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眼中漸漸模糊起來,一滴淚水落下之後,眼淚就變得無法抑制了。但這哭泣是無聲的,她一邊任憑着淚水流淌,一邊卻在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也許是因爲看到了這流淌不止的淚水,杜亦霖沒有催促冷軒蓉。
直到她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才深吸一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開口道,“王爺,我冷軒蓉只是一介小民,用您的話說,我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那些事情,雖說不是意外,但若說是我有意爲之,只怕您也不能相信。如果讓我解釋,我只能說那是天意。天意如此,讓我幾次死中得活,讓我遇到了遭難的顏良大哥,讓我護住了父親,讓我在那些人之中找到了一絲生機。”
冷軒蓉說着,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規規矩矩跪到杜亦霖面前,低下頭繼續說,“王爺問我知道什麼,我怕,不敢說。王爺,您當初說過會保全家父性命,保全顏良大哥,冷軒蓉不敢再有別的奢望,只求我說了這些話之後,王爺之前說過的話,不會有所改變。”
說完,冷軒蓉鼓足勇氣擡起頭望着杜亦霖。
杜亦霖看到冷軒蓉眼中只有絕望,似乎她說了這話之後,就敢於赴死一樣。
杜亦霖剛纔說的怪事,其實還有一件,那便是冷軒蓉無意之中露出的幾次神情。那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能夠擁有的神情,陰冷陰冷的,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又像是親手取過他人性命的夜叉。
此時,冷軒蓉的眼神就是這樣。
杜亦霖被冷軒蓉這樣盯着,甚至覺得背後有些發冷。但他臉上完全沒有露出一絲動搖,只是稍微點頭,輕聲道,“本王說過的話,一定不會反悔。”
冷軒蓉聞言,長出一口氣。
“所需錢糧,多有不妥之處,遂查證之。用度開銷非城池,非糧餉,非河工,非官度……賬目有實,登記造冊,名姓俱在,惟利而不止,恐有異端,其心難奪,其志難掩……”
冷軒蓉一字一句的背誦着,盡是冷承戚那書信中所寫的內容。
當年冷承戚從皇城中逃出來的時候爲何會被追殺,而後賀笠靖爲何又會廣派人手尋找監視冷家父女,爲何又會牽扯到李渡恩和樑秋榮,甚至,李渡恩爲什麼會被賀笠靖找人殺死,賀笠靖爲什麼又會急於到衲巖縣來,他的矛頭爲什麼要指向樑秋榮……
這一切的一切,杜亦霖聽完冷軒蓉背誦了這封信之後,全都明白了。
杜亦霖吃驚了。
他臉上再沒有淡定神情,他甚至憤怒的咬牙切齒。
等冷軒蓉的聲音停下來,杜亦霖騰的起身,他就那樣攥着茶杯在屋中轉了幾圈,最後狠狠將茶杯摔在了地上。
茶杯應聲粉碎,杜亦霖咬着牙指着冷軒蓉怒道,“你……你們冷家父女,竟然守着這樣的秘密不說!你!你竟然還敢用這件事情來報私仇!你該死!你們父女都該死!”
冷軒蓉痛苦的閉上雙眼,什麼也不敢說了。
杜亦霖像是從來沒有生過這麼大的氣。
他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個冷軒蓉,還有她那個棄官而逃的父親,竟然早就知道了朝廷之中有人意圖謀反,而且那冷承戚竟然是因爲藏有謀反罪證而被人追殺至此的!
而這冷軒蓉,竟然將寫着這些事情的信件通過李渡恩的手,送到了賀笠靖的手中!她竟然用這樣的方法,讓賀笠靖除去了李渡恩!
也就是說,現在賀笠靖不僅知道冷承戚父女在這衲巖縣中,而且他也已經知道了,冷承戚手中有他意圖謀反的罪證!賀笠靖到衲巖縣來,不單是爲了樑秋榮!他還是爲了保他自己的命,也爲了要拿到那最爲重要的東西!
何等危險!
杜亦霖這纔想清楚,那賀笠靖爲什麼要帶着衆多兵將到衲巖縣來,他又爲什麼一直不顧體統,冒着被自己這邊發現的危險一直監視着這個染塵書齋。那賀笠靖是在等!
對於賀笠靖而言,現在要麼露出馬腳,然後用強硬手段護住自己性命,要麼杜亦霖離開,他返身殺了冷家父女找到那罪證!
如果早知道有這樣的事情,杜亦霖絕不會在衲巖縣久留!
他死死瞪着冷軒蓉,眼前這小姑娘所做的事情,簡直罪同滔天!
