求您,新月求您寬恕努達海將軍。”她一邊磕頭,還想找個伴兒,扯住劉煜的衣角,“克善,你也一起求皇上,寬恕將軍啊。”
劉煜有點想捂臉,這女人天生就是爲了壞事而生的吧。看乾隆的意思,對努達海不過是打一巴掌給個棗,最終也少不了他的封賞。可她來這麼一出,乾隆還能怎麼辦?別說封賞了,不罰努達海都是好的,現在他明顯感到自己的手被越握越緊啊!
搖搖乾隆的手臂,演技爆發的劉煜故作懵懂地瞪大眼說道:“皇上,您也說了功過不能相抵,那不如就有功的賞,有過的罰,這樣好不好?”有多少年沒這麼撒嬌賣萌了,但總得給乾隆個藉口,把紅臉白臉的戲唱下去啊。
“嗯,克善說的不錯。”乾隆和太后的眼睛均是一亮,直直的看着劉煜,就像是看什麼意外的驚喜似的。好半晌後,乾隆皇帝才慈愛地拍拍面前的小孩兒,看向地下的努達海,說道:“有功則賞,有過則罰,正該如此。努達海,朕擢升你爲內大臣,賜戴雙眼花翎,穿黃馬褂,這是賞;朕再罰你三年俸祿,這是罰。”
聽着這樣的結果,努達海松了口氣,連忙跪下謝恩。他很感激新月,雖然她有可能幫了倒忙,不過那也是因爲她擔心自己,這個善良得有些傻氣的月牙兒啊。但他一點也不感謝“克善”,誰知道這個惡毒的孩子在想什麼,皇上英明的升了自己的職位,他應該很失望吧。
“奴才叩謝皇上天恩,亦甘願領罰。聖恩浩瀚,奴才必竭盡股肱之力,肝腦塗地以報。”聽到這樣的話,乾隆滿意地點頭,不過劉煜就沒那麼樂觀了。這男人說得好聽,可惜荊-州之役就是他打得最後一場勝仗了。肝腦塗沒塗地不說,皇家的面子可被他塗地了。
“好了,這該封的也封了,現在就剩下給你們安排個住處了。”太后趕緊說道,她的眼神幾乎黏在了劉煜的身上,一副恨不得將他抱回家去的模樣,“哀家這裡已經收拾好房間,新月,讓桂嬤嬤帶你去看看。至於克善,皇帝,雖然阿哥所已經安排好院落,但哀家卻有些不放心,必須克善是英烈忠臣之後,我們皇家可不能慢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