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三公子的嘆息聲在竇先生耳邊響起,竇先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也忘記了甩開他的手臂。直到房門一響,竇先生才發覺那個女子已經離開了,他這才問,“慕寒,你怎麼會在這裡?”
“嗯……以前來過兩次,稀裡糊塗的就被這個小花娘給救了……”樑三公子沒有要鬆開竇先生的意思,說起話來也透着如同往日一般的懶散。
竇先生皺起眉頭喃喃道,“小花娘……莫非是……”
“這姑娘命途多舛,從小沒了爹孃,在這裡學了歌舞,賣藝不賣身的。”樑三公子隨口道。
沒想到竇先生竟然信以爲真,感嘆起來。
樑三公子聽了他的感嘆,朗聲而笑,鬆開手臂,拉着竇先生到牀榻邊坐下,小聲說,“我隨口胡說你都相信,也不怕哪天我把你賣了換酒喝?”
竇先生神情一滯,而後怒道,“我一個男人,還是文弱書生,哪能賣出個酒錢?”
樑三公子笑着搖搖頭,不再說什麼了。
好半天,竇先生纔開口問,“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在小花娘去找竇先生的時候,樑三公子已經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了。他現在從縣令公子一下變成了官府捉拿的要犯,而且那賀笠靖一定不會讓他輕易逃走,更不會放過他父親樑秋榮,樑三公子知道自己要走哪一步都會困難重重。
“我爹和二哥……怕是性命難保了……”
樑三公子嘆道,“只可惜當時王爺爲了保全自己,放棄了那個官銀被劫的案子……啊……”說到這裡,樑三公子突然扭頭問竇先生,“你是去請救兵回來了吧?看這樣子,是趕上了?”
竇先生點點頭,不過他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之前他明明見到了曾顏良,而且曾顏良與王爺所說的話裡似乎提到了什麼洗脫他身上冤情的事情。既然曾顏良身上的冤情得以洗脫,不就是說那官銀被劫的案子已經有進展了麼?
竇先生聽到樑三公子逃走的事情之後就匆忙出來尋找他了,昨晚發生的事情,他還沒聽完整,關於樑三公子做的那些事,他也只聽了個隻言片語。竇先生說出心中疑惑,沒想到樑三公子竟然猛地起身,瞪大雙眼問道,“你說曾顏良還活着?洗脫冤情?官銀被劫的案子有了進展?真的?”
見竇先生點頭了,樑三公子才皺起眉頭仔細思索這事情中的前因後果。
樑三公子這時才知道,原來還有很多杜亦霖知道的事情,他樑慕寒不知道。關於曾顏良的事情,看樣子竇皓維也是早就知道的。樑三公子拉住竇先生,問道,“皓維,現在能不能告訴我,王爺是怎麼知道這個曾顏良,又是怎麼找到他的?”
以前曾顏良和冷家父女的身份都是關係到他們性命的大秘密,而樑三公子又是縣令家的公子,算是官面上的人,所以竇先生一直沒對樑三公子說。如今雙方情況都變了,竇先生知道樑三公子既然問了,就算是他不說,樑三公子以後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弄清楚的。於是竇先生便原原本本將冷軒蓉和曾顏良如何在山中巧遇王駕隊伍的事情全都告訴樑三公子了。
樑三公子聽完這些事情之後,背後寒毛都豎起來了。
最令他驚訝的,不是曾顏良還活着,不是王爺隱藏了這麼多事情,而是那個冷軒蓉竟然也參與其中!
樑三公子回想以前種種,突然發現,原來那個冷軒蓉纔是守住了最多秘密的人!
從最開始遇到這個小姑娘的時候,樑三公子就感覺到了她身上有些不同尋常的氣息,可每次仔細去看她,又會覺得她實在是太普通不過。她身上有無數疑點,卻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讓人把她忘記。或者說,她實際上沒有參與到什麼事情之中,她看上去只是隨波逐流的普通女子而已。
樑三公子扭頭看看竇先生,他知道被冷軒蓉利用最多的,恐怕就是他竇皓維了。可直到現在爲止,皓維言語之間竟然還對她有無數偏袒。
“皓維,冷姑娘身上,是不是也有什麼秘密?”樑三公子像是隨口一問,語氣十分輕鬆。
竇先生也沒多想,答道,“冷姑娘的父親就是當年從皇城棄官而逃的才子冷先生。”
這句話如同一個悶雷一樣落入樑三公子耳中。他腦海中像是敞開了一扇大門,長久以來的疑惑,竟然一下子有了解開的徵兆。
從皇城棄官而逃的人是那個冷軒蓉的父親?
