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雨靡靡的國都安泰城到寸草不生的邊塞要經過十三道關卡,每一道關卡都在易守難攻之地,爲的就是防止南詔大軍過邊塞入侵國中腹地。
三天三夜行程,風餐露宿。過十三關並非易事,幸有東宮令牌證明身份,她自稱是太子慕容武手下的謀士,要去邊塞輔助南陵王征戰南詔,一時也無人起疑,一路過來都是暢通無阻。
眼見邊塞近在眼前,只需過最後一道關卡——落陽關。
腳下的馬經過日夜奔波之後,口中已吐出了白沫,連站都難以站穩。
白皙的素手取下腰間的牛皮水壺,輕抿了一口,鳳眸望着荒野塞外鮮紅如血的落日。整張豔麗逼人的容顏宛若蒙上了一層胭脂,美得驚魂。
身後刑嬤嬤胯下的戰馬也同樣如此,她眯着眼望着落日下冷銳挺直,猶如鞘中寒劍的背影,眼中劃過驚豔與佩服。
三日行程,只有晚上稍作休息,一路上小姐吃的是國都帶出的麪餅,喝得是山澗能取到的溪水,半點沒有叫過苦叫過累。就算是她連趕了三日路程,身子也在馬背上顛簸得如同散了架一般。
“小姐是否稍作休息?落陽關一過,就能進入邊塞了,”刑嬤嬤好意道,三日的時間食不果腹,風如刀割,大小姐已經瘦了一圈,皮膚也黑了許多,就連鳳眸也變得敏銳警惕起來。如今的大小姐真如塞外荒漠中才有的沙漠玫瑰,逼人的美,尖銳的刺。配上黑色緊身的勁裝,就如同一柄藏在劍鞘中的絕世名劍,一旦出鞘,天地都將失色。
“好!”柳雲錦微微頷首道。
越接近邊塞荒漠越多,幾乎已經再難找到水源,幸好牛皮水壺中還有不少水可以喝。柳雲錦拂過全部綰起的秀髮,落下一層煙沙。她真想找個地方洗浴一番,但觸目的荒寂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晚上找個避風的山丘休息,儘量不要生活,免得招來匪賊,”柳雲錦淡淡道,目光已在平脊的地面上逡巡起來。
雖說落陽關外有士兵駐守,但前面這一片荒野之地上也有不少百姓生活。平野大地上種不出餬口的糧食,那隻能殺人越貨。
日落只是一瞬,轉眼間天地間如同吸飽了墨色,完全暗了下來。
兩人找到一塊稍稍隆起的地方,便把馬匹趕到遠處,兩個人伏在土丘後面休息。
靠近邊塞的寒風極冷,柳雲錦稍稍吃了一些乾硬,勉強充飢的麪餅之後,就盤着雙腿運着體內內力抗寒。刑嬤嬤雖會武功,懂一些拳腳,體內卻少有內力。晚間風寒刺骨,刑嬤嬤忍不住微微發顫。
聽到身邊人牙齒碰撞的聲音之後,柳雲錦睜開了眼睛,漫天的星光罩在頭頂上,宛若倒扣的棋盤,沒有一絲遮擋。
凝視着漫天的星辰,她想起上元那夜冉冉升空的萬千只孔明燈,寒風如割,她的眸卻暖了起來。
她擡手準備渡些內力給刑嬤嬤禦寒的時候,荒野之中猛然亮起了幾點火星,像是餓狼覓食的眼睛。
“小姐……那是……”刑嬤嬤還沒有說完,手就已經被柳雲錦握住。
她微微前傾着身子,做獵豹進攻時纔有的動作,“嬤嬤收拾好東西。”
刑嬤嬤不敢怠慢,手腳雖凍得僵硬,但還是迅疾地把水壺和食物都收了起來,望着不遠處的馬匹,猶豫道:“小姐,馬匹還在那!”
