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樑三公子,冷軒蓉現在可以無所顧忌,就在樑三公子說出一句句冰冷話語的時候,冷軒蓉突然想開了一件事情,將這件事情暫時放在心底,她便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了。她甚至不害怕讓樑三公子知道,她有過前世,有過今生。
說出來又有什麼呢?仇人已經死了,她冷軒蓉所擁有的前世記憶,也僅止於此。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其實她已經遠離了前世的軌跡,今生的一切,都是她拼命努力得來的。她假人之手殺過許多人,可令冷軒蓉彷徨猶豫甚至心驚膽戰的事情,卻讓樑三公子的冷言冷語化解開了。她不需要再有什麼惶恐,仇人已死,大仇得報,她冷軒蓉今生心願了了一半,而這一半,是她用前世苦、今生痛換來的。既然樑三公子失了家人都可以理直氣壯找她復仇,她冷軒蓉又爲什麼要爲自己做了正確的事情而惶惶不可終日呢。
樑三公子是聰明人,他想以陰損的手段讓冷軒蓉痛苦一生,這一點,冷軒蓉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一還一報,樑三公子不管做過什麼,她冷軒蓉都認下接招。
可唯獨,竇皓維是不同的。
前世冷軒蓉只聽說過這位翩翩公子,那時他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人物,而她冷軒蓉,卻是低賤卑微的奴僕。今生她得了他多少照顧,感激之心,冷軒蓉沒有一刻敢忘懷。冷軒蓉早就知道竇皓維對她的這份恩情自己今生是報答不完的,卻沒想到,他得知了一切之後,竟然不想聽她辯解一句。
他到底是認定了自己有蛇蠍心腸、狠辣手段,他到底信了別人,而遠離了自己。
冷軒蓉心中悲痛,遠勝於從前。
她狠狠咬着自己的嘴脣,想要忍住淚水,她知道這個時候流淚,只能讓竇皓維認爲她惺惺作態,更加瞧不起她。可她又忍不住,許是眼淚流的多了,淚窩子更淺,明明前世受苦受難時她也未曾如此落淚,今天,她卻怎麼都忍不住。
血腥味在口中漫開,嘴脣被冷軒蓉咬破了。她還攥着那柄剪刀,身子不住的顫抖。
這一切,都被竇皓維看在了眼裡。
誰能知道他此時心中有多掙扎,他看出了冷軒蓉是強忍着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看出了他的一句話讓冷軒蓉受了多大的打擊,他甚至覺得自己又看到了從前他一心想要保護的女子,那個堅強而又純潔的女子。可他轉念又想到了她曾經做過的事情,她欺騙他,利用他的事情。那些事情做得悄無聲息,每每想起,他心中便升起一陣惡寒。
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竇皓維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刺進掌心,血跡慢慢滲了出來。
屋中三人,誰都沒有說話,耳邊只能聽到被冷軒蓉強行壓住卻依然無法抑制的抽泣。
樑三公子捂着胸口,忍着疼痛,目光所及之處,令他心疼的比自己身上這傷口還要疼出千倍萬倍。樑三公子看着那隻緊緊攥住的拳頭,他還從來沒有想到過,原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皓維竟然還能使出這麼大的力氣。血跡不多,卻異常扎眼,樑三公子狠狠咬着牙,遲疑半晌,終於還是抵不過心中痛楚,開口道,“皓維,你莫要怪她欺瞞你了。”冷軒蓉那幾句輕語雖然荒唐,可不知道爲什麼,樑三公子這個時候卻覺得自己對那些話堅信無比。
前世麼?若是沒有,她又何來仇怨?若是沒有,她又怎麼會料事如神?若是沒有,她爲什麼不說個更能取信於人的謊言?
冷軒蓉不傻,她一點都不傻。
樑三公子伸出手,吃力的握住竇皓維緊攥着的拳頭,有氣無力的輕嘆一聲,“皓維……我這傷口疼的厲害,大夫爲什麼還沒來?”
竇皓維早被樑三公子之前的話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對冷軒蓉仇深似海的樑三公子竟然能夠開口勸他不要去怪冷軒蓉了。這話誰都有可能說,偏偏樑三公子不能說。
爲什麼?
