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之似乎注意到了冷軒蓉話語中有了些變化,他望着冷軒蓉,神情也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過了一會兒,兩個人幾乎同時注意到了這尷尬的沉寂,冷軒蓉急忙轉移話題,問安平之身邊這些武師們到底是不是中了毒。安平之的回答如冷軒蓉料想的一樣,確實都是毒物所爲。
“那個山賊頭子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毒,這麼多天了,我手下這些武師一個醒來的都沒有……現在連老管家居然都被他毒倒了……”聽安平之的語氣,他似乎更加爲老管家擔心,而不是爲被毒了好多天的武師們擔心。
冷軒蓉扭頭看看躺在遠處的老管家,小聲說道,“也不知道官兵什麼時候能來救我們……也不知道官兵們能不能打敗這些山賊……”
“要是他們連這麼一點山賊都打不了,要他們又有何用!”安平之氣鼓鼓的說完,又輕聲安慰冷軒蓉,“軒蓉姑娘,我說過會讓你平安出去,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冷軒蓉使勁兒點了點頭,可心中卻是一萬個不放心。
此時朝陽寨中剩下的那些人都在忙亂着,他們要嚴防官兵突然衝上來,又要做好長久抵禦的準備。能與官兵們拖延的時間越長,那些人就能夠逃的越遠。
龍寒慶放下一根圓木樁,擦了一把頭頂的汗水。他現在站在山寨大門旁邊的山壁上,他讓人將圓木和石頭儘量都搬到這裡,等官兵們來了,一股腦的扔下去,一來能夠砸死一點衝上來的人,二來也能夠將寨門封住。這是一個累人的活兒,就算是龍寒慶也要不時的休息一會兒。
他站在這裡,能夠看到齊宗燕他們逃走的方向,他心中暗暗念着,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順利逃走,更不知道他們現在逃到哪裡去了。分別之前,他們沒有留下要走的方向,實際上他們也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所以就算是現在有人想要去追趕他們,大概也已經追不上了。龍寒慶回頭看看身邊那些忙活着的兄弟們,他們一個個視死如歸,爲了家兒老小,也爲了他們之間的兄弟情義。
一陣悲情涌起,龍寒慶眼中差點又閃出淚光。可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了女子的聲音。不用回頭去看,就知道一定是木棠沙來了。現在山上唯一剩下的女人就只有她一個了。
木棠沙是個身世悲慘的女子,她現在選擇與龍寒慶這些兄弟們一起留在這裡,似乎是所有人都能夠料想到的。而在這些人之中,似乎也只有她一直都十分平靜。她沒有家人沒有孩子,孑然一身,也許正是因爲這樣,龍寒慶還是想要讓她儘快離開。
但話已經說盡了,剩下的全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龍寒慶轉過身來,看到木棠沙依然穿着她那一身豔麗而又誘人的衣服,敞開的領口中那兩抹雪白還是那麼嬌豔,但她的神情卻變得堅毅無比,一點都不像平常那個木棠沙了。
“大當家的,我看那個冷軒蓉是說不動安平之了,而且那安平之似乎成竹在胸,沒有絲毫要退縮的意思。”
龍寒慶臉上再也沒有焦急和憤怒了,他微微一笑,對木棠沙說,“棠沙,你去守着他們,我們要走,也得讓他們在黃泉路上與我們同行作伴。”
木棠沙聞言也是一笑,她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
龍寒慶回頭再看一眼齊宗燕他們離開的方向,長嘆一聲,也離開了這裡。
山林之中,男女老少幾百人一起遷徙,就算是儘量低調行事,卻也還是會驚起山中的鳥獸。一羣野鳥撲棱棱從一棵大樹上四散飛去,齊宗燕擡頭看看,只能嘆氣。
他回頭再看看身後跟着的人們,心情更是沉重。
前面有人探路,不時的會回來將情況告訴齊宗燕。整整一個上午,他們根本沒有走出多遠。現在他們身處的地方,甚至還沒有出平日裡朝陽寨中兄弟們打獵的範圍。再這樣下去,難免會被官兵追上的。齊宗燕左思右想,決定再跟衆人商議一下。
正直午時,整個隊伍都停下來暫作休息,起火造飯。
齊宗燕將那些能夠有點擔當的人都叫到自己身邊,告訴他們自己的想法。這些人走這一上午也都發現了這個問題。他們個個苦着臉問齊宗燕有什麼主意。
