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荒真這話多數便是對自家的幾個孩子說的,那些分家的旁支固然在家中也被稱一聲“少爺”或者“小姐”,實則氣性低,到了這宗老家裡來,也都還算懂事,到了青雲仙門,必然更不會隨意招惹。而自家的孩子便是不同,儘管也教導了規矩,可多年來一直備受下人尊重,到了青雲仙門定然有些不能適應,還有脾氣大些的、衝動些的,一不小心就在青雲仙門犯事,他可就鞭長莫及了。再者如楚家這樣的爲青雲仙門搭理俗世產業的外門家族,少說也有二三十個,到了那青雲仙門裡,真真是算不了什麼。
楚荒真想了一想,又道:“去了青雲仙門就要忘了自個是什麼少爺小姐,對青雲仙門的嫡傳弟子要好生尊敬,便是那些得臉的管事侍女,也萬萬不能得罪。他那些也多數曾是有望仙緣之人,地位比不得青雲仙門嫡傳弟子,卻比爾等要高多了。我這裡準備也有幾個下人,對青雲仙門的規矩處事都算通曉。日後若爾等中有造化爲青雲仙門長老、首座收爲弟子的,便將他們賜予,以防爾等做錯了事,白白可惜了天資。”至於那些個雖有靈根卻仙緣淺薄的,在青雲仙門自然就只能自己打拼了。跟着又提了幾個名字,講了一些要點,甚至還說了一些青雲仙門裡頭跟他們楚家有些交情的人脈。
雖然感覺無用,但劉煜在底下還是默默聽着,就當是長見識了。這一番教導足足有一個時辰,下人們上了茶,衆人喝過後,才各自回到自個的院子裡面。有些有心思的,也各自去延續那飯桌上的“交情”不提。
劉煜也回了他的院子裡。這不過是個小院,在楚家大宅裡也不知有多少座,只因他有個前嫡子的身份,才能單獨劃上一個。至於由旁支來的姑娘小子們,就住在同一個院裡,分給不同的房間。這院中有一處籬笆圍成了個小花壇,裡面種着幾株蘭草芭蕉,大片蒲扇似的葉子垂下來,掩了一方寧靜,看來也算雅緻。芭蕉葉下有一把竹椅,一個腳榻,一個長腿的圓幾。
劉煜心中一動,走過去坐在椅上,又伸直了長腿,將腳踩在榻上。半眯了眼,一面納涼一面養神。雖是春日,近午的日頭還是有些炎氣過重。有個小廝輕手輕腳過來,小聲問道:“天舒少爺,可要小的倒壺茶水來?”
劉煜朝他笑笑:“勞煩。”
小廝忙道:“小的不敢當。”便躬身下去,過不多時腳步聲傳來,茶水也斟了一杯放在劉煜手邊。
劉煜拿來喝一口,確實脣齒留香,他又見小廝把着個茶壺侍立一旁不敢走,便揮揮手,說道:“把茶壺留下,你自去罷。不必伺候了。”小廝便把茶壺放在圓几上,悄聲退下。
劉煜正是眼皮子有些發緊時,門外忽然有腳步聲走過,還有一陣嘈雜,讓他一下清醒過來。
只聽有人在說道:“這裡面住的是什麼人,就單獨劃了個院子!”
便有附和:“正是,天香姐姐,這裡的哥哥姐姐們咱們都一一拜會過,這個又是什麼人?”
而後又有一把嬌嫩的嗓子,帶一些傲慢:“這裡住的可不是我的兄弟姐妹。”
有人就好奇道:“那是誰人?”
就聽那楚天香哼一聲,說道:“原先我大伯去世,留下來這一根獨苗。本來是在莊子裡住着的,我父親心好,這番要前去青雲仙門,還特意把他接來,讓他單獨住在這麼個好去處!”
聽她這般說了,旁人趕緊恭維:“家主宅心仁厚,自與他人不同!”
“正是!這是家主心善,體恤兄長之子呢!”
也有人更進一步:“既是如此,裡面住的客人該要感恩戴德才是!”
也有人嗤道:“這人性子肯定不好,不然分明有這樣大的恩情,卻也沒出來與諸位嫡系的哥哥姐姐們多走動拜謝一番!”
