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陳姨娘來說,張正書得了什麼惡疾,還有沒有救治過來的可能都不重要,她只是看着眼前這大快人心的一幕,就已經覺得非常快活了!彷彿進了張家這麼多年,也只有這一天最是高興!大徐氏的報應此刻不就在她眼前麼?她那三個無辜死去的孩子,怕也是在天上瞧着呢!
陳姨娘的張狂大笑激怒了大徐氏,可此刻大徐氏卻沒有閒工夫去整治陳姨娘,因爲她看得出來,張正書胸口那一片惡瘡,似乎並不是普通的惡疾。她這孫子雖說自小未曾習武,但身體也是一等一的好,緣何今日卻這樣虛弱,被些下人朝屋子裡一扔就暈了過去?照這樣子看來,他的身子壞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正好小婢女急慌忙的領了大夫來,那大夫進屋還未來得及看清到底是誰生病,就被秦氏拉到張正書身邊把脈。只見他搭上張正書脈搏,又仔細看了看對方胸口那一片黑紅色的惡瘡,頓時驚道:“這、這難道是!”餘光一掃瞧見地上扔的小紙包,上頭猶然有一丁點的五彩粉末殘留。大夫更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於是對着張家人嘆了口氣道:“老夫怕是無能爲力,還是請諸位另請高明吧!”說完站起來就要走。
他這沒頭沒尾的說了句話,在場的人誰都沒聽懂。大徐氏只覺得眼前一黑,不肯放過這微薄的希望,連忙不顧形象的抓住大夫的衣袖,苦苦哀求道:“大夫、大夫,即便是你治不好我孫兒的病,也請告知老身,他到底是怎麼了呀!”
大夫原本不欲多說,但見大徐氏實在可憐,才嘆口氣,將自己的袖子從大徐氏手中拽出,而後道:“若是我看的不錯,這位少爺身上的惡瘡可能是由於服食寒食散所致。這種藥物雖能讓身體在短時間內變得神采奕奕,但後果卻是非常沉痛的,我看這位少爺已經是病入膏肓,這癰疽已長滿心口,怕是時日無多,還是請老夫人早日給準備後事吧!”說完,頭也不回的離去,連診金都沒要。
大徐氏聽得雲裡霧裡的,她哪裡知道那寒食散是個什麼東西,又爲何如此厲害,能要了張正書的命?她還待想,張正書卻悠悠醒轉,還碰巧聽到了大夫臨走前說的話,頓時臉色慘白,對着大徐氏流淚道:“祖母,祖母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呀!”他嚎啕着,眼淚鼻涕抹了一臉,哪裡還有剛到燕涼之時那風度翩翩的模樣。
此刻張正書的心裡怕是要恨死於恆了,若非於恆這個騙子出現,他不會盜取家中銀票與南珠,更不會染上這寒食散的癮頭!若是有朝一日,他撞見那個挨千刀的於恆,定要讓他生不如死!
可轉念一想,大夫都說自己活不久了,這仇,此生怕是再也無法報了!
想到這裡,張正書便十分的不甘心。他又悔又恨,但最怕的卻還是自己短命的這個事實。秦氏與張員外聽了,也都傻了眼,隨後一個個哭喪着臉,張正書是張家的獨苗苗,現如今身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若是就這樣死了,他們張家可就算是絕後了呀!
張員外倒是還能生,只可惜他沒有那生兒子的命,孫姨娘王姨娘肚子裡跑出來的全是賠錢貨,若是張正書死在他前頭,張員外真不知日後下了地府,用什麼顏面去面對張家的列祖列宗!
張家人個個愁雲慘霧,唯有林姨娘等人是幸災樂禍的瞧熱鬧,這時候,孫姨娘王姨娘等人帶着張靈芝跟張紫蘇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她們四人今日是上了街去的,原想買點首飾布匹,結果還沒來得及付賬就被家中的婢女尋到,說是姨奶奶們找到了燕涼來尋事,孫姨娘等人聽了,便連忙急慌慌的趕了回來。別誤會,她們可不是擔心大徐氏他們,而是想要維護自己的利益。既然林姨娘她們能找來,還敢在光天化日下上門,就說明她們肯定有恃無恐,張家現在已經窮的叮噹響,再來這麼些人分攤,那最後落到她們手上的還能有多少?!所以孫姨娘四人幾乎是想都沒想,連首飾都不看了就連忙跟着婢女回來了。
見林姨娘等人站在那兒哈哈大笑,這陣子做什麼都不順,就連身子都不大舒服的張靈芝上前猛推了擋在門口的陳姨娘一把,冷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幾位姨奶奶呀,怎麼,在滁州過得不好,還想來沾咱們家的光嗎?”
