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笠靖明顯感覺到了杜亦霖態度的極速轉變。之前他到染塵書齋去的時候杜亦霖說起話來語氣還很溫和,可如今卻冷厲的讓人不敢還口。
他更加確定杜亦霖已經對他沒有顧忌了。
賀笠靖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拱手退後,口中恭敬的說,“下官不敢。”
杜亦霖見他退下了,才悶哼一聲接着說,“本王到衲巖縣之後也馬上着手開始調查官銀被劫一案,雖然有些進展,卻一直沒能找到劫銀的元兇。那些人有謀在先,本王曾派手下親衛到山中尋查,卻也沒有找到他們。”
杜亦霖這話出口,樑秋榮和賀笠靖心中都是一驚。
他們都知道王爺派親衛上過山,但他口中說的“有些進展”他們卻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樑秋榮滿頭霧水,當王爺重提官銀被劫的事情之後他馬上想到,一定是三兒子樑慕寒設下的計策起了效果,可到底是好的效果還是壞的效果,他卻無從得知了。再聽杜亦霖說了原本查那件事就有些進展,樑秋榮更是心裡沒底了。
杜亦霖看到眼前站着的這些人神情都緊張起來,他緩緩站起身來,揹着雙手冷聲道,“就在本王以爲一定會無功而返的時候,卻從樑秋榮的三兒子口中,聽說了新的線索。就在今晚,樑秋榮的三兒子闖到染塵書齋去見本王,將他所發現的事情詳詳細細的告訴本王了。”
說到這裡,杜亦霖又冷眼看看賀笠靖,他接着說,“可本王到這裡來的路上,看到不少城中百姓家裡都遭到了盤查,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武明郡郡太守賀大人派人在全城搜捕樑秋榮的三兒子。賀大人,是這樣麼?”
賀笠靖心中一驚,他馬上想到,這樑三公子,不會是被杜亦霖給藏起來了吧?
“王爺……”賀笠靖重新上前一步,拱手回道,“下官剛剛還在辦理衲巖縣縣令樑秋榮侵吞河工款項及相關一案,樑秋榮次子及三子都是案件之中重要相關人等,故而下官才……”
不等賀笠靖說完,杜亦霖一揮手打斷他的話,冷聲問,“本王只問你找到那個樑慕寒沒有。”
賀笠靖皺着眉頭沉聲回答,“還沒有。”
“既然如此,賀大人可以繼續找。”杜亦霖點點頭,接着說,“不過賀大人,你手下人如果找到那個樑慕寒,就要將他馬上帶到這裡來。因爲他也是官銀被劫一案的重要證人。本王還有話要問他。”
賀笠靖一聽這話,臉色更加陰沉。
他驚覺,原本沒有被他放在眼裡的樑三公子那小伎倆,如今竟然起了效果。
難道說杜亦霖是要從他手中搶走樑秋榮麼?賀笠靖咬着牙暗想,這樑秋榮如果吐口說出他知道的秘密,可是要壞了大事的。到時候不單是他賀笠靖,就連他頭頂上的那位大人也要受到牽連。
如果杜亦霖真的打算挖走樑秋榮,賀笠靖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賀笠靖心中盤算着,自己現在雖然看上去是處於劣勢,但城外上萬人馬圍住了幾個城門,但憑杜亦霖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這些奇怪軍士,恐怕也難以抵擋得住上萬人吧。如果真的起了大戰,賀笠靖還是佔着優勢的!
賀笠靖按下心中不安,如此安慰着自己。
杜亦霖揹着雙手假作緩步行走,實際上他眼角餘光一直觀察着賀笠靖的反應。見他面露兇光,杜亦霖真是恨得牙根都癢癢,若不是有諸多顧忌,他真想馬上下令,馬上綁了他推出去斬首。
但朝廷諸事都不能輕率行事,杜亦霖深知其理,越是氣惱,就越是沉得住氣。
“樑慕寒不在,也不耽誤辦案子。”杜亦霖重新坐下,朗聲說,“事發經過以及前因後果有人說的清楚。不如今天也讓他當衆出來說說。”
說罷,杜亦霖衝着一直躲在親衛們中間的曾顏良一揮手,叫道,“曾顏良,你過來。”
在場半數人聽到這個名字都瞪大了眼睛。
樑秋榮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曾顏良?
曾顏良?
那不就是當初去運送官銀的衙差裡面唯一沒找到屍體的麼?
不就是那個被他說成是勾結了劫匪的人麼?
他怎麼……
他怎麼還活着?
他怎麼會在此時出現?