一個從皇城棄官而逃的人,一個曾經的縣衙衙差,還有一個有心計到能夠在這麼多人之中守住最多秘密的女子……這樣的人湊在一起,似乎能夠辦成那件事……或者說,那件事,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什麼人能去做?還有什麼人能夠知道那件事?
“皓維,你知道冷姑娘的父親,那位冷先生當年爲何從皇城中棄官而逃麼?”樑三公子面容含笑,輕聲問。
竇先生想了想,搖頭道,“詳細情況我不清楚,不過聽說是被捲入了什麼案子之中……唉,朝廷裡這幾年發生的事情,多是這樣沒頭沒尾的……”
話說到這裡,竇先生才猛然發現樑三公子有些不對勁兒。
樑三公子身子竟然在微微顫抖,竇先生仔細一看,發現他雖然臉上還帶着笑容,可眼裡卻想要冒出火了一樣。
竇先生從未見過什麼事情能讓樑三公子如此動怒,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急忙開口問道,“慕寒……慕寒你怎麼了?”
以前發生過的那些事情,一幕幕就像在樑三公子眼前重演了一遍似的,每一個人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似乎都變得清晰可見。樑三公子想清楚了什麼,卻又想不清楚什麼。他明白了樑家爲什麼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卻又不明白爲什麼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的,偏偏是他樑家。
莫非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可這深仇大恨又是從何而來?
不清楚的事情實在太多……
等樑三公子回過神來,他才發現竇先生正一臉擔憂的望着他。
樑三公子微微一笑,輕聲道,“皓維,你在擔心什麼?”不等竇先生回答,樑三公子馬上接着說,“我已經想好以後該怎麼辦了。我和二哥早就將樑家的大部分家產都變賣了,得來的金銀也都妥善藏了起來,那些金銀足夠我享用一生一世的。昨晚我逃出來的時候,我爹和二哥一再告訴我,躲得遠遠的,不要再觸及這衲巖縣發生過的事情……嗯。被捉走的樑家人,只怕一個都剩不下。我要隱姓埋名、改頭換面,到皇城中找到大哥,帶着他逃離是非,然後安穩的了此餘生……”
樑三公子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十分輕鬆,就好像他真的把這衲巖縣發生的事情都放下了一樣。可竇先生知道,他是這麼說的,卻未必會真的這麼做。
“慕寒……”竇先生本想勸樑三公子幾句,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樑三公子像是看破了竇先生的心思,挑起嘴角淺笑道,“別爲我擔心。皓維,你也知道我這人心裡本就沒有什麼親情,要不是我爹百般糾纏,這些事情我也不會插手。河工那些事情畢竟是他們做了,落的如今這個下場,也是罪有應得。只是可憐我那傻哥哥還在皇城,只怕他也會被牽連進去。所以……皓維,能幫我麼?”
竇先生聞言,使勁兒點了點頭。現在不管樑三公子提出什麼要求,他都不會拒絕。只要樑三公子能夠真的如他所說,找一個清靜所在,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讓竇先生去辦什麼事情他都願意。
“我先要躲出衲巖縣城,不然早晚會被賀笠靖他們捉住。不過這一點無需多慮,鳳泉嶺上……還有我能夠容身的地方……”樑三公子說完這話,長嘆一聲,而後對竇先生說,“皓維,能不能拿些銀子來?還有……要一頂花轎和一個鼓樂班子……”
聽樑三公子解釋了他要這些東西的目的之後,竇先生苦笑着搖搖頭。
“如果真如你所說,用不着這些東西,你也能夠出城。而且,爲什麼非要用花轎和鼓樂班子?難道你現在這身份,還非得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的離開麼?”
樑三公子挑起嘴角笑道,“我這一離開,恐怕以後都不會回來了。不弄的熱鬧一點怎麼行呢?皓維,聽我的一定沒錯,勞煩你了。”
竇先生雖然還是覺得心裡沒底,但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照着樑三公子所說的去辦了。
小花娘看到竇先生匆匆離開了,便將準備好的飯食放到托盤中準備端給樑三公子。
可她推門進屋之後,看到坐在牀邊的樑三公子,嚇得身子一抖,手裡的托盤差點摔在地上。
樑三公子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眼中滿是怒火,他狠狠咬着牙,整個人都在不停的顫抖。
小花娘從來沒看到過有誰生這麼大的悶氣,她突然覺得樑三公子變成了一頭斷了腿的野獸,他那滿腔怒火只能積攢在心中,無法發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