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笠靖的話傳到冷軒蓉耳中,冷軒蓉心裡頓時升起一股惡寒。
她冷眼看着賀笠靖,看着他滿臉堆起來的假意笑容,一雙手慢慢攥了起來。
前世這張噁心的笑臉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面前,那時她軟弱無能,什麼人都可以欺負她,於是她只能忍受,將所有的怨恨都放在心底,直到最後那一瞬的沸騰。
可今生不同了,冷軒蓉再次將怨恨壓在心底,她知道,她這份怨恨不再是那樣無力的,就在不遠的將來,她可以復仇,如同之前出現在她面前的那幾個仇人一樣。
想到這裡,冷軒蓉扭頭看看一直趴在地上如同死人一樣的樑秋榮。
那個人也是如此。他活不了多久了。
冷軒蓉微微一笑,擡頭對賀笠靖說,“常聽家父提起當年與賀伯父相交甚密,以前在染塵書齋見到您的時候沒敢相認,如今家父雖然暫代這衲巖縣縣令一職,但說到底還是待罪之身,以後還請賀伯父念及舊交,多加關照纔是。”
說罷,冷軒蓉衝賀笠靖深施一禮。
賀笠靖有些意外,剛纔這冷家的小丫頭看着自己的眼神明明不善,可眨眼之間,她竟然能笑着說出這番得體的話來,實在是不簡單啊。
賀笠靖有些尷尬的笑了兩聲,點頭道,“那是自然,自然。”
賀笠靖說完這話,旁邊有人過來請示該如何處理這裡的事情,賀笠靖不假思索,讓人開始查抄樑秋榮的家。
冷承戚雖然被認命爲縣令,但現在忙亂時候,諸事皆不便參與,所以查抄樑家的事情,依然全部交給賀笠靖手下人去做。
縣衙後面私宅中,下人們早就知道了老爺出事兒的消息,不少人都想方設法弄些值錢的東西提前逃走了。剩下來的還有樑秋榮的夫人和幾房姨太太,賀笠靖命人將她們都暫且關押到大牢中去,同時準備囚車木籠,不日便將樑家所有人都扭送皇城刑司論處。
樑家財產大多數都已經被樑家二公子和樑三公子他們藏起來了,所以賀笠靖能夠在這宅子中找到的並沒有多少金銀。提審樑家二公子,他只說這幾年生意做得並沒有別人想象的那麼大,此長彼消,進進出出只有這麼多。至於那些搬不走的田產地契,還有幾處店鋪,也全都被官府查封了。
這些事情整整折騰了一天,整個衲巖縣中,到處都在傳揚這一夜驚變。
縣衙裡都是賀笠靖的人,他們忙着抄家,鬧哄哄的,冷軒蓉覺得不該在那裡久留,便帶着父親暫且返回老屋去了。
曾顏良身份公開之後,特意去衙差班房走了一趟,可到那裡他才發現,除了事先就知道這件事的趙寒武之外,其他衙差看着他的眼神,都像是見了鬼一樣。
他此時才發覺,就算是自己洗脫了身上的污名,卻也無法再回到以前那種生活中去了。
好在趙寒武在一旁安慰他,兩人約好了騰出時間就好好慶祝一番,而後分別,各忙各的。
曾顏良護送冷軒蓉父女返回老屋,三人剛剛安頓下來,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
冷軒蓉皺起眉頭起身要去開門,曾顏良快她一步走到他面前,笑道,“好不容易能夠見人了,讓我去吧。”
冷軒蓉噗嗤一笑,點頭應了。
曾顏良大步出門,摘而側聽,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等他開了大門,就看到外面站着一羣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
爲首的正是趙大嬸兒。
在曾顏良出事兒之前,他就見過這位趙大嬸兒。當初他常常到冷軒蓉家來,沒少了被趙大嬸兒盤問。
如今再見到她,曾顏良心底還是有些犯怵。
“趙大嬸兒……你怎麼來了……”曾顏良覺得自己舌頭都有些轉不開了。
趙大嬸兒見到曾顏良似乎也吃了一驚,她脫口而出,“喲,怎麼還有個大老爺們兒呢?”
可這話說出來之後,趙大嬸兒似乎也發覺不妥了,急忙笑着接了一句,“想必也是來賀喜的吧?哈哈哈……”
她這麼一笑,身後衆女子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不等曾顏良再問,趙大嬸兒便帶着這些女子衝進了院子。
她們一邊往裡走一邊喚着冷軒蓉的名字,進到屋中,見冷承戚也坐在那裡,趙大嬸兒笑呵呵打招呼道,“冷家老爺子,看你這臉色可是好多了啊!人家竇先生送來的還真是好藥啊!”