“爲今之計,我們只能再如法炮製……”齊宗燕的嗓子有些沙啞了,他不得不提高一些聲音,確保所有人都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大當家的讓我們逃出來,目的就是爲了要留住朝陽寨的後人。可是諸位都看到了,若是我們依舊照着現在的速度往前走,恐怕……”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接着道,“我想,不如讓年輕人帶着有體力的女人和孩子先走,讓他們一路留下記號,剩下的人再隨後跟上。我們約定好記號,以後哪怕是走散了,也能彼此照應。”
這個辦法可以說已經是“不是辦法的辦法”了,分散開走有利有弊,走在前面的人面對的將是山林中的各種危險,狼蟲虎豹,他們都要擋在前面。而走在後面的人則要隨時警惕官兵們的追蹤,萬一朝陽寨那邊擋不住了,他們就要肩負起這個職責,用生命爲前面那些人拖延逃跑的時間。
衆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就連做好了飯也沒人去吃。
然而再艱難的選擇最終也還是要有人來做,齊宗燕最後決定,按照自己說的辦法來。能活一部分人,也比這樣緩緩而行最後全都死在山裡強。龍寒慶的囑託令齊宗燕不得不這樣決定,他一定要讓朝陽寨中的後人留存下來。
隊伍很快分成兩撥,前面一撥人都是年輕力壯的男女帶着行動方便的小孩,他們都帶着武器,約定了記號之後,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隊伍。這一羣約有一百餘人,他們走之後,剩下的就是由中年人保護着的那些體力下降的老人和那些帶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女子們。他們吃飽喝足,清理乾淨之後也動身往前走,如此一來,他們就只需跟着前面人留下的記號走就行了。
齊宗燕走在前面的隊伍中,這是衆人極力相勸的結果。他們做了最壞的打算,能夠生存下來的,應該是前面這些年輕人。龍寒慶既然說過要齊宗燕帶着衆人逃生,就一定是要他帶着他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躲過一陣風聲之後,再爲他們整個朝陽寨報仇。能夠擔此重任的,只有齊宗燕了。所以衆人都不想讓齊宗燕留在後面的隊伍裡。齊宗燕知道衆人的心意,更知道龍寒慶的心意,所以他沒有多做爭執,便與前面隊伍一起離開了。
他現在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一定要讓身邊這些人好好活下去,等到時機成熟之後,他要帶着他們一起去爲龍寒慶他們報仇,爲整個朝陽寨的人報仇。現在的他已經不再奢望安平之那邊會突然服軟答應他們的條件,他也知道,就算是安平之現在答應了,以後他還是會反咬一口。只有殺了安平之,殺了他頭頂的那個人,才能夠結束一切。齊宗燕等着那一天,他含着血淚等着那一天。
年輕的隊伍前進速度明顯快了許多,他們一路做下標記,很快就出了他們平時打獵的範圍。再往深山中去,便是未知的地方,齊宗燕提醒衆人小心,而後領頭衝進了山林。
崎嶇的山嶺間根本看不到一丁點人活動的影子,沒有山路,更沒有能夠指引他們的東西。現在對於他們而言,連方向都不是那麼重要了,他們只是想找一塊適合的棲身之地而已。翻過一道山嶺,站在高處遠眺,茫茫雲霧之中,山連着山,似乎沒有盡頭。腳下是一座山谷,耳邊偶爾能夠聽到野獸的嘶吼聲,齊宗燕與身邊的年輕人們商議一下,最終決定順着這山嶺下去,看看山谷裡能不能有安頓他們的地方。
然而此時已經入夜了,從這裡到山谷大概還要走上一天一夜,他們一個個疾行一天,都精疲力盡,沒有辦法,只好暫且在這山嶺上休息一下。
等衆人安頓下來,齊宗燕才仔細清點了一遍人數,同時認清了每一個人的面孔。他要記得這些面孔,因爲他們以後都將要跟隨着自己,等待着復仇的那一天。
看過了所有人,齊宗燕突然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兒。他仔細想想,突然問身邊的人,“之前大當家的收留的那兩個年輕人,沒有跟着我們一起出來麼?”
身邊衆人彼此看看,都搖了搖頭,有人告訴齊宗燕,從他們出了朝陽寨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再看到他們了。齊宗燕不由得冷哼一聲,這就是人間冷暖,寒慶兄知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可對方卻見到他們有了危難便急忙逃走了……
如今再想這些也沒有用了,齊宗燕搖了搖頭,走到一棵大樹旁邊坐下,就這樣靠着樹合上了雙眼。他雖然睡不着,但卻也要休息一下。至少……他要讓自己暫且平靜下來,明天還要走一天的山路……眼前還有無數險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