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不太相信安平之會有什麼“思鄉之苦”,但既然他這麼說了,冷軒蓉也只好順着他的話點頭應下了。
這時安平之又嘆了一聲,冷軒蓉剛要問他爲何嘆息,下一刻就聽到身後有人嬌聲說,“安公子,這裡風大,小心着涼了。”
冷軒蓉轉回身,正好與剛過來的賀蕊萍碰了個臉對臉。
賀蕊萍滿臉堆笑,上下打量打量冷軒蓉,開口道,“幾日不見,軒蓉妹妹臉色好了不少啊。這臉頰上也長肉了,可不像最開始來的時候一副面黃肌瘦的樣子。那時候姐姐還好擔心呢。看來軒蓉妹妹在鴉青墨閣過的也算愜意啊。”
冷軒蓉知道這賀蕊萍現在是恨不得上來抽自己一巴掌,實際上前世她常常這麼做,可今生有安平之在這裡,她只能裝出一副乖巧的樣子,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損冷軒蓉兩句。
偏偏冷軒蓉對她這些話全然不在乎。
“軒蓉見過蕊萍姐姐。原來是蕊萍姐姐隨安公子一起來的,之前沒有注意到,真是失禮了。”冷軒蓉說罷,退後一步,衝賀蕊萍和安平之分別施禮,然後轉身就要離開。可還沒等她走出兩步,只聽身後安平之開口說了一句,“冷姑娘不必介懷,在下還有事情想向冷姑娘請教。”
安平之這話明顯是在挽留冷軒蓉,賀蕊萍頓時惱怒起來。她看到本來已經離開了的冷軒蓉聽到安平之的話之後又回來了,忍不住走到安平之面前,皺着眉頭問,“安公子,你還有什麼事情想像軒蓉妹妹請教?可以讓我也聽一聽麼?”
安平之擡眼看看賀蕊萍,心想這賀家的女兒果然是小姐脾氣,看樣子是要跟我發火了。
可還沒等安平之說什麼,冷軒蓉先開口了。
“長公子想問的大概是我店中那架古琴的事情吧?實在不巧,關於那架古琴的來歷我已經託人去查了,暫時還沒查到,所以沒辦法多做回答。”
安平之一聽到“古琴”兩個字,就馬上忘記了剛纔的那一點不快,關切的問道,“冷姑娘是鴉青墨閣的掌櫃,卻不知曉那架古琴的來歷麼?”
冷軒蓉有些遺憾似的搖了搖頭,對安平之說,“長公子離開鴉青墨閣之後,我就去問了我們店中最瞭解情況的孟公子。但孟公子說,那架古琴連同店中其他珍品都是驍瀚王派人送來的,到底古琴是從何而來,又有什麼經歷,我們暫且都不知情。但是孟公子說既然是王爺派人送來的東西,要想查起其來歷,恐怕也不會很難。估計用不了多少時日就能有消息了。”
安平之皺起眉頭想了想,告訴冷軒蓉,“皇城中珍貴的古琴在下多多少少都有耳聞,但你店中那架古琴在下卻從未聽說過。那架古琴十分有可能與梅龍趾梅師父如今的境遇有相當大的聯繫,所以冷姑娘你那裡一旦有了消息,還請務必告知在下……那架古琴如果是出自皇城哪位琴師之手,只怕那位琴師也是遇到什麼變故了……”
冷軒蓉以前只知道安平之對曲樂琴音非常癡迷,卻沒想到他對斫琴師父甚至是皇城裡的琴師們都這麼瞭解這麼關心。冷軒蓉突然覺得,如果不是出生在首輔丞相府那樣的環境裡,這位長公子或許會成爲一個出色的琴師,單純的伴着他最喜歡的樂曲活着。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也許他的曲子中,就不會有那麼多催人淚下的旋律了吧……
不知是不是受了他們兩人對話的啓發,賀蕊萍突然開口對安平之說,“安公子,這武明郡的學子們也有不少精通音律者,不如藉着這個機會讓他們爲安公子演奏一曲,如何?”
賀蕊萍這句話一出口,安平之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吸引過去。
“甚好。”安平之擡手叫過那些一直不遠不近跟着他們的官員,告訴他們馬上準備讓有技藝的學子們來彈奏,若是真有才華出衆者,安平之要親自給他賞賜。
這話一出,整個德鼓樓頓時沸騰起來。
若是這個時候能得到首輔丞相家長公子的賞識,那不管恩科是否得中,恩科之後必然有機會飛黃騰達啊!這可是天上掉餡兒餅,千載難逢的機會!