杜亦霖強壓火氣,坐回座位上,冷聲問冷軒蓉,“你說,你接下來是怎麼打算的。”
此時冷軒蓉不敢再隱瞞什麼,她微微擡起頭來,小聲說,“我只想保住父親和顏良大哥的性命……沒想到賀笠靖會親自到這裡來……當初那個李渡恩追着我父親要賭債,而且他是賀笠靖的手下,爲人狠毒,我覺得他早晚會按捺不住,取我父親性命到賀笠靖那裡去邀功,所以不如先發制人,只要他死了,便少了一個心腹大患……”
杜亦霖悶哼一聲,見冷軒蓉被嚇得一哆嗦,他皺起眉頭示意冷軒蓉接着說。
冷軒蓉漸漸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她像是突然在無盡的漆黑之中看到了一絲曙光。杜亦霖的憤怒給了冷軒蓉極大的啓發,杜亦霖之前說的話,更成了冷軒蓉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如同那一杯茶水,杜亦霖並不在乎。杜亦霖在乎的是他們杜家的江山社稷,他在乎的是有人要謀反,在乎的是有人危及到了他的性命。
前世今生,這樣的話就算是說出來,杜亦霖也絕對不會相信。
冷軒蓉心中暗想,不如自己就說一說杜亦霖在乎的事情,不如自己就將那所謂的前世今生,變幻成一團迷霧,讓這位聰明的王爺自己去尋找他想要的一切。
鎮定下來之後,冷軒蓉沒有忘記不時的抹一把淚水。
女人的眼淚是最好的武器,冷軒蓉需要這一點點的思考時間。
“那個李渡恩盯着我的父親,而那個樑秋榮則盯着顏良大哥。”冷軒蓉接着說,“既然李渡恩知道那封信之後就被賀笠靖給除去了,我覺得樑秋榮知道那封信中的內容之後,賀笠靖也不會留着他。所以……所以我讓顏良大哥夜入縣衙私宅,將那封信放到了樑秋榮的桌子上……”
杜亦霖聞言,狠狠一拍桌子。
果然!果然!
難怪賀笠靖這麼着急不顧一切的要除了樑秋榮,原來也是因爲這封信!因爲這封該死的信!
“你說……”杜亦霖手指有些顫抖的指着冷軒蓉,咬着牙壓低聲音問,“你說的那封信,你到底給幾個人看過?那信中的內容,還有誰知道?”
冷軒蓉頓了一下,低聲說,“除了李渡恩和樑秋榮之外……只有我和我父親知道……就連顏良大哥都沒看過那封信……”
杜亦霖一聽冷軒蓉這麼說,心纔算稍微放下一點。
若是眼前這小丫頭看誰不順眼就給他一封這樣的信然後等着賀笠靖來收拾爛攤子,杜亦霖絕對馬上扇冷軒蓉一巴掌。
杜亦霖強壓心頭怒火,仔細想一想,現在知道那信中內容的,有冷軒蓉、冷承戚,估計曾顏良也知道一二,還有死了的李渡恩,然後信到了賀笠靖手上,之後便是樑秋榮……
一想到樑秋榮,杜亦霖馬上又想到了最近縣衙中的異動。
杜亦霖幾乎可以肯定,除了樑秋榮之外,樑家那個整天粘着竇皓維不放的三兒子一定也知道了那信中的內容。
如此一來,這些人都不應該活在世間了。
杜亦霖扭頭看看跪在地上的冷軒蓉,恰好冷軒蓉也仰頭看着杜亦霖。
杜亦霖眼中殺機一露,冷軒蓉立馬打了個哆嗦。
她心中暗叫不好,杜亦霖這樣子,是要殺人了啊……
不行不行!絕對不能就這麼死了!
冷軒蓉眼珠一轉,突然開口道,“王爺,您要查的那個昌洪凱,還沒查到吧?”
杜亦霖一聽到昌洪凱這個名字,眉頭又緊緊皺了起來。
就像是印證了他心中最荒誕的猜想一樣,眼前這個小姑娘所知道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多!
杜亦霖緊緊盯着冷軒蓉,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冷軒蓉深吸一口氣,乾脆從地上站起來,回到剛纔的座位坐下,又開口道,“恕小女子無禮,王爺,我雖然不知道您要查的那個昌洪凱是什麼人,但我知道,您要查他,一定是爲了朝中大臣意圖謀反這件事。”
杜亦霖聽到“意圖謀反”這四個字之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不過他沒有說話,依然靜靜聽着。
冷軒蓉接着說,“王爺如此憂心,一定是因爲朝廷中局勢有變。但王爺能夠從皇城中出來,說明皇城中還能夠控制。所以您想要找到事情源頭,藉着官銀被劫的事情,想要先人一步,佔個先機。但是王爺,您繞了遠路。所謂先機,在那裡,也不在那裡。”
冷軒蓉這話是越說越玄,而杜亦霖聽着,卻越聽越覺得冷軒蓉這話說到了點子上。
他不知道冷軒蓉到底瞭解多少,但冷軒蓉所說的,正是這些天來他日夜苦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