兩匹無憂無慮的馬兒還不知危險將至,仍在荒野上低嗅着,尋找稍稍冒頭的荒草。
月色太好,月輝傾瀉照亮荒原中的一切,根本無處遁藏。
火光更近了,她看清了來人,十幾個人皆是五大三粗的漢子。頭上戴着厚氈帽,身上穿着動物毛皮製成的禦寒衣物,身下騎着馬兒,甚至比她們的馬匹更爲強壯。
“老大你看那兩道影子是什麼?像不像是活物?”馬背上粗獷的聲音響起。
爲首的中年壯漢,目光如鷹隼,臉色沉穩,極有掌權人的氣魄,望着那兩道影子,道:“是兩匹馬!既然有馬在這,不遠之處肯定躲着人!把他們抓回去,收刮乾淨錢財之後,就可以上鍋蒸了!若是女人,就扣在村子裡傳宗接代。”
“好!老大英明!”年長壯漢的一句話,就激起那些匪賊的殺戮搶奪之心。
“刑嬤嬤走!”柳雲錦當機立斷一聲厲喝,拉着刑嬤嬤向馬匹去狂奔而去。十幾個壯漢,她不一定是對手,況且身邊還有一個刑嬤嬤在,不能冒險。
若是馬匹被他們收去,她們就算是捨命狂奔,也跑不過他們胯下的馬兒。
爲今之計,只能上馬逃離這兒。離落陽關很近,只要能進入關卡,這些匪賊絕沒有膽量追上來。
就賭一次!至少他們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先發制人,未必會被追上。
兩人上馬之後,便就着月色狂奔起來。
後面有人破口大罵,似乎還夾着終年不洗漱的腥臭濁氣,“格老子的,別讓那兩人跑了!”
“快追!他們身上肯定帶了不少珠寶,要去跟南詔那些蠻子做交易!”不知是誰舔着脣大吼了一聲,身後的馬蹄聲越發急促,如同擂起的鼓聲。
三天三夜的路程,胯下的馬只是稍作休息,如何能跑過後面匪賊胯下被馴服的彪悍野馬。
眼見身後的人越逼越近,刑嬤嬤眼中露出逼入絕境的冷光,她衝着柳雲錦大喊道:“公子快跑!老奴去了!”
她喊完這句,身下的馬匹似有感應一般,竟跪下前腿癱倒在了地上,口中吐出帶血的白沫,已是精疲力盡。
“抓住前面的!”帶頭的匪賊,怒吼一聲,眼中露出獸性的血色。
刑嬤嬤閉上了眼睛,一行冰冷的淚從她平靜矜傲的面容上劃過。只要小姐跑了就好,她不過是個沒用的老東西。刑嬤嬤從懷中拔出一把短刀,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她是宮中一等女官,一生侍奉最尊貴的太后娘娘,守身如玉,被人敬仰。就算死,她也要守住最後名節,剩下一具皮囊,任由那些豺狼虎豹是蒸還是煮,她只求乾乾淨淨的解脫。
在用盡全力向心口刺去的那一瞬,被冰冷的指風彈開了手中的短刀。
“小……公子!”刑嬤嬤滿目震驚地望着眼前人,噙淚吼道,“公子你爲何不走?老奴身份卑微,不值得你以身犯險地來救!”
“你捨命陪我遠走邊疆,我也要把你完好地帶回去!你是本公子的人,性命由我定,容不得這一羣禽獸糟蹋!”鳳眸映着月光,冷若寒石,她站在刑嬤嬤的前面。足尖踏地,寒意平地聚起。
月光下這張豔華冰冷的容顏,勝過世間一切風景。不!是這張國色天香的面容,點亮了荒蕪的邊塞。
十幾人同時勒住了繮繩,眼中驚豔之後便是垂涎的貪婪。這是一朵開於荒野之巔的江南血色牡丹,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忍不住想摘下收入囊中。
“擒下他!要生擒!”癱坐在地上的刑嬤嬤與她一比,簡直是牡丹花下的醜石,不值一看。
“擒我也要憑本事!”柳雲錦妖嬈一笑,丹砂勾勒的豐脣描摹起冷豔不屑的弧度。
只是一笑,讓十幾個匪賊都有了反應。格老子的這麼漂亮的男人,還是平生頭一次瞧見,簡直跟一幅畫似得,若是騎在他身上,該有多銷魂蝕骨!
