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顏良推門進了屋子,發現杜亦霖面無表情的坐在桌案後面看着桌上的奏章。
曾顏良每次來見杜亦霖,似乎第一眼見到的都是這樣的情形。杜亦霖桌上堆的像個小山一樣的奏章似乎從來就沒有減少過,而杜亦霖看那些奏章時的表情似乎也從來就沒變過。
聽到曾顏良進來的聲音,杜亦霖擡起頭看了一眼,然後衝他招了招手,示意曾顏良過去。
曾顏良關了房門走到桌邊,低頭看一眼桌上的奏章,上面似乎有幾處紅色的硃批,但寫的什麼卻沒有看清。
杜亦霖隨手將奏章合攏,然後擡頭問曾顏良,“昨天的事情,冷軒蓉都跟你說了?”
曾顏良皺起眉頭望着杜亦霖,沉聲道,“軒蓉回來說,王爺非常生氣,她這條命差點就丟在這染塵書齋裡了。”
杜亦霖聞言冷笑一聲,“你們的命都攥在你們自己手裡,做錯了事情丟了性命不是天經地義麼?”
曾顏良咬着牙瞪着杜亦霖說,“我不會讓軒蓉丟了性命的!”
杜亦霖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曾顏良身邊,拍拍他的肩頭,輕聲說,“顏良啊,你要明白一件事。本王不會爲了自己的喜好而去殺人,只是到了該殺的時候,本王不動手,也會有人動手。能夠保全性命的辦法一樣也是攥在你們自己手裡,不逞一時之勇,權衡利弊。你這一身好武功可千萬別用錯了地方,你這剛正不阿的品性,更不應該因爲悟錯了道而枉費。”
曾顏良聽杜亦霖這麼說,心中的火氣纔算消了一點,他雖然不知道杜亦霖是因爲有所顧忌才說了這一番話,還是因爲事實如此……
像杜亦霖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來的話總是讓人難以一下子就聽懂,在他身邊呆了這麼一段時間,曾顏良對杜亦霖的瞭解也增加了許多。杜亦霖平日裡對人總是冷冰冰的,就算是對他手下親衛也是如此,如今他能夠和顏悅色的說出這一番話,也算是有誠意了。
杜亦霖似乎看出了曾顏良釋懷了一些,輕聲接着說,“冷軒蓉回去大概也跟你說了,現在是非常時刻。你們若是乖乖聽話,不僅能夠保全性命,說不定……你身上的案子,還有冷承戚身上的案子都有機會抹平。”
曾顏良聞言雙眼一亮,他急忙追問,“王爺,你是要重新開始查官銀被劫的事情了嗎?”
杜亦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反問一句,“冷軒蓉是這麼跟你說的?”
曾顏良一聽這話又露出警惕的神情,只要這杜亦霖口中說出冷軒蓉的名字,曾顏良就覺得非常反感。
“軒蓉只說過官銀被劫的案子也許非常重要,王爺你早晚是要查的。”
“哦?”杜亦霖像是非常感興趣,他站在曾顏良面前望着他小聲問,“顏良,你覺得你瞭解冷軒蓉麼?”
曾顏良先是一愣,隨即低頭沉思一會兒,而後纔回答杜亦霖。
“我與軒蓉相識時間雖然不長,她的很多事情我也是最近才漸漸知道的,但我知道她本性純良,這一點是不會有錯的。除去這一點之外,其他都是繁雜世事,知道或是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
曾顏良說這話的時候神情非常認真,而這些話卻又被他說的非常自然。
杜亦霖又冷笑一聲,搖搖頭,衝曾顏良一揮手,“行了,你回去吧。最近這段時間你行動也小心一點,有要你去辦的事情本王會讓親衛去通知你的。”
曾顏良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有些猶豫。杜亦霖微微眯起眼睛,低聲說,“那身親衛的衣服還有親衛的腰牌你都帶着,那東西本王既然給你了,你也別以爲輕而易舉就能還回來。”
曾顏良被看破心思,臉色又差了幾分。但杜亦霖既然還讓他保留着親衛的身份,這一點對曾顏良而言有利而無害,曾顏良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等房門關上,杜亦霖那冰冷的樣子瞬間就不見了。他望着房門輕嘆一聲,嘴裡嘟囔着,“本性純良……除此之外都是繁雜世事?哼……單純……單純啊……”
話雖這麼說,杜亦霖心中卻隱隱有些難受。
看着曾顏良的一言一行,杜亦霖真的無比羨慕。那個男人就像是一頭猛虎,只要看到食物就會撲上去拼死一搏,而其餘的東西對他來說,似乎都沒有什麼值得多想的。什麼風雲變幻,什麼斗轉星移……杜亦霖每時每刻都在留意的事情,在曾顏良眼中大概都只是“繁雜世事”吧。哪怕是他心愛的那個女人對他隱藏了那麼多的事情,他都能夠泰然處之?
