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單是站在安平之身後的那些人大驚失色,就連站在杜亦霖身後的人也都隨之倒吸了一口冷氣。
杜亦霖淡然笑着,轉回身來對站在他身後的那些朝廷官員們輕聲說,“諸位大人,本王知道你們個個都是爲了朝廷,爲了皇上,爲了煌湳國天下百姓鞠躬盡瘁的人。諸位大人幾乎都曾對本王說過,要除奸臣佞黨,哪怕捨棄自己這一條性命也在所不惜。今天本王也想告訴諸位,本王亦是如此。安家逆賊早在幾天之前就派心腹入宮去了,皇上當機立斷,將皇家三大秘營的印信交與帝師府小少爺竇皓維,竇皓維不辱皇命,現在皇宮內院,想必已然安全了。皇上無憂,天下無憂。諸位大人,安龍義已死,我們如果今天死在這亂臣賊子的府中,必定是對得起煌湳國天下百姓和皇上了。”
杜亦霖一番話說完,剛纔那沉重的氣氛竟然一掃而空。官員之中有文官站出來跪倒在地,衝着皇宮方向連磕三個響頭,再擡起頭來的時候雖然滿臉淚水,但神情卻變得毅然決然。有人這樣做之後,身邊馬上有人效仿。
冷軒蓉這時也緩過神來,她看着那些官員們衝着皇宮方向叩頭的樣子,不由得死死咬住了嘴脣。她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麼想的,但她這個時候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了前世今生,就算是父親備受迫害,窮困潦倒,垂死病中,他依然死守着安龍義的罪證,他心中依然存着那個終有一日能夠剷除佞臣的願望。這時冷軒蓉才明白,爲什麼父親會從子夏巔出來,並不是因爲有五先生竇彥東的邀請,並不是因爲有驍瀚王杜亦霖的召喚,而是因爲他知道,他所期望的一天終於有機會到來,他終於能夠挺胸擡頭與那佞臣一決生死了。
也許父親從子夏巔出來的時候就會想到自己總有一天要身陷險境,但他還是來了,他用一介文人的勇氣選擇了抗爭。
如果現在父親也在這裡,冷軒蓉覺得他大概也會和眼前這些官員一樣,跪在地上衝着皇上磕三個響頭,用自己的勇氣與人世訣別,然後堅信着自己堅守的東西,毅然赴死。
不單是他們,也許那五先生竇彥東也是如此。
冷軒蓉有些恍然,眼前這些人,哪怕是杜亦霖,他也一定與自己一樣怕死,可他爲了一個執念爲了一個目的而死,只要這個目的能夠達成,他的心裡也許就沒有不甘和遺憾了。
死,對於冷軒蓉而言,是一件熟悉而又陌生的事情。
自從回到今生,她就一直告訴自己,她已經死過一次了,她不再懼怕死亡了。可實際上真的是如此麼?如果不是懼怕死亡,爲什麼她會在那麼多個夜晚被噩夢驚醒?她怕死,她更怕今生再一次面對死亡,她心裡依然有不甘,依然有恨。
如同深夜一般的恨意能夠吞噬掉任何人,如同萬蟻噬身的不甘能夠讓人無比痛苦。
直到此時,冷軒蓉總算是明白了。
然而,站在這羣人對面的安平之卻越發憤怒,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有這麼多人會笨到這種程度。他們在做什麼?只爲了杜亦霖說的幾句話,爲了那個軟弱無能的皇上,他們這些人難道就要毅然赴死了麼?爲什麼?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到底是爲什麼!
他安平之雖然沒有父親安龍義那麼大的威信,但他卻從小就認定了自己是至尊至貴的人。他天生就與衆不同,祥月並非是惡疾,而是上天選中他的表示。他能夠看透所有事,能夠操縱身邊所有的人,這都是上天賦予他的能力。難道眼前這些人不應該像他跪拜,不應該死心塌地的服從他嗎?
爲什麼!
安平之狠狠咬着牙,緊緊攥着拳頭,指甲深深摳進了掌心,血跡緩緩流淌出來,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腳邊。
就在這個時候,尖銳的厲響傳來,隨之便是一陣地動山搖。
這時站在杜亦霖身邊的小十九壓低聲音對杜亦霖說,“王爺,囚牛營在丞相府四周準備了不少開山炮,想必是他們耐不住性子要衝進來了。請王爺隨我等速速撤離。”
小十九所說的開山炮並不是笨重的鐵炮,而是囚牛營最引以爲傲的火器。這種東西他們也鮮少使用,但杜亦霖和小十九這些知情者都知道,上次囚牛營只是試着用了一下,就徹底毀掉了一座山頭。其實力足以破石開山,於是取了名字叫做開山炮。連杜亦霖都沒有想到,今天這些人居然對丞相府用上了這種東西。
杜亦霖掃了一眼周圍那些輕甲侍衛,估算一下在這裡的敵人少說也得有三百人,而杜亦霖這邊能夠參加打鬥的,加上幾個武將和他的王駕親衛,連同小十九帶來的人,總共算起來大概也不足五十。以這樣的人數能夠離開這壽宴廳堂麼?更何況,安平之號稱有八千死士,就算是出了這廳堂,院子裡又有多少人?院子外面還有多少人?
