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墨玉軒,氣氛有些怪異,文嬤嬤和刑嬤嬤見了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種奇妙感覺在內屋門口變得格外強烈起來,她隔着雕花的木門,都能聞見一股熟悉,又讓她心寒的冷香氣息,像是冬天裡純白的冷雪。
門一推,她就看見坐在黃金榻上,身上蓋着一層雙面刺繡的紅狐毛毯,手上批閱的正是奏摺。
見此,柳雲錦雲袖一掀,就合上了木門。
眉黛微凜,看了一圈,發現她的內屋裡多的不是黃金榻一樣,只是其餘的物件都沒黃金榻這樣的耀眼豪氣。
金墨丹漆的玉屏風,琺琅彩的五色瓷瓶,木雕青檀的矮凳,諸如此類,一眼看去,都能亮花眼。哦,就連鑲金嵌珠的痰盂馬桶,都搬進來了。
這是……打算在她的屋裡安家?
見門口的小丫頭看花了眼,久久未動,薄脣邊忍不住掛起一抹淺笑,如春池波紋一點點盪漾開,眼不離奏摺,極爲自然道:“你過來。”
那熟稔的口氣,好似墨玉軒是他的家一般。
柳雲錦擰着眉頭,走到了他的身邊,冷聲問道:“王爺這是什麼意思?放着好好的南陵王府不住,要在臣女這裡安家?臣女這兒廟小,供不起你這尊大佛。”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她還是未出閣的小姑娘,跟他不清不楚在一起練功習武,傳出去已是難以做人。現下倒好,直接“沒臉沒皮”地和男人同吃同住了!
君頤從奏摺上移開目光,看向柳雲錦冰冷不悅的小臉,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頭,聲音清貴悠然道:“沒心沒肺的小丫頭,我費心盡力教你武功,不求回報,只是在你這睡上幾晚,你都捨不得?爲師,好傷心!”
什麼爲師?什麼狗屁!
晶亮的鳳眸含怒瞪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天天監視我,偷聽我說話,真是不要臉至極!”
“爲師也不想聽,奈何耳目通天,沒辦法!”他點了點硃砂墨,在奏摺上圈點,批註。雪色的長髮落在玉華的手指間,模樣雍容散漫。
呵呵,“爲師”這自稱,還叫上癮了!
柳雲錦望着小矮桌上放着的一疊奏摺,鳳眸幽幽閃爍。她自知君頤一手遮天,還不知他竟然能代替玉宣帝批閱奏摺。
以常德太后專權的性子,哪裡會答應。她目光一轉,已經想明白了,常德太后恐怕並不知道。這些奏摺極有可能經過君頤閱目之後,纔會送入宮中。
常德太后自以爲穩操勝算,能與君頤抗衡,卻不知自己只是別人手中綁着線的螞蚱。
硃紅邊一記輕笑彎起,君頤真當她是自己人,如此謀朝篡位的事情,也不避着她。只要有一個人傳出去,這都是誅九族的死罪。
長腿自黃金榻上伸出,金色祥雲繡的白色皁靴一勾,柳雲錦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前摔,就被他滿意地納入懷中,懶洋洋的異瞳半眯着,似是極滿意她的“投懷送抱”。
“你……”她真是氣得沒話說了,大妖孽的臉厚如城牆,她說破了嘴皮子,人家都不帶臉紅的!
她掙扎着要從這個堅硬寒香的懷裡起身,換來的是他更有力的抱緊,“小丫頭別吵,讓我抱一會。”
他打了一個哈氣,手中握得狼毫筆也頓了頓。清華完美的容顏失去了往日的冰冷,貴不可攀,懶洋洋,睏倦的樣子,像是一隻雪白的大貓。
尖銳的牙齒,爪子都收起來了,是剩下絨絨的白毛,讓人忍不出想要親近。
凝視了一會,他垂下的羽睫,和羽睫間晶瑩的亮光。她終於乖順地在他懷中躺下,心口不可抑制地軟了軟。
不知君頤在她房裡批閱奏摺有多久了,費心勞神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別人羨慕他站在人世巔峰,一揮手風雲色變,卻不知他也有疲倦心煩的時候。他到底不是個神。
躺在他的懷中,空氣中滿是他的味道,柳雲錦的心情也漸漸放鬆下來。稍稍擡眼就看見奏摺上整齊的字體,她不想看都不行。正猶豫着要不要移開目光的時候,君頤極“大方”地指着一堆奏摺道:“小丫頭去幫‘爲師’分憂分憂,那些爾虞我詐,吹噓遛馬的奏摺,我瞧着眼疼,你去批閱了。”
她的嬌軀在君頤的懷裡僵了僵,哪怕前世她爲皇后,也不敢逾越本分,去接觸朝堂上的事情。
東陵極是講究身份之別,位分高低。她不過是五品武官的女兒,怎能行使當今皇帝纔有的權利。
耳邊有風迴盪,一聲含義不明的笑聲傳來,“小東西可是怕了?萬事有我擔着,你七分聰慧三分狡詐,最適合朝堂不過。那些迂腐尖酸老東西們,上奏的不過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處理得來。”
這算是這誇她?聽得怎麼這麼變扭。
她相信君頤的每一句話,他雖是佞臣,卻也是一代梟雄。只要不把她和君頤的關係泄露出去,哪怕君頤最後被誅,也不會將她牽扯進來。
沉思許久之後,柳雲錦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桌上擺的奏摺。她這麼做,不爲野心權勢,只是爲了幫他分憂。
看了第一本奏摺之後,柳雲錦就忍不住想笑。張員外上書李侍郎,只因李侍郎上次吃酒時,跟他借了銀子,久久未還。
想不到那些衣冠楚楚的達官貴人,也會爲這點小事,撕破臉鬧到皇上那去。
接下來的幾本都是些芝麻綠豆的小事,柳雲錦也都做了批閱。只是一會功夫,一疊奏摺,她都看完了。
回身看君頤是否睡着的時候,才發現他盯着一本標着特殊符號的奏摺細看,眉頭不自覺地微蹙,就連目光都是冷的。
“小丫頭,若是敵國來犯,你是當權者你會如何做?”
果然,她的心一驚,又沉了下去。現在還不到兩國開戰的時候,但南詔國可能已經有了異動,所以君頤纔會這樣問她。
她雖是女兒身,卻也有一腔熱血,換做尋常時候,她一定會給出以戰止戰,以殺止殺的答案。
可現在,她能看見未來,實在不想讓君頤上戰場遇見南詔國公主,讓他贏下這場仗,就離死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