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劉煜照例做了朝食,是一鍋混合了清香葉子的米粥,清新軟糯,很能入口。他裝了兩個竹筒,帶上穿過小路,到了前頭的藥園中。中間那條溪流依舊是淙淙流淌,水聲叮咚,很是悅耳。劉煜來這裡久了,也能觀察到,原來這條溪流兩邊地勢高低並不相同。
林管事給劉煜一番講解,他才明白。原來各種靈草性子皆不相同,有些喜高,有些畏高;有些愛光,有些厭光;有些偏好溼潤,有些卻稀罕乾燥。要能將靈草伺弄得舒服,就非得遂了它們的性子來,不然或是不成活,或是品相不好,久而久之,宗門的人便要來尋他們晦氣了。
林管事現在正蹲在一個花圃前,用手不住地擺弄什麼。劉煜輕悄過去,無聲地也蹲在他的旁邊。許多天來,劉煜知道,林管事是不煩他這樣跟着學的。
今兒個林管事是在給通天草除去伴生的雜草,只見他左手輕輕撫弄通天草根部,極緩慢地將它撥到一邊,右手則拿着一根細細的銀針,輕輕在它露在土外與根部貼近處挑起一縷頭髮絲般細小的草莖來,手背一抖,讓那草莖落在旁邊的瓷碗中。
通天草這種靈草,劉煜是認得的。這種草爲多年草本,喜好多光,紮根於潮溼有水之處。《百草圖鑑》上有載,通天草所在之處,百米之內必有水源。這種靈草下種後,約百日可以長出第一片草葉,再百日有第二片,如此再三,到長出七片草葉後,草株便也有了一尺高,葉片亦不再增加。
通天草並不嬌貴難長,本身卻是珍稀靈草,你道爲何?只因它自打冒出地皮後開始,往往就要引來伴生的封天草。封天草一絲靈氣也無,若不是跟通天草伴生,根本就是惹不來任一個修士注目的雜草。可它既是通天草伴生,還偏偏是通天草的剋星。
要知通天草之所以有“通天”之名,全因爲它是煉丹所需最爲基本的材料,“服之可入通天大道”,無論是最爲基礎的“築基丹”,還是最爲普遍的“培元丹”,亦或是高大上的“通天丹”,都離不開它。
通天草能夠入藥的只有七葉通天草,可這七葉通天草的形成,卻要受到封天草的扼制。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通天草對那封天草,可說是千依百順,將自個的靈氣養料全奉獻出去,也只爲讓封天草能鬱郁生長。
一旦封天草出土,那原本已經在增多的葉片,便又重新縮了回去,再也不能形成新的通天草葉了。因此培育通天草一個要務,就是時時觀察它的根鬚之處,看是否有封天草來作亂。一旦發現有冒出的苗頭,就要以銀針挑它出來扔了,這樣才能讓通天草繼續長出新的葉片來。
林管事動作嫺熟,極快地挑了十數株封天草去,待過了有半個時辰,林管事幹完了活,擦一擦額頭汗水,才發覺自己身旁來了人。一轉身,可不就是新來的雜役麼?!
劉煜“醒悟”,連忙致歉道:“對不住,林管事,一時看得入神了。”說時將竹筒奉上,“這是晚輩熬煮的清粥,還請林管事不要嫌棄。”
林管事接過來,打開筒蓋喝一口,說道:“你看了那麼久,看明白什麼沒有?”
劉煜一笑:“晚輩無知,只看出林管事您在剔除封天草。”
林管事眼裡劃過一絲滿意:“看來,你確實仔細看了那幾本書。”
劉煜說道:“管事是爲晚輩着想,晚輩自然要誠心對待。再者,那些書中所記浩如煙海,着實讓人受益匪淺。”
林管事一口把剩下的粥喝完,點點頭:“今天午時前你就跟着我。”
點點頭,劉煜平靜答應:“是,林管事。”
有人指點與沒人指點差距自然是很大的,林管事學識淵博,對種種靈草如數家珍。哪怕是劉煜也同樣熟知許多靈草特性,但卻仍然會在林管事伺弄的時候,有些轉不過彎來。這就是經驗不足的緣故。林管事也不是和從前一樣只自己做、讓劉煜自己看,而是會一邊做事一邊給他講解要點,這樣一個教一個學,時間過得飛快。正在林管事在爲一株七星海棠培土時,忽然間皺了皺眉頭,停下動作。
劉煜一怔:“林管事?”