只是這樣一想,杜亦霖就不由得無奈苦笑着搖搖頭。
然而不等他有什麼指示,安平之聽到一連串的爆炸聲,就知道一定是守在他們丞相府周圍的那些皇家秘營有了動作。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在做什麼,但傳說之中皇家秘營都有異術,安平之一咬牙,瞪起雙眼衝着自己身邊的人厲吼一聲,“凡是有違安家的人,統統給我殺!”
“殺”字一出口,衆輕甲侍衛個個抽出腰間刀刃朝着杜亦霖爲首的這羣人衝了過來。
這時只見小十九突然從懷中掏出幾個巴掌大笑的圓球,手腕抖動,圓球衝着輕甲侍衛們飛了過去。不等輕甲侍衛們明白是怎麼回事,幾個圓球便砰然炸開。一股股黃煙瀰漫開來,整個廳堂裡馬上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同時伴着刺鼻的味道,讓人簡直沒有辦法呼吸。
那些圓球剛被小十九扔出去,冷軒蓉的口鼻馬上被曾顏良用手捂住了。冷軒蓉只覺得身子一輕,然後迅速移動起來。
等冷軒蓉再次睜開雙眼,這才發現原來顏良大哥抱着自己已經從壽宴廳堂的院子出來了。
喊殺聲不絕於耳,冷軒蓉驚然發現他們身邊沒有別人,曾顏良放下冷軒蓉,伏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跟緊我,我們離開這裡吧。”
冷軒蓉一把抓住曾顏良的手臂,一邊隨着他跑,一邊忍不住回頭去看壽宴廳堂方向。她不知道別人都到哪裡去了,不知道杜亦霖有沒有跑出來,不知道安平之有沒有追過來,冷軒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
跟着顏良大哥逃走,只要逃出這丞相府,以後他們便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仇人都已經死了,事情都已經終了了。今生不會再有人來捉她,今生不會再有斬刑,今生將會重新開始,只要等到太陽升起,一切就都是嶄新的了。
是麼?
是這樣麼?
不等冷軒蓉多想,眼前突然出現一隊輕甲侍衛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曾顏良叫了一聲“小心”,從腰間抽出一對護手的短刀,雙腳點地,騰身而起,衝向了那一隊輕甲侍衛。
冷軒蓉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看到曾顏良與十幾名輕甲侍衛打在了一起。冷軒蓉下意識的將安平之給她的那柄匕首拿了出來,然後緊緊攥着匕首,躲在了一邊。
她緊張的望着曾顏良與那些人打鬥,這時她才驚然發現,此時的曾顏良似乎比以前厲害了許多。
回想上一次見到曾顏良打鬥,或許還是在他們兩人騎馬衝出武明郡的時候。那時曾顏良也是這樣,爲了保護她以一敵衆。冷軒蓉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懂武藝,雖然看得出顏良大哥比以前身手敏捷了許多,但依然不知道他能不能打得過這些輕甲侍衛。
然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眼前的輕甲侍衛便一個接着一個的倒了下去。冷軒蓉瞪大雙眼看着曾顏良氣不長出面不改色,輕而易舉殺了十幾個輕甲侍衛,一顆心這纔算是稍微落下。
曾顏良解決了眼前的敵人,收起短刀,來到冷軒蓉身邊,看了一眼她手裡攥着的匕首,看到她不停顫抖的身子,笑着伸手將冷軒蓉摟在懷中,輕聲道,“放心吧軒蓉,顏良大哥一定會保護你的。一定。”
冷軒蓉咬住嘴脣,使勁兒吸了一口氣,這纔算是把要掉下來的眼淚忍回去。
兩人分辨了一下方向,再次朝前面跑去。跟在曾顏良身後,冷軒蓉總算是稍微冷靜了下來。她知道那時她看到的八千死士絕對沒有虛假,而如果這八千死士都被安平之安放在了丞相府之中,那麼不管他們朝着哪個方向逃走,都絕非易事。
就算是顏良大哥再厲害,又能抵擋多少輕甲侍衛?
怎麼辦?事到如今,冷軒蓉狠狠咬住牙關,告訴自己,絕地不能和顏良大哥死在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