不等樑秋榮反應過來,曾顏良已經分開人羣走到杜亦霖面前。他跪倒施禮,而後站起身又衝身後的樑秋榮一抱拳。
“樑大人,好久不見了。”
樑秋榮瞪着眼睛長着大嘴顫抖手指指着曾顏良,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你……你還活着……”
曾顏良冷哼一聲,“樑大人,我不僅活着,而且我從未做過你所說的,勾結劫匪之事。當初我與縣衙衆兄弟們拼死保護官銀,身受重傷,不慎掉到溝壑中,幸而後來被人所救。但等事情傳出來的時候,你竟然說我勾結劫匪!你竟然還以諸多借口剋扣了那些撫卹死去的兄弟們的銀子!樑大人,你做的太絕了!”
樑秋榮本就臉色慘白,聽了曾顏良說出這話,他竟然一時之間想不出反駁的話來。他嘴巴顫抖半天,硬是什麼都沒說出來。樑家二公子攙扶着父親,只覺得父親身子越來越沉,像是根本沒了骨頭一樣。
這時杜亦霖開口說道,“曾顏良,你別急着去說樑秋榮。把你所知道的,關於官銀被劫一案的來龍去脈都詳細對這些人說說。”
曾顏良一抱拳,整理一下思路,然後從頭開始,將官銀被劫一事前前後後都詳細述說了一遍。等他說到被人所救的時候,他故意一句帶過,沒有提及冷軒蓉的名字。
而後又馬上說到了有山民獵戶到縣衙擊鼓,樑三公子帶人上鳳泉嶺查證一事。
“等我到達那裡的時候,那些屍體已經被縣衙的衙差們看管起來,而林中還殘留着好幾口融化銀子用的大鍋。”曾顏良說罷,對杜亦霖又是一抱拳,“王爺,您若現在派人去查,那些東西和屍體應該都還在原地。曾顏良願帶路前往。”
杜亦霖點了點頭,他沒急着讓人去查這件事,反而幽幽的問曾顏良,“剛纔你說,有人將受了重傷的你從鳳泉嶺上救了回去,那人是誰?”
曾顏良聞言一愣。他看看杜亦霖,又扭頭看看躲在遠處的冷軒蓉,只見冷軒蓉咬着嘴脣皺着眉頭像是很緊張的樣子,曾顏良轉回頭低聲問杜亦霖,“王爺……這……”
杜亦霖有些不耐煩的說,“本王問你,你就照實說!”
沒有辦法,曾顏良只得沉聲說,“那人名叫……冷軒蓉……”
這名字一出口,樑秋榮只覺得腦袋裡“嗡”的一聲響。身子晃了晃,好在被二兒子給穩住了。
冷軒蓉,是那個小丫頭……就是那個跟自己做了一筆交易的小丫頭……
樑秋榮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
這前前後後,他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
沒想到曾顏良會出現,沒想到是冷軒蓉窩藏了他,更沒想到這兩個人都與這要命的王爺有關!
樑秋榮此時已經深深感覺到,這件事情別說是他,就算是樑慕寒現在在場,恐怕也只有驚訝的份兒。
而此時感覺震驚的,不單是樑秋榮。
他身邊不遠處,賀笠靖只覺得自己手腳冰涼,額頭冒出陣陣冷汗。
他看到一個十幾歲樣子的小姑娘從人羣中緩緩走來,賀笠靖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了。
冷軒蓉。
這小丫頭名叫冷軒蓉。
他記得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小丫頭。
對了,是在染塵書齋,當時這小丫頭跟竇皓維站在一起。
那時他似乎沒怎麼留意她,可如今聽到她的名字,賀笠靖心中便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冷承戚的女兒……叫什麼來着?
冷軒蓉一步一步往前走,一顆心撲通撲通越跳越快。
她有些慌了,她不知道杜亦霖這個時候特意叫她出去是什麼意思。
她能明顯感覺到賀笠靖那銳利的目光,她甚至覺得只要她身份暴露,賀笠靖就會衝上前來掐住她的喉嚨。
前世,那賀笠靖想要殺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
不對。
冷軒蓉皺着眉頭閉上眼暗暗告訴自己,不對。
不能害怕。
就算是在前世,那賀笠靖最終也是死在了她的手上。
不需要害怕他!
冷軒蓉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目光變得堅定了許多。
她邁開大步分人羣往前走,到了杜亦霖面前,飄然萬福。
杜亦霖依然沒有馬上開口,而此時坐在他身邊的谷峙翼卻微微眯起了雙眼。
他明顯感覺到,面前走過來的小姑娘身邊,竟然騰起了一股濃重的殺意!
那小姑娘年紀不過十幾歲,臉龐還有些稚嫩,看樣子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可她眼中決絕的光芒,她身上的殺氣,卻如此明顯。
若不是經歷過生死,若不是親手殺過人,谷峙翼覺得她不可能帶上這樣的氣息。
望着冷軒蓉,谷峙翼心中暗想,這小丫頭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