林管事說道:“有幾個拿牌子的人來了,你去招待一下。”劉煜自然是答應着。卻聽林管事又道:“不必太客氣,只管把人給我帶來就是。”
劉煜不甚明白,只是按照林管事的話,轉身往外面走去。不過等他走到了藥園門口,就立刻明白了。就在進了藥園的那片土路上,此時正站在幾個氣質不俗的男女。其中最爲亮眼的是一個綠衣女子,雲髻高挽,身材修長,整個人都帶着一種矜傲的味道。遠遠的劉煜看不清她的相貌,不過單看輪廓,想來也是極美的。
等走近些,劉煜看到女子身旁的另外三個男子,有一個衣着打扮也很是矜貴,眉眼間傲氣與綠衣女子相仿,然而在對女子說話時,卻顯得親切,應該身份與女子也是相若。另兩個都穿着相似的青衫,跟在兩人身後,神情間很是巴結。
那幾人見劉煜走近,其中一個青衫男子喝道:“你這雜役,見到大小姐來此,怎麼還敢如此慢慢吞吞?!”
另一個青衫男子也道:“這般怠慢,非要好好懲罰一番不可!”
劉煜聽到前面那一番話,還覺得雖然不中聽,可確是他也有不周到之處。然而聽到後面一人說話,就難免皺了眉頭。他接到消息雖未飛奔,卻也按照一個普通人的極限速度疾步走來了,怎麼就開口要懲罰?這等作態,太過目中無人!
還沒等劉煜回話,那個眉眼傲氣的男子卻先開口了:“綠珠妹妹,我日前得了一件下品法器,樣子尚可,不如先送給妹妹把玩。”他說時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一條青色長鞭,鞭節有九,每節長約一尺,嵌有碧色寶珠九粒,鞭身光華流轉,看着就是好東西。
那名爲“綠珠”的女子也神色微動,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出此鞭不俗,便接過來,說道:“申公子,若我沒有看錯,這九節鞭怕已是下品法器巔峰,與中品法器相比,也只差一線了吧?”
那申公子笑道:“只要綠珠妹妹喜歡,莫說不過是下品法器巔峰,便是真是一件中品法器,我也情願送與妹妹。”
樑綠珠帶了點笑,把玩這九節鞭時,頗有喜愛之態:“它叫什麼?”
申公子道:“此鞭名爲‘碧華’,與妹妹相得益彰。”又笑道,“恰好這雜役得罪了妹妹,不如就拿他試鞭,也算小懲大誡?”話一說完,幾人的視線就齊齊落在了劉煜身上。
聽懂申公子的意思,劉煜眉頭鎖得更緊,本以爲來這裡做雜役,就是辛苦些罷了,卻忘了自己在這青雲仙門地位低微,任一個身份高點都能夠拿他撒氣。劉煜雖有心“種田”,但也不會讓人欺凌,說不得今天就要叛門而出了!