看着頭頂纔到他們下巴的柳雲錦,兩個壯漢捏着手指咔咔作響,舔着脣邊的銀絲,淫笑着走到柳雲錦的身邊。
“呼”、“呼”,掌風襲來,柳雲錦眼明手快地躲過兩個男人粗魯有力的熊抱之後,腳下一個錯步移位,身形翩躚如虹,輕飄飄無聲地落到了其中一個漢子的身後。不等他轉身進攻,腳尖繃緊距離,踢向了他最弱的後膝骨,只聽一聲慘叫,壯實的莽漢已經單膝跪在了地上。
只是一腳,就輕而易舉地踢碎了他的腿骨。
“你!”剩下的壯漢滿眼震驚,望着面前清瘦嬌小的少年,滿是胡茬的臉上劃過了狠意與戒備。
這一次,冰冷的鳳眸凜起。她主動發起進攻,身形鬼魅轉換,如一道影子已經貼上了壯漢的背後。一腳踩住他的小腿肚,逼他半跪在地,同時雙手握住他的結實粗大的手臂用力上提再一扭,一聲脆響,壯漢的胳膊就被她整根扭斷。
硬碰硬,她不是對手。唯有以巧破力。一套流暢兇悍的小擒拿術就讓兩個壯漢抱臂痛呼,滿地打滾。
爲首的匪賊頭領氣得眉頭微顫,厲聲道:“一起上抓住他!等廢了他的四肢,逼他跪在地上求饒,承歡的時候,看他如何囂張!敢傷我們的弟兄!上——”
“小姐……”刑嬤嬤看着十幾個人一同圍上,嗔目欲裂地叫出了柳雲錦的身份。
此刻,十幾個漢子已是仇恨慾望燒紅了眼,根本沒有注意到刑嬤嬤喊了什麼。他們只想抓住這個美得過分,卻冷若冰刺的少年,將他囚爲禁臠,滿足他們征服蹂躪的慾望。
在躲過他們拳腳的同時,柳雲錦向身後看去,落陽關已經近在眼前,只有五六裡的路程。
“嬤嬤抓緊!”她回身背起刑嬤嬤,踏風而起。
這一路要想不被馬追上,只能用輕功,而身上揹着一個人,體內的內力就會消耗得極快。
十幾個匪賊燒殺搶掠在行,空有一身蠻力,卻無半點武功技巧。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一道黑色身影如風過鉛雲一般,向落陽關的方向快速踏風而去。
“老大怎麼辦?讓那賊孃的娘娘腔傷我們兩個弟兄,就這麼毫髮無損的離開?”其中一個臉上帶刀疤的匪賊,唾了一口濃痰,心有不甘道。
坐在馬上的老大,沉吟了一會,他知道那個少年武功不弱,若是真想出手,那倆個兄弟就不是缺胳膊少腿那麼簡單了。
但如果不給那少年一點教訓,恐怕他不能服衆。
“好!我們追上去,給他一點教訓!”領頭的首領眸子明明滅滅,噙着一抹月色般的冷輝。
他在荒野之中劫掠多年,練就了一手好刀法。剛纔他一直沒有出手,是想探一探那少年的武功到底如何。眼下看來,快準狠都遠在他之上。
夜間,落陽關早已關閉,上面燃着火把,有兩三個士兵在巡邏守衛。
身後追來的飛賊,馬蹄聲踏破寂靜的夜色,“抓住他!不能讓他進了落陽關!”
身體中內力的急劇消耗,有汗珠從額角間滴落,背上的刑嬤嬤看見之後,心中深深自責,都是她拖累了小姐。
馬蹄聲與馬賊嘶吼聲,引起了落陽關城樓上巡邏士兵的主意,他們不僅看見不遠處襲來的馬賊,還看清了身形懸在半空,如蒼鷹野鶴臨風而至的柳雲錦。
“什麼人!竟敢夜襲落陽關,趕緊射下!”夜巡的侍衛首領慌張急聲道。
驚呼聲落下,城樓上所有士兵調集出動。弓箭手整齊拿出身後長弓搭上箭羽,密佈在城樓每個垛口間,尖銳箭端被火光照得通紅如血,只待首領一聲令下,就將是萬箭齊發的駭人景象。
過了落陽關,一輛馬車緩緩駛在荒野。被風拂開的簾幔縈繞着一股淺淡寧靜的墨香氣息,瑩白的指尖掀開墨竹製成的簾子,聲音溫潤如沐風般響起,“落陽關外發生了何事?”
他們離落陽城樓不算近,都能感受到一股肅殺之氣。
一位守衛裝扮的高大身影拱手答道:“回稟三殿下,似有馬賊來犯!”
“馬賊嗎?”淡淡的聲音響起,聽不出喜怒,“他們膽子倒大!在關外搶掠還不夠,這一次竟想進攻落陽關。等回了安泰之後,我再好好向父皇說上一說,窮山惡水間的刁民憐惜不得!”
“是……”守衛應聲道。三皇子素來以溫潤如玉聞名於世,卻不想,一出手也是殺伐分明,不留私情。
“殿下,我們是否繼續上路?”守衛問道。
墨竹簾子後面,停頓了一會,潺潺嗓音如風過竹林,“勒馬回去。馬賊以兇悍著稱,也不知城樓上的士兵能不能守住。一旦馬賊過了落陽關,就將是內憂外患的局面。”
“是!”馬鳴聲過後,便響起急促的馬蹄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