這些聲音不小,使劉煜聽了個清清楚楚,但卻沒有一絲一毫放在心上,他纔不會在意螻蟻們的說辭呢!他在裡面沒有動靜,外頭的人許是也覺得無趣。經過時說了這麼幾句話後,腳步聲就也遠了。劉煜打了個呵欠,繼續小憩起來。
除第一日要衆人去認識一番外,後頭幾日就都隨了客人。劉煜不樂意去結交螻蟻,便深居簡出,就是用飯,也是讓小廝送進來。於是也不知曉還未來的那幾人是什麼時候來,又是跟誰在一起說了話、結成了夥伴。
數日後,人終於齊聚,二十多個楚家弟子連同三十多個別家弟子一起被一個車隊接走。四五人坐一輛馬車,居中而行,前後壓陣的都是青雲仙門內堂派來的高手。劉煜隨意一瞥後,就不再注目,一羣結丹、築基期的修士而已,理會作甚?!
趕路一共用了兩日,期間“高手”們墜在車隊兩頭,於空中楚楚飛行,姿態說不出的睥睨傲然。讓車廂中若干楚氏子弟心生嚮往者有之,心生畏懼者有之,心生野心者亦有之。因爲此番一共來了有一十八名“高手”,因此震懾非常,並沒有不長眼的人前來劫道。路途順利,到第二日傍晚,衆馬齊齊發出一聲長嘶,停駐在青雲仙門所在的青雲山下。
前面壓頭的一位結丹期修士束手站立,朗聲道:“河陽城的苗子到了,還請快打開護山大陣!”他話音一落,就見那青翠的崇山中飛出一個人來,竟然是一位結丹期修士!他雙目如炬,在車隊前後一掃。幾位楚氏子弟恰探頭出來看那青雲山,不想被那目光掃過,頓時通體發寒。只聽那人大笑道:“今兒個是誰來叫門?”
先前那位結丹期修士抱拳:“原來今日是商周老哥輪值,楚河有禮。”
那商周也抱拳:“後生可畏,楚老弟年紀輕輕,已臻結丹之境,纔是讓商某歎服。”
楚河雖然傲氣,對同爲結丹、且爲青雲仙門朝陽峰首座商正樑親族的商周還是有些禮數的,便說道:“楚某要務在身,可不能讓衆仙長久候,改日再請老哥喝酒。”
商周神色一動:“正是,到時商某定去好好與老弟痛飲。”跟着一揮手,“打開護山大陣!”隨着商周的喝聲,原本雲遮霧繞、高不可攀的青雲山突然顯出一條寬闊的白玉山道。
青雲山並非一座獨山,而是由七條山脈匯聚而成的羣山,青雲仙門也不是定居一處,而是劃分爲七個傳承點,劉煜他們現在前往的就是“青雲七脈”中的朝陽峰。據說,三百年多前,楚氏家族有弟子有幸拜入了朝陽峰,至此,楚氏家族和青雲仙門的朝陽峰一脈結緣,成爲朝陽峰的外堂執事家族。
青雲仙門除了正式門人之外,其下的僕從又被分爲內堂和外堂。內堂乃是確定有靈根的人員才能進入,他們雖有靈根,但資質不足以成爲嫡傳弟子,只能以記名弟子的身份在青雲山擔當雜役,沒有專門的授業恩師,卻擁有“旁聽”的資格。外堂則是如同楚氏家族這般的最外圍服務人員,幫着青雲仙門搭理世俗中的庶務。
在白玉山道上行了小半個時辰,車隊停在了一座宏偉的青石大殿外,這裡就是青雲仙門的測靈殿了。進入大殿後,有一箇中年男子闊步走出,正是負責每期接待前來檢測靈根的外堂各家弟子的管事,在外堂頗有權勢。只聽得他說道:“別耽誤時間,衆位子弟,速來檢測靈根!”接過楚河奉上的名單,他先念道:“楚天明,上前檢測靈根。”
衆子弟中立刻走出一個身材短粗的少年,是有些憨厚的面相。他有些戒懼地往前走了幾步,在中年管事的示意下走向殿中的一方足有一人來高的透明水晶,緊張地閉上了眼,伸手摸了上去。劉煜認識這人,是楚荒真的一個庶子,不過與他並沒有什麼交集。在那楚天明的手與水晶觸碰的一剎那,水晶自亮,透出純白色的光暈。
中年管事搖搖頭:“沒有靈根,退下去那邊吧。”他指了左邊一片空地。
楚天明臉上略有失望,不過很快打起精神,走到空地之中。他的確沒有靈根,但也沒什麼關係。等這一輪篩選完後,據說外堂還有數名長老客卿會來尋找能修習武道的弟子,如果能被看中,一樣可以出人頭地。