有人迅速去準備相關事宜,而賀蕊萍也因爲出了一個好主意,重新成爲了獨一無二陪伴在安平之身邊的人。
冷軒蓉站在窗邊看着漸漸遠去的那些人,只見賀蕊萍滿臉笑容,扭回頭來用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衝冷軒蓉點了點頭,冷軒蓉有些無奈的苦笑一下,,心中暗想,果然還是讓她嚐到了甜頭啊。
冷軒蓉也知道,她能做的事情終究有限,安平之不會不顧那一直婚約而對賀蕊萍怎麼樣。反倒是安平之對待冷軒蓉的態度讓冷軒蓉覺得有點蹊蹺,簡直就像是他故意想要接近她一樣。不會是爲了幾面之緣,更不會全是爲了那架古琴,到底爲什麼,冷軒蓉現在還說不準。
那邊熱火朝天的開始準備學子們的演奏,冷軒蓉便趁着這個機會四處遊蕩起來。
孟莊清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冷軒蓉也無意去尋找他。三樓上人來人往,氣氛越來越緊張,冷軒蓉覺得有點難受,便悄然下到二樓去了。
要說能夠上得了三樓的學子們都是有些門路根基的,那麼呆在二樓的這些人則都是想要憑着自己本事在恩科中搏鬥的。他們在這裡主要是想結識一些同道中人,或者是找人結伴上皇城的。
冷軒蓉在這些男子之中算得上是扎眼的,不過與她在三樓的時候不同,在這一層中,並沒有多少人來與她打招呼。
冷軒蓉猜測那些能夠進得了染塵書齋竇先生門下的學子大概都是有門路的,所以自稱是“染塵書齋門生”的人幾乎都在三樓。
她擡頭看到掛在高處的那些書畫,其中有名家手筆,也有旁邊掛了小牌準備出售的。冷軒蓉還不知道這座德鼓樓平日裡是做什麼用的,也許與她那鴉青墨閣一樣,也做這些書畫生意吧。
反正閒來無事,冷軒蓉便開始一幅幅仔細看頭頂這些書畫。沒掛牌子的冷軒蓉只是一眼掠過,而那些掛了牌子的則更能吸引她的目光。冷軒蓉倒不是想買字畫,只是想比較一下這裡掛着的東西和自己那鴉青墨閣中掛着的那些,哪個更好一點。
這裡有氣勢磅礴的山水,有栩栩如生的鳥蟲,還有那些令冷軒蓉嘖嘖稱奇的書法。冷軒蓉突然想起自己的父親,也不知道當年父親參加恩科之前是不是也參加過這樣的盛會,更不知道父親當年參加恩科時,是什麼樣的心境。
就在冷軒蓉胡思亂想的時候,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幅字上。那字乍看之下有些狂亂,但仔細看去,起筆收筆卻都十分小心。想必寫出這幅字的人是個心懷山河卻放不開手腳的人吧。冷軒蓉覺得有點可惜,一點點看下去,等目光落到那幅字的落款處,冷軒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落款那裡工工整整寫着三個大字,柳明初。
柳明初……
冷軒蓉的思緒像是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前世最令她恐懼的夜晚,那個院子,那一家人。
柳明初,正是前世冷軒蓉被迫嫁的那個死人的弟弟。
冷軒蓉想起來了,今生她與衲巖縣衙的衙差趙寒武一起去柳成莊的時候還見過柳明初。那時他家因爲沒娶到冷軒蓉這個沖喜媳婦又被大鬧一場而破落不堪,冷軒蓉去的時候只見到了柳明初和他的父親,他們兩人都形色憔悴,而這個柳明初似乎放棄了讀書……
這幅字難道是那個柳明初寫的?
冷軒蓉掃視四周,並沒有看到什麼熟悉的面孔。她匆忙叫來在負責張羅這裡事宜的人,問他那幅字的來歷。負責的人去查問一圈之後纔回來告訴冷軒蓉,送這幅來賣的確實是柳成莊的柳明初。而當冷軒蓉問及這個柳明初的去向時,那人告訴冷軒蓉,柳明初用幾幅字換了些銀兩,已經提前上路,趕往皇城去參加恩科了。
冷軒蓉知道這件事之後不知爲何,心裡像是堵了一塊石頭一樣。
她想象不到在她離開柳成莊之後柳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在冷軒蓉的印象中,那柳家還是有些家資的。可如今柳明初卻不得不靠賣字換取去皇城參加恩科的路費……
前世呢?
前世那個柳明初後來怎麼樣了?
冷軒蓉這樣問自己,可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卻不知道。前世自從她逃離了柳家之後,就再也沒有聽說過關於那個柳家的消息。但是冷軒蓉能夠猜想到,那時她的逃走對柳家幾乎產生不了什麼影響。或許那個樑秋榮曾與柳家交涉過,但雙方最多有些銀子的往來也就罷了。誰會爲冷軒蓉這樣無親無故的小丫頭費心呢?如此一來,柳家就還是柳家,柳明初雖然失去了那個久病的哥哥,但卻還有父母,家裡還是當地最大的地主之家……
那樣的話,他絕對不會爲了路費發愁,更不會淪落到賣字……
冷軒蓉越想越覺得心裡憋悶,越想越覺得難受,最後不得不回到三樓,找了個角落坐下來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