陳姨娘被她推的一趔趄,心中不由得怒火萬丈,她人雖和善,但以前張老太爺活着的時候,張靈芝對她可是畢恭畢敬,曾幾何時,她竟敢用這樣大不敬的語氣跟自己說話?莫非是真的不要命了不成!“你這小蹄子,可還認得我是你長輩!”
“長輩?!”張靈芝又是一聲冷笑,想到當日自己受辱之後在賀家的遭遇,便學着賀蘭潛當日責罵上官氏的話道:“你不過是個區區姨娘,便是祖父的小妾又能如何?這姨娘永遠都是姨娘,是個奴才,成不了主子!我再不濟,好歹也是張家的大小姐,你呢?你算個什麼東西?未進府前,也不過是個泥腿子罷了!”
陳姨娘最恨有人拿她的出身諷刺於她,當下心裡惱極,三步兩步上前,給了張靈芝一個響亮的巴掌,然後用力將其往後一推——
原本張靈芝倒向的方向是大徐氏,若大徐氏願意伸手扶她一把或是給她做個肉墊子,也不會摔壞,可偏偏大徐氏腦子發昏渾身都疼,在見到張靈芝向自己倒來的一剎那還是下意識地躲了過去。那動作別提有多靈活了。
沒人給張靈芝墊着,丫鬟婆子們來救也不夠及時,於是張靈芝結結實實地摔在了青磚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她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摔了這麼一下,自然是疼的,但也不到疼得起不了身的地步。可張靈芝卻硬是倒在地上一聲不吭的趴着,陳姨娘見狀,嘲弄道:“大小姐,你不會是摔傷了吧?哎呦,這可怎麼辦,我可沒銀子給你治病呀!不如你想想法子,再去找那什麼世子,看這一次能不能賴在人家身上,讓人家幫你一次?”
這話說的十分刻薄,張靈芝聽了,心頭恨意涌起,正想說話,卻發覺肚子疼得厲害……“啊,疼、好疼!我的肚子好疼啊啊啊!”
淒厲的叫聲把陳姨娘給嚇了一跳,衆人定睛去看,這才發現。張靈芝身下竟隱隱泛出血紅之色。如今早已立夏,燕涼城又是個熱的,所以不少姑娘家都褪了春裝,換上了輕薄涼爽的夏裝。張靈芝也是如此,她今日穿着一件粉白的薄紗羅裙,如今那鮮血蔓延在粉裙之上,顯得尤爲觸目驚心。
在場的除了張紫蘇之外,那都是通了人事的,自然明白張靈芝這怕是小產了。大徐氏原本還在發愁林姨娘等人的事情,如今一見張靈芝小產,下意識便想到:這若是傳出去,他們張家的臉面可就真的不用要了!
若是張靈芝知道祖母心中所想,定會覺得非常寒心。在她小產腹痛難忍之際,她的祖母卻只想着張家的臉面跟尊嚴,這一點跟徐氏倒是有的一比,兩人不愧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就連這等自私自利的性子都是如出一轍。
到底是孫姨娘心裡比較有這個女兒,見張靈芝倒在地上抱着肚子不住地哀嚎哭叫,她也慌了,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命人趕緊去請大夫。
那大夫正走在回醫館的半路上,沒想到卻被張家人給又接了回去,心裡正鬱結着,結果還沒到屋子,隔着幾步遠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忙挎起藥箱往屋裡而去,原以爲是那位張少爺出了事,卻沒想到會是個躺在地上如花似玉的姑娘。
只消一眼,大夫便看得出這姑娘落了子,但卻做未出閣的姑娘家打扮,也不知道這張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地這樣混亂。
連忙給張靈芝把脈止血,又開了活血的藥來,張靈芝是意外小產,這陣子精神頭又不好,所以身體很差,怕是要養上一段日子才能好轉。得了大夫的話,孫姨娘千恩萬謝的將人送到了大門口,還不住地滿口感謝。大夫卻走了兩步,回頭瞧了這家人一眼,心中暗道:可千萬莫要再叫我來第三趟了!
待到他回到醫館,便放下藥箱去跟醫館的主人稟報今日之事。這醫館正是大學士府名下的,只不過與賀蓮房所辦的“仁義醫館”不同,這個醫館,那是要收錢的,而且價格不菲,裡頭的大夫也個個醫術精湛,自打有了陳太醫幫忙,醫館的發展是蒸蒸日上。
大徐氏等人也不想想,她叫小丫鬟去請大夫,以張家現在的情形,肯定是隻能請個普通大夫,若非她特意安排了人在外頭等着,裝作與張家的人來個不期而遇,大徐氏此刻怕是還不知道她的孫子患了何病呢!畢竟一般的大夫可不知道寒食散是個什麼東西。
那簾子後頭的少女聲音輕柔婉轉:“我知道了,你且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