然後中年管事又念道:“楚天香,上前檢測靈根。”他話音一落,人羣裡便走出一位嬌俏的少女,穿着的是鵝黃色的裙子,頭上扎着兩個丫髻,很是可人。
這少女就是曾經在劉煜院外跟人扯閒話的楚天香,她看起來膽子不小,雖然還有些被青雲仙門震撼的模樣,卻基本上恢復了往日的活潑,眼神也很是靈動。她俏生生走近水晶,滿眼都是期待。這回光暈有所不同了,分爲金、碧、褐三種顏色,其中碧色最爲明亮,金褐兩種顏色略遜之。
中年管事神色一動:“金、水、土三靈根,以水靈根爲主,資質中下。不錯,去右邊站着吧。”得了這一句“不錯”,楚天香大喜,身姿歡快地往右邊去了,神情間也帶了些得意來。
緊接着,又檢測了十多位子弟,其***了兩個五靈根,一個四靈根,資質都在下和下下,也去了楚天香所站的圈子裡。然後,就輪到劉煜了。
只見那水晶中晃晃悠悠出現了一抹紫光,極其清淡,彷彿是錯覺一般,但認真看時,卻又實實在在地就在那裡。中年管事見狀,有些猶疑不定,沉吟片刻,才道:“變異單靈根……下下。”
剩下又有五人也檢驗過靈根,這一次楚氏子弟二十三人中,共有四人身具靈根,是相當不錯了。沒有靈根的四十多名河陽城子弟被一位侍女帶領出去,到外堂敬武閣去謀武者的青睞,還是不中者,就要安排住下一晚,明日清晨遣回各自家中。
劉煜與另外九人跟隨一位內堂長老走出測靈殿,進入後方一片廣闊的土地中。內堂長老隔空一個呼哨,高空中便倏然降下一頭猛禽。只見它紅羽白喙,身長三丈,雙翼打開後猶如一片火雲,昂首一聲鳴叫,叫聲嘹亮,聲破長空,神駿異常。看外形,這鳥本是一頭仙鶴的模樣,然而卻與普通仙鶴不同,僅有一隻金色的長腳。
楚天香小女兒心態,見到此鳥,不由一聲輕呼:“好漂亮的仙鶴!”
內堂長老並不以爲忤,捻鬚一笑道:“此乃畢方,能日行千萬裡。整個南蟾部洲,唯有我青雲仙門豢養此等靈禽。”畢方雖然飛行平穩、速度奇快,但心情兇猛,非大能力者不能降服。
畢方落地後,在內堂長老的呼哨聲中緩緩伏下。內堂長老手一擡,楚天香等人便覺得立足不穩,劉煜有樣學樣,身形晃動間,已然坐在了畢方背上。再一聲哨響,畢方騰空而起,直入雲端。耳邊風聲獵獵,身邊雲氣繚繞,測靈殿早已沒入足下。劉煜低頭俯視,只見地面與畢方相距百丈,卻並不再拔高了。
大約過了有半刻光景,畢方飄然而落,一隻獨爪抓住草皮,穩穩地停住。內堂長老驟然躍下,身形飄飄不帶一絲煙火氣味。因爲有了之前的經驗,楚天香等人這回便是自己下來,大多是慢慢爬下,劉煜也不例外。
劉煜這時有心去觀察周圍的環境。只見前方是一片層疊院落,難以計數,每一個院落都比楚氏大宅還要大上許多。更遠處有無數花圃草地、各類園林,左邊更是有一座孤峰,峰高千仞,周圍雲霧浩渺,讓人不能看見山中景觀,甚至看得久了,還有產生一種強烈的畏懼之感。顯然不是隻有劉煜一人被那座孤峰吸引了注意力,其他幾人也都滿臉的驚駭,簡直不能動彈。
內堂長老許是時常送有靈根的子弟進內堂的緣故,對衆人的表現倒是見怪不怪,只用寬袖一舞,頗爲自豪地說道:“那山就是‘朝陽峰’了,是我朝陽一脈嫡傳子弟潛修所在。不同的修爲,在那座山中的洞府的高度也不同。你們現在纔剛剛進入內堂,還不知修行的潛力如何,是沒有資格上去的。”
朝陽峰如此氣勢磅礴,早讓衆人心生嚮往,如今聽說不能上去,個個都顯出一些失望的神色來。劉煜臉上也顯露出一樣表情,不過心裡卻產生了其他的想法。他總覺得,那座山並不是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