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世回到今生這件事冷軒蓉自然不會說的,而現在,竇先生聽到的話,以及從竇先生口中說給杜亦霖的話,是決定冷軒蓉、曾顏良和冷承戚三人命運的關鍵。
如果上天再給冷軒蓉另外一個選擇的餘地,她都不願意讓竇先生成爲自己計劃的一部分。
如今,是沒有辦法。
被逼到了絕路,就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冷軒蓉深吸一口氣,接着說,“朝中有人意圖謀反的消息,我是從父親口中得知的。而其他的事情,卻大多都是我猜測出來的。比如王爺正在調查的事情。王爺到衲巖縣來一定有原因,最大的原因,應該就是與朝中的局勢變化有關。家父離開皇城差不多有三年了,當年那些籌備着謀反的人,說不定已經快要成事了。王爺想要找到事情的源頭,又或者是想要找到什麼關鍵的人和事……這也不難推測出來……”
冷軒蓉望着竇先生,像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竇先生皺着眉頭仔細想想,如果知道了朝中有人意圖謀反,再加上杜亦霖行動的異常,倒也真的不難推斷出他行動的目的。
就如同皇城中那些人的猜測一樣,就如同竇先生自己對杜亦霖安危的擔心一樣。
見竇先生認同了,冷軒蓉這才接着說,“除此之外,便是我們冷家父女與顏良大哥的事情。”
說到這裡,冷軒蓉似乎又傷懷起來,她放低了聲音,對竇先生說,“發生過的那些事情,竇先生你應該也都有耳聞。一樁樁一件件,若不是我小心謹慎,怕是現在也沒有人會在這裡與竇先生說這些話了。那李渡恩是賀笠靖派來監視我與父親的,我確實清楚。他一心想要高官厚祿,糾纏着要我交出賀大人想要的東西……我……我被逼無奈,只好讓父親將當年那些事情寫出來,交給了李渡恩……”
“後來……”冷軒蓉接着說,“李渡恩死了,當我們看到有人在他那個李家賭莊鬧事的時候,我馬上就想到了,一定是賀笠靖那邊出了問題。這天大的事情被賀笠靖知道之後,他沒有上報朝廷,反而要殺人滅口,竇先生,相信你也看得出來吧?那賀笠靖他……”
不等冷軒蓉話說完,竇先生急忙衝冷軒蓉擺了擺手,意思是不必再往下說了。
冷軒蓉會意,點頭道,“王爺氣惱,說我不該將這麼重要的消息放出去,更不應該以此爲機除去李渡恩……我百口莫辯,當初如果我不將那封信交給李渡恩,我們父女……還有顏良大哥哪裡還有命在?竇先生,你是聽說過那衲巖墨閣韓掌櫃是怎麼死的吧?”
竇先生稍作回憶,便想出了這些事情之間的聯繫。
竇先生心中暗想,難怪當初李渡恩會參與到那些事情之中,原來是因爲他一直監視着冷家父女尤其是冷軒蓉的行蹤。後來他用殘忍的手段殺了韓掌櫃,莫非就是爲了敲山震虎,嚇唬冷家父女麼?
如此想來,這些事情倒是也能理順出來。
冷軒蓉,果然只是因爲種種不得已,所以纔會走到今天這步。
竇先生長嘆一聲,他本想說冷軒蓉當初要是把這些事情告訴他,找他商量一下也不至於到如今,可轉念再想,以冷軒蓉的立場來開,她怎麼可能將這些事情隨便告訴別人呢?那樣不僅是讓他們三人更加危險,而且更有可能把他竇皓維也拖入危險之中。
更何況……
這世間,誰能沒有幾件不能對別人提起的事情。
就算是他竇皓維,也有那些諱莫如深,從來沒有對冷軒蓉坦誠相告的事情啊。
相比之下,倒是冷軒蓉坦誠的多,如今她肯將前因後果都說出來,這不就是對他最大的信任麼?
竇先生知道眼前這個身材瘦弱的姑娘身上揹負着的,不單是她自己的性命,還有另外兩個人的性命。她行動謹慎,她心思細膩,甚至是她謀劃的事情,都是爲了她揹負的這些重擔。
別說是這樣一個女子,就算是七尺男兒,又有幾人能夠做到這一點呢?