杜亦霖覺得這種情況如果放在自己身上,是絕對難以置信的。
杜亦霖會去深究對方到底爲什麼要隱瞞,又到底隱瞞了什麼,還有什麼沒有告訴自己,最後將所有的熱情都消耗在追尋這些答案上面……
苦笑一下,杜亦霖覺得此時自己只能感嘆自己做人做的太累。再看一眼桌上那堆積如山的奏章,他只能挪着沉重無比的腳步再次坐到桌邊,翻開桌上那奏章。
“……函谷城西二百里現人馬數千,疑似幕燎國軍士……請錢糧充以軍用,另請增兵以御外敵……”
奏章上工工整整的寫着這些字,下面有兵務司和一道道經手衙門的轉印,而在旁邊空白的地方,有幾行非常顯眼的硃批。
“報與驍瀚王,調協查,交兵務司與度支司同辦。準放錢糧,酌情增兵。”
那硃批是皇上親筆,不知是不是心中所想,杜亦霖只覺得這幾行硃批中似乎都透着隱隱無奈。
如今,邊關竟然告急,除了這函谷城之外,其餘幾個西邊邊境的城池也有類似的告急。而與此同時,兵務司呈請增兵的摺子也如同雪片一樣,度支司則是叫苦連天。這裡也要銀子,那裡也要銀子,哪裡能夠湊出那麼多銀子?
杜亦霖知道,皇兄如今在皇城中日子是要多難就有多難。當初自己在的時候,還能爲皇兄分擔一些,如今自己出了皇城,皇兄怕是也要忍耐到極限了。
原以爲這邊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就能了結,誰知道,竟然越來越亂。
杜亦霖長嘆一聲,想起昨天離開的竇先生,口中輕嘆,“皓維啊……你可要把事情辦好……要不然……唉……”
杜亦霖剛嘆過這一聲,突然聽到門口有人來稟告,“王爺,信使到了。”
“進來。”杜亦霖坐直身子說了一句。
房門一開,一名親衛帶着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走了進來,這男人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雙手呈上,等杜亦霖把信接過去,這男人便垂首站在一邊候着。
杜亦霖展開信一看,是皇兄親筆。
信中只有一個字,“傷”。
杜亦霖放下信,沉思片刻。他知道皇兄寫這個字給他,不是因爲皇兄受了什麼傷,而是要避過身邊那些人,傳個消息給他。
傷……
一人在側,一人在上,奮而挺直,一力獨爲。
杜亦霖在心中暗歎,一定是皇兄又發現後宮裡面多了別人派去的耳目,心中焦急,要我速速回去呢。
想到這裡,杜亦霖拿過一張宣紙,提筆也寫下了一個字。
“醫”。
三面遇圍,卻有一邊開口,擎矢而出,即刻必返。
杜亦霖覺得皇兄一定能夠看懂自己的意思,便將這張紙摺好,用朱漆封上,交到那身穿黑衣的人手中,衝他擺了擺手。
那人衝杜亦霖躬身施禮,然後默不作聲的返身離去。
親衛也對杜亦霖施了禮之後跟在那黑衣人身後出了屋子。
黑衣人也不跟誰打招呼,徑直往外走,出了院子之後只見門前馬匹停在那裡,他抓過繮繩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那親衛一直望着他身影不見了,這才返身關門回去。
這時,遠處兩個不起眼的黑影微微晃動兩下。
躲在那裡的,正是賀笠靖派來監視這染塵書齋的人。
“去,把這件事稟告賀大人。”其中一個人像是頭目,如此對另一個人命令到。
另一個人也不耽擱,小心翼翼退後幾步,轉過身以極快的速度朝館驛方向跑去。
夜幕之下,衲巖縣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這個人藉着透過窗櫺紙的燭光一路快跑,很快就到了官家館驛。
門口的守門人已經認識他了,雙方沒有打招呼,這個人直接進了裡面,繞過幾道迴廊,只見一間屋中還亮着燭火。
這人走到門前,開口道,“大人,有動靜。”
“進來說。”沉穩的聲音響起,波瀾不驚。
這人推門進屋,只見賀笠靖正坐在桌案邊藉着燭火手中一張紙。
回來的這個人貼近賀笠靖耳邊輕聲說,“皇城來的信使剛剛離開染塵書齋。”
賀笠靖放下手中那張紙,扭頭問來人,“呆了多長時間?”
“片刻而已。”
賀笠靖點了點頭,揮手將這個人打發走了。
等這人離開之後,賀笠靖的貼身下人到屋中來,低聲對賀笠靖說,“大人,季管事來了。”
賀笠靖聞言,眉頭一挑,急忙站起身來對下人說,“快請!帶他到後廳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