冷承戚苦笑着搖搖頭,他也應對不了這些女子,只得裝作糊塗,起身拱手告辭,獨自返回他的屋子裡去了。
冷軒蓉見父親離開,她也鬆了一口氣。
她能夠想到眼前這些女子是來做什麼的,父親在這兒,恐怕無比尷尬了。
這時趙大嬸兒拉了一把椅子湊到冷軒蓉身邊坐下,一把拉住冷軒蓉的手,正色問道,“軒蓉啊,可別怪趙大嬸兒好打聽,這事兒可都在街面兒上傳開了!他們說昨晚兒縣衙的事兒,你也在場,還說你爹一下子成了縣令?是不是真的?”
冷軒蓉擡頭看了一眼躲在門邊苦着臉不敢進來的曾顏良,不由得嗤笑出聲。
“趙大嬸兒……”冷軒蓉拍拍趙大嬸兒手背,輕聲說,“我們父女二人流落至此,窮困潦倒,無依無靠。多虧了有你們這些街坊鄰居多方關照,我們父女才能苟活至今。這份大恩,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說到這裡,冷軒蓉看了一眼周圍那些目不轉睛看着她的女子們,這些人都是平日裡與她一起做針線活兒的,有些人與她有點交情,有些人卻只是見過,還有因爲活計上的事兒跟她有過摩擦的,可那些記憶,都屬於前世的冷軒蓉,自從冷軒蓉重生之後,便沒怎麼再見過這些人了。
對於這些人而言,很多事情也許只是不久之前發生的,可在冷軒蓉的記憶裡,關於她們的印象,卻都變得那麼遙遠了。
要不是爲杜亦霖手下人做衣服的時候與她們共事一陣,冷軒蓉幾乎都已經將她們忘記了。
可就是這些人,如冷軒蓉所說,曾經給過她平和日子裡的關照,這些人至少都比前世離開她們之後冷軒蓉所遇到的那些人要好上千萬倍。
冷軒蓉長嘆一聲,而後纔開口說,“實不相瞞,這麼長時間,我們父女二人隱姓埋名,實在是有難言的苦衷。”
趙大嬸兒死死抓着冷軒蓉的手,屏住呼吸,生怕冷軒蓉說到這裡就不說了。
可冷軒蓉知道這件事早晚會傳揚出來,她也不隱瞞,直言道,“家父曾是朝中四品官員,因故棄官而走,帶着我來到了這裡。王爺發現我們之後,大施恩惠,這才讓家父在這裡暫代縣令之職的。”
“四品?”
趙大嬸兒瞪大雙眼,倒吸了一口冷氣。周圍那些人的反應也都差不多少,可馬上又有人悄聲問,“四品是多大的官兒啊?縣令是幾品?”
冷軒蓉給她們簡單解釋之後,這些人馬上都露出了同情的樣子。
趙大嬸兒一拍大腿,長嘆一聲,“也行啊!雖然是降了不少,可也還是官兒啊!”她摸着冷軒蓉的手,嘆道,“沒想到啊,冷家丫頭你竟然還是大官兒的女兒,那就是千金小姐啊!唉……吃了這麼多年的苦……不過,以後你就是縣令千金了,也跟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不一樣了。”
旁邊也有人說,“冷姑娘啊,你這可是苦盡甘來,以後又能享福嘍!”
“以後你可得照顧照顧我們啊……哈哈哈……”
“冷小姐,可別忘了我們啊……”
“可真是好福氣啊,攤了事兒還能翻身……啊,對了,冷小姐啊,以前你跟我借的那兩根馬蹄針,留個念想,不用還了……”
“上次給李家莊做活兒的銀子,我都給帶來了,這李家莊的人可真不是東西,這麼點兒銀子,拖了一整年……來來來,看看對不對……”
冷軒蓉被這些人圍着,不知道應該答對哪個好了。
周圍雖然滿是笑語歡聲,可冷軒蓉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心中暗想,以後就能享福了?你們這些人又能知道什麼。
今天這一步走來,是從陰曹地府拔出一條腿,可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又會遭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丟了性命。
曾顏良躲在遠處見冷軒蓉被重重包圍住了,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曾顏良嘆了口氣,心想不如自己出去再看看情況,眼下賀笠靖和杜亦霖都還在衲巖縣裡,一個弄不好,還得出事兒。而且他還有一件事不得不去染塵書齋辦。
那位神秘的谷將軍的腰牌和王爺杜亦霖親衛腰牌都在曾顏良手中,這種東西,曾顏良可不敢一直帶着,他躲在遠處衝冷軒蓉比劃着他要出去一下,讓冷軒蓉放心。
見冷軒蓉苦着臉點頭了,曾顏良這才離開老屋。
一出大門,曾顏良下意識的掃了一眼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而後一塌腰就要順着他常走的那條隱蔽的路出去。可這動作做出來了,曾顏良纔想起,自己現在已經不需要再躲躲藏藏了。
他笑着搖搖頭,挺起胸膛,邁開大步,朝巷子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