竇皓維茫然扭頭,這才發現樑三公子拉着他的手。
手心痛楚一下子變得明顯起來,竇皓維這才張開手看到掌心那一道血痕。
心下一痛,目光落在樑三公子頭頂那支玉簪上,竇皓維想起了當初他們分別時的情形。那時他以爲失去了一個至交好友,卻沒有想到,眼前的樑慕寒竟然能爲了讓他竇皓維寬心,而放開深仇大恨。
要是冷軒蓉也能把心裡的仇恨放開多好。
竇皓維嘆了一聲,拍拍樑三公子手背,輕聲道,“也許是守居一時間沒找到大夫,你稍等等,我這就去看看。”
說罷,竇皓維轉回身,來到冷軒蓉身邊,道,“冷姑娘,你與慕寒之間有多少恩怨,相信總有一天能夠化解。今天慕寒並非是來索你性命,還請冷姑娘……莫要再傷人了。”
竇皓維本想要過冷軒蓉手中的剪刀,可那一瞬間,他又彷彿想到了什麼。身後一縷視線幽幽如冰,竇皓維痛苦的鎖緊雙眉,快步出了廳堂。
等他離去,冷軒蓉這才掏出帕子擦乾了眼角淚痕。
“明知不能,又何必再演這一出。”樑三公子的話語依然冰冷,他稍微坐直身子,手也從胸口放了下來,“想讓皓維再可憐你,只怕是不行了。皓維性情單純,卻也不傻,你想把他玩弄於鼓掌之中,饒不了你的,可並非我一人。”
冷軒蓉擡起頭來,原本明亮的雙眼之中竟然帶了重重的血色。她看上去無比憤怒,說出的話也帶着刺骨寒意,“是我把皓維先生玩弄於鼓掌之中?樑三公子,你這話說的好不要臉。我與皓維先生相識只是機緣巧合,可你自己又是如何?我得了皓維先生幫助,一樁樁一件件我都銘記於心,感恩戴德,卻並非如你所說,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我沒有這份心,更沒有這份力!如你樑三公子所說,皓維先生不傻,難道他還看不出我一個小女子對他到底如何麼?你樑三公子能讓我冷軒蓉認了從未有過的殺人之罪,能讓我告訴你我壓在心底一輩子不想對別人說出來的話,這都是因爲你知道我有怨有恨!可樑三公子再精,也不該在皓維先生面前污我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我沒這樣想過,更沒這樣做過,反倒是樑三公子你,隱於暗處,只等着看我冷軒蓉衆叛親離、痛不欲生!”
冷軒蓉越說就越是憤怒,“樑三公子,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麼,但我冷軒蓉今天就在這裡告訴你,我如今大仇得報,就算是再死一次,也已經足以瞑目了。冷軒蓉前世受盡屈辱被人利用,臨死時都不知道自己爲何疾苦一生命喪黃泉,而今生,我雖然沒有快意恩仇,卻以區區之力,報了血海深仇。縱使真的衆叛親離,只要他們還活在這世上,就足夠了。”
樑三公子再不應聲,他知道冷軒蓉說出這話,分明是指責他纔是從頭到尾都在利用竇皓維的人。從他第一次去接觸竇皓維,便是爲了樑家有朝一日要利用他,可只有樑三公子知道,自己早就不是那樣想了,他要維護竇皓維還來不及,又怎麼能利用他,只不過,有時情非得已……
思緒到此,樑三公子不由得朗聲大笑。
冷軒蓉果真是個聰明人。
樑三公子的笑聲傳到門外,靜靜躲在門邊的竇皓維臉上也不由得露出苦澀笑容,鬱郁心結彷彿一下子解開,隨即心中也釋然了。
誰讓他身處事中呢,利用或是被利用,不過是個說法,到底如何,也用不着分辨了。
不多時守居就帶着大夫來了,竇皓維與他們一同進到廳堂,在大夫爲樑三公子包紮傷口的時候,竇皓維走到冷軒蓉身邊,輕聲道,“王爺愛惜曾公子是難得良才,給他留下一條生路。”說着,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交給冷軒蓉,“王爺說你一定會與父親一同進宮面聖,在此之前,與這封信中相同的奏章就已經放在龍書案上了。一切皆由你們自己決定,王爺用心良苦……不希望讓冷姑娘你生出什麼疑心。”
冷軒蓉接過手中這封信,並沒有馬上拆開看。她擡頭望着竇皓維,見他對自己似乎少了剛纔那份疏遠,卻也並不像以前一樣親近了。冷軒蓉輕嘆一聲,道,“多謝王爺厚愛,多謝竇先生提點,冷軒蓉將竇先生說的話句句都記在心頭,以後定會謹小慎微,免得再出紕漏。”
竇皓維欲言又止,最後微微搖頭,返身攙扶起包紮之後的樑三公子,兩人一同出了冷家府宅。
竇皓維早命人叫了馬車,他扶着樑三公子上去,坐穩之後,竇皓維臉色又沉下來。
“慕寒,你告訴我實話,你到底做過什麼。”竇皓維從未如此陰冷,看的樑三公子背脊一陣發涼。
這些事他本來也不想對竇皓維隱瞞,便苦笑着說了,“我樑家人雖然都死了,可家父經營的產業衆多,手下人遍佈衲巖各地。安平之派人去查安龍義那私生兒子的事情很快傳到我的耳朵裡……你們在安平之手裡找到的書信,是我找了巧手的先生模仿安平之的筆跡寫的。從武明郡被圍開始,安家原本在暗中做的勾當全都浮現出來,信中所寫都是我查到的,至於最後那段話……”
樑三公子擡頭看看竇皓維鐵青的臉色,嘆道,“家破人亡,我又怎麼能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