竇先生有些自愧不如,而此時他也回憶起當初第一次見到冷軒蓉時察覺到冷軒蓉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
現在想起來,說不定就是冷軒蓉的隱忍,還有她心中這些鬱郁之結才使得她與衆不同吧。
“軒蓉姑娘,你要知道,王爺爲何會將你關起來,又爲何會生氣。”竇先生決定不再去想以前的事情如何,他決定要保護冷軒蓉,他不能坐視眼前這個充滿苦難的女子而不管,哪怕是拼盡全力,哪怕是他錯了,他也要保住冷軒蓉三人性命。竇先生堅信,冷軒蓉那些淚水不是假的,他相信冷軒蓉不會做出杜亦霖擔憂的那些事情。
冷軒蓉發現竇先生神情變化,知道自己剛纔一番話打消了竇先生心中的疑慮。
竇先生皺着眉頭對冷軒蓉說,“軒蓉姑娘,你和你父親,還有曾顏良,如今都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李渡恩爲何會死,你應該最清楚。王爺在擔心什麼,你也應該清楚。這個消息如果有一絲半點泄露出去,那天下將會大亂,朝中說不定就會有一場血雨腥風。軒蓉姑娘,你知道這是多麼嚴重的事情麼?不單是你們的性命,更是遠在皇城的皇上,王爺,還有那些衷心護主的朝臣,以及天下無數百姓的性命之憂。”
冷軒蓉有些不安的咬住嘴脣,望着竇先生,連大氣都不敢喘。
竇先生輕嘆一聲,接着說,“這麼多年來,王爺動過刑,殺過人,但他絕不是殘暴之人。他做這些,爲的都是江山社稷。如果他今天要殺你們三人,相信誰都阻擋不了……”竇先生望着冷軒蓉,壓低聲音說,“但是,我們現在只能想一個辦法,讓他不殺你們。”
冷軒蓉聞言,心中撲通一跳。
生機!
一線生機!
她湊過身子,生怕聽漏了竇先生口中說出來的一個字。
竇先生像是從未如此煩惱過,眉頭擰成一個疙瘩,說出話來,聲音都有些變了。
“爲今之計,只能讓王爺信任你們,並且成爲事件之中必不可少的存在。讓王爺不得不留着你們……”
竇先生非常清楚,杜亦霖不會輕易信任任何人,甚至連竇先生自己都不敢保證杜亦霖是信任他的。匆忙之間,他只能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讓冷軒蓉三人成爲杜亦霖手中的棋子。只要把衲巖縣這盤棋下活,只要冷軒蓉三人成爲有用處的棋子,杜亦霖暫時就不會殺他們。
竇先生對冷軒蓉說,“軒蓉姑娘,我想到的雖然不是萬全之法,但我會竭盡全力去做。如果成了,你要答應我,從今以後,你,你的父親,還有曾顏良,誰都不能再違背王爺的意思。如果……如果不成……”
竇先生說到這裡,語中帶着苦澀。
是啊,不成的話,又當如何?眼睜睜看着他們三人死麼?
可這時冷軒蓉卻說話了,她輕聲道,“竇先生,如果王爺能夠留我們三人性命,我們願爲王爺效犬馬之勞。如果王爺覺得我們三人非死不可,只求竇先生差人在郊外爲我們三人挖上一個深坑將我們屍骨埋了,我們三人不怨王爺,更會感激竇先生的大恩大德。”
竇先生又是長嘆一聲。
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起身離開這屋子,臨走之前還不忘囑咐冷軒蓉千萬不可以有逃走的念頭,不然可就真的無法挽回了。
等冷軒蓉應了,竇先生才返回到杜亦霖的屋中去。
杜亦霖一看竇先生的臉色,就知道他是要來保冷軒蓉性命的。
杜亦霖也不等竇先生開口,便先說到,“一個是棄官而走的臣子,一個是朝廷緝拿的要犯,還有一個是逃官之女,窩藏要犯之人,殺了他們,是禮法之中,理所應當的。”
竇先生悶不吭聲坐到杜亦霖身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後望着杜亦霖開口道,“亦霖兄,我們現在不說禮法,只像從前一般,論朝事,講因由,看看這國何以如此,看看這一方何以無安寧。如何?”
杜亦霖有些意外,但他馬上笑了起來,出門吩咐人置了酒菜。兩人不聲不響的等酒菜擺齊,這才圍桌而坐,互相斟酒,對飲一杯之後,纔開始迴轉正題。
杜亦霖感慨道,“一別多年,你卻還和以前一樣。滿腹詩書,滿口文章,就像是站在池邊看水中游魚一般,能將這朝中事情看的透徹。可你卻又單純,太容易相信人,太容易相信那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你不入仕途,也算是有些自知之明瞭。”
竇先生苦笑一下,搖頭說,“詩書文章都只是外物,看到些事情,懂得些事情,也不過是因爲歲月。只是,眼見着這一池清水慢慢渾濁了,我卻沒有師父那般定力。你說我單純,我也認下,但單純未必不好,相信也未必有錯。倒是你,漸漸從水面潛到水底,只怕以後滿眼淤泥,再難看到朗日晴天了。”
杜亦霖望着竇先生,挑着嘴角笑笑,“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不妨下水,把我撈起來。”
竇先生放下酒杯,正色道,“那我現在就撈一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