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屋離開之後,冷軒蓉便發現了這朝陽寨中異樣的氣氛。那些原本都坐在門口整理藥材的女人孩子們都不見了,山寨中多了不少匆匆而行的男人們。有些人臉上還掛着淚痕,看樣子像是非常痛苦。
“這是怎麼了?”冷軒蓉小跑着趕上走在前面的木棠沙輕聲問道。
“大當家的要全山寨的人都開始準備與官兵們打上一仗。”木棠沙臉不變色的將早已想好的謊言告訴冷軒蓉。
冷軒蓉沒有懷疑,或者她現在的心思已經不在這些人身上了。不管他們怎麼折騰,最後恐怕也躲不過一死,冷軒蓉無能爲力,也不需要將這個殘酷的結果告訴他們。所以冷軒蓉只能選擇冷漠,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看一看而已。
“冷姑娘,我聽說你的主子與安平之是敵人,那你與安平之,又是什麼關係?”木棠沙冷着臉突然開口問冷軒蓉。
冷軒蓉聞言一愣,腳步也停滯住了。她想了半天才告訴木棠沙,驍瀚王杜亦霖並不是自己的主子,而她與那位長公子安平之之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
木棠沙似乎一點都不相信冷軒蓉說的話,冷軒蓉這時才知道自己之前以爲與這女子距離近了一些實在都是她的一廂情願,這女人甚至對自己連一丁點好感都未必有。
“冷姑娘,你爲什麼一點都不害怕?”木棠沙又突然開口問道。
冷軒蓉皺起眉頭,她似乎有點聽不懂這位棠沙姐姐說的話了。
“我爲何要害怕?”
木棠沙抱起手臂,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冷軒蓉,用她那有些魅惑的聲音小聲說,“難道你還沒發覺麼?如果我們這朝陽寨沒有了,你也未必能夠活着回去。”
這一點,冷軒蓉早就想到了。
不管是冷軒蓉如今的身份,還是現在這山寨中發生的事情,都能夠成爲安平之殺了冷軒蓉的理由。一個爲驍瀚王做事的女子,一個有可能知道他們最大的秘密的女子,爲什麼不殺了呢?
可冷軒蓉確實不害怕,雖然沒有找到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但冷軒蓉就是害怕不起來。與之相比,冷軒蓉倒是將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爲那一吻的事情煩惱上,對於這一點,冷軒蓉也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太傻了……”冷軒蓉喃喃道。
木棠沙不知道冷軒蓉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皺起眉頭又問一句,“你說什麼?”
冷軒蓉像是被驚醒了一樣擡起頭來衝木棠沙笑了一下,輕聲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就算是我害怕,老天爺也不會……”
後面的話,冷軒蓉沒說出口。像是有什麼東西將她的最掩住了,像是她要說的話是一個禁忌。
但木棠沙已經明白了冷軒蓉的意思,便也不再追問了,兩人默默前行,不多時就到了安平之所在的院子。
天色還早,冷軒蓉甚至有些擔心她們這個時候來,會不會讓安平之有些尷尬。安平之總是整夜整夜的彈琴,所以按理來說現在這個時間正好是他在睡覺的時候。
木棠沙是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她也並不在意,兩人進了屋子,卻發現留在這裡看守安平之的人少了兩個。
剩下的三個人都擡頭看了看木棠沙,領頭那人衝着左手邊的房門一努嘴,像是在示意她們可以隨便進去。木棠沙拍拍冷軒蓉肩頭,衝她指了指那扇緊關着的木門,而後自己走到那三個男人面前,蹲下身似乎去與他們討論起什麼了。
冷軒蓉沒有辦法,只好硬着頭皮敲了敲房門。不多時,房門一開,老管家從屋子裡面走了出來。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沒有與冷軒蓉說話。等冷軒蓉走進屋子,老管家便從外面將房門關上了。
暖榻的小桌子上面點着一盞油燈,這小油燈光線昏暗,卻映出了坐在旁邊的安平之。
安平之看上去沒有什麼精神頭兒,他盤膝坐在小桌邊,一手放在桌上支着頭,另一隻手在不住的玩弄着桌上放着的一個粗瓷小茶碗。
冷軒蓉進來,他都沒有擡頭去看一眼,只是小聲說了一句,“軒蓉姑娘請過來坐。”
他這個樣子反倒令冷軒蓉放心了不少,她走到暖榻旁邊,小心翼翼的坐在小方桌的另一邊,輕聲問道,“我是打擾了安公子休息麼?”