神念一放,劉煜在瞬間掃描了兩個心境修爲低下的青衫男子的記憶,對自己將要滅殺的人進行了一番探底。
那申公子名爲申坤,乃是和楚氏家族地位相當的朝陽峰外堂大家族申氏的家主之子,天生就是雙靈根,資質中上,很是難得。在申家,申坤更是被族人捧着長成,各種資源供給不斷,如今纔剛過了三十歲,卻已然有了煉氣八層的修爲了,自然高傲無比。一個區區養草的僕從,要打要殺,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綠衣女子名爲“樑綠珠”,雖然沒什麼傳統背-景,但其本身是雙靈根的天才,資質爲上,一入門就在朝陽峰上修行。而她的兄長樑石崇更是了得,擁有單系水靈根,今年剛過二十,已然將青雲仙門基礎法訣“太清氣功”修煉至大圓滿境界,成功踏入築基期,擁有了修煉“太極玄清道”的資格。這等不凡的修煉天賦,便是在整個青雲仙門中,亦能算作妖孽!他的親生妹妹也不遑多讓,分明才年過十七,卻突破了煉氣八層。單看修爲似乎與申坤相當,但再看兩人年紀,就知道申坤不如樑綠珠多矣。
申坤是記名弟子,在樑綠珠這位正式弟子面前自然會收斂傲氣,百般討好,旁人可得不到這般對待。而樑綠珠對申坤雖說不耐,但因爲他是申家家主之子,而朝陽峰嫡傳弟子中排名靠前的申天鬥也是出自申氏家族,她不得不給那位已然進階金丹期的師兄面子,偶爾敷衍一回。
這時聽得申坤說起要拿這百草園的雜役出氣,樑綠珠心中冷笑。和這些朝陽下院的記名弟子不同,身爲朝陽峰正式弟子的她知曉朝陽峰的頗多隱秘,這百草園中的林管事就是其中一位。這位林管事雖然屈尊在百草園,卻不是因爲自身實力不濟,而是癡迷於草木,據說他本身可是化神期的大高手,就連朝陽峰商首座都要讓他三分。在這園子裡,任憑是他們青雲仙門多麼顯赫地位的天才,也不敢胡作非爲。偏偏這個申坤拎不清,就敢讓她對着林管事手中的雜役下手。
林管事眼界素來頗高,樑綠珠可是聽說了,難得這一個雜役半月餘還未被逐,定然是讓他滿意的。她要真拿此人試鞭,日後還能在林管事這裡拿到上好的靈草麼?也不知那申家的家主是如何生出了這麼一個眼高於頂卻愚蠢如斯的兒子!再者,即便不是因着林管事,她樑綠珠又何需申家的人來指點她做事?!
樑綠珠對申坤評價更差幾分,面上卻不顯,只淡淡道:“此人還不曾引氣入體,想來也是在得知消息後就立即趕來,懲戒就不必了。”
劉煜微微訝異,他原以爲會叛出師門,沒想到這女子倒不似那男子一般跋扈。
只見那申坤聽得樑綠珠的言語,面色一變,隨即笑道:“既然綠珠妹妹說了,就饒他這一遭罷。”
接收到申坤一記惡意的目光,劉煜搖了搖頭,徑直轉過身,態度自然地在前方帶路。申坤看着他的背影,眼裡又閃過一絲刻毒。在劉煜看來,這申坤不過是沒事找事,落在他的身上,也只是他自己倒黴。可在申坤這裡,找劉煜的茬卻是大有道理。不過是一個卑賤的雜役,卻讓樑綠珠這位絕色美人另眼相待,這讓百般討好美人無果的申坤怎能不厭惡非常?
誠然,若是劉煜長相醜惡又是他說。偏偏他雖然衣着簡陋,相貌卻很是俊雅,加上舉止從容,哪怕是聽聞要被處罰,也不像尋常人一般痛哭求饒,讓那申坤心裡便怨毒起來。他只想到,我如此身份,你這雜役卻敢不崇拜討好,便是罪無可恕!
好在申坤還有些理智,不曾在樑綠珠面前用修爲威逼於劉煜。很快,一行人終是到了那一片靈草田畦之上,劉煜擡目看過去,就見到了林管事忙於勞作的身影,揚聲道:“林管事,人已然帶到了。”
林管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說道:“你來盯着這七星海棠,兩刻之內不能錯眼。”
劉煜應聲“是”,接過一根竹籤,蹲下照做。七星海棠培土後,兩刻之內可能會引來七星瓢蟲啃食花蕊,需得用竹籤挑走。樑綠珠並不貿然過去,見到林管事吩咐劉煜,便安靜立於一邊等待。
不知道是申天鬥和申氏家族的關係不好,還是他本人也不瞭解情況,總之,在申坤眼中,林管事就是一個糟老頭兒,他不知道這老頭有什麼可尊重的,不過美人不動,他也就暫且忍耐。
林管事交代完,纔看向樑綠珠:“要什麼?”
樑綠珠規規矩矩行了個修士晚輩見前輩的禮節,才說道:“晚輩的兄長樑石崇幾日前築基成功,現下精氣虧損,故而來求一株優曇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