安平之的臉都被那絲絲縷縷垂下來的雪白髮絲擋住了,所以冷軒蓉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一陣尷尬的寂靜之後,安平之才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不休息也沒有關係……反正也不會在這裡久留了……”
聽這聲音和語調,冷軒蓉覺得這位長公子現在的心情一定非常不好。所以她乾脆不繞彎子了,直接對他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龍大當家的所說的那筆‘生意’,還請安公子再考慮考慮。”
冷軒蓉說完這話之後,屋中又是一片沉靜。
就在冷軒蓉開始懷疑安平之是不是就這樣坐着睡着了的時候,他卻突然擡起了頭。
安平之渾身上下似乎都散發着冰冷的氣息,哪怕已經是初夏時節,冷軒蓉還是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軒蓉姑娘,你是真的想讓我答應他們提出來的條件麼?”安平之問冷軒蓉。
冷軒蓉有些猶豫,但還沒等她說話,安平之又問一句,“軒蓉姑娘,你就不問問,那些山賊們到底是要用什麼來跟我換他們那些賤命麼?”
“賤命”兩個字從安平之口中說出來,冷軒蓉的心就像是被針扎的一樣刺痛了一下。她呆愣愣望着安平之,實在有些不敢相信剛纔的話是他說出來的。
如果自己是前世聽到他說出這兩個字,如果前世他對着自己說這兩個字,冷軒蓉恐怕會覺得痛不欲生吧。
那時的她也是一條賤命,但就算是賤命,也有過一份憧憬。
冷軒蓉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對安平之說,“龍大當家的說了,他們所知道的事情是殺身之禍的源頭,既然如此,我當然不想被捲入其中。一切本來就與我沒有關係,我又何必非要……”
“你有何必非要替他們出頭求情呢?”安平之接下了冷軒蓉的話,言語之中滿是冰冷。
冷軒蓉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她皺起雙眉,低下了頭。
過了許久,安平之突然開口問冷軒蓉,“軒蓉姑娘,你難道不好奇麼?”
冷軒蓉苦笑一聲,回答,“好奇與活着到底哪一個纔是重要的,這一點我還分得清楚。”
安平之聞言像是鬆了一口氣。而冷軒蓉卻反問了一句,“長公子,你不殺我麼?”
安平之沉思了半晌,輕聲道,“我若殺你,這世間不過是少了一個有趣的姑娘,我若不殺你……”說着,安平之轉過頭來望着冷軒蓉,他的眼神就像是盯住了獵物的獵人一樣,“軒蓉姑娘,你可願意與我做個知音,再不去理會這世間糾葛?”
冷軒蓉怎麼也沒想到安平之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仔細想想,冷軒蓉這才恍然大悟,莫非安平之現在的意思是要讓她擺脫驍瀚王,轉而投奔到他那邊去麼?
安平之像是看透了冷軒蓉的心思,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提高了些聲音說道,“衲巖縣中發生的事情,我早就派人去查清楚了。至於你父親冷承戚的事情,我也已經知道了。你之所以依附於驍瀚王,不過就是爲了安身立命,我這麼說沒有錯吧軒蓉姑娘?”
冷軒蓉木然的點了點頭。如果沒有前世那些前因後果,冷軒蓉現在的做法確實就如同安平之所說的,安身立命。
“既然如此,你也沒有必要非要受那個人的擺佈。”安平之緩緩起身,走到冷軒蓉身邊坐下,繼續說,“驍瀚王這個人,戾氣太重,他爲了達到目的,可以犧牲一切。你與他爲伍,最終是得不到好下場的。”
冷軒蓉再一次嗅到了那初雪一般的味道,她的心狂跳不止,不知道是因爲什麼而如此緊張。
安平之沒有再做什麼,他只是坐在冷軒蓉身邊,繼續說着,“這世間的種種紛爭本來就沒有什麼意義。尤其是對你這樣一位姑娘而言,更加沒有意義了。如果你是在擔心你的父親和那個曾顏良……”安平之冷笑一聲,“我可以保他們平安無事。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這一點,恐怕驍瀚王是做不到的。”
在安平之說這話的時候,冷軒蓉從他那雙奇異的眼睛裡看到了一股前所未見的傲氣,這一刻的安平之似乎是凌駕於所有人之上,他口中的驍瀚王似乎就如同螻蟻一般。
冷軒蓉覺得自己是感覺到了什麼,這是她前世所不知道的,也是她今生沒有來得及去思考的事情。
安平之眼中的傲氣一閃而逝,轉眼間,他又變得沉靜如水。
“軒蓉姑娘,這一次,我們就算是因禍得福,等這邊的事情了結,我們便去找你那位顏良大哥。”
冷軒蓉沒有應聲。她明白了,明白爲什麼自己一直沒有感覺到害怕,也明白了安平之爲什麼要對自己做那些奇怪的舉動。
一切都如水中月鏡中花,稍微碰觸,便會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