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正書爲了寒食散要死要活的時候,那個俊俏的富商於恆,卻穿了一身普通小廝的衣裳進了大學士府的書房。
“小姐,屬下幸不辱命,已將小姐的吩咐做了下去。”
書桌之上正悠然翻看着賬本的賀蓮房聞言,微微一笑,提起硃砂將賬本上一處錯誤圈了出來,讚道:“你做的很好。”
站在賀蓮房身邊的搖光及天璇都望着於恆,面上隱隱有着驕傲之色。
你道這於恆是誰?
於恆,通玉衡,他便是青王麾下,後來改名爲玉衡的北斗暗衛之五。青王雖然離京,但他卻不僅僅只將天璇搖光兩人留下,賀蓮房手中的青字令牌轄下暗衛,掌管之人正是玉衡。早在青王離京之日,玉衡便已悄悄透過天璇搖光二人與賀蓮房見了面,本來張正書一事根本用不到他出馬,他卻抗議着無事可做,硬攬了來。玉衡此人最是巧舌如簧,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又善僞裝,所以才能用了這麼短的時間便將張正書騙得團團轉。
他雖不知小姐爲何要對付一個窮酸書生,但王爺的黑金令牌在小姐那裡,這就說明王爺對小姐充滿信任。他身爲暗衛,自然會與主子一心。“小姐,屬下跟張正書說回老家取銀票,數日即回,您看……屬下還要回嗎?”
賀蓮房笑着睨他一眼:“你不是想回嗎?”
原本還想擺譜的玉衡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沒錯,他是想回去,因爲身爲暗衛,他幾乎很少光明正大的活動,如今得了小姐命令,他還沒玩夠呢!而且那張正書也實在是有趣,滿心滿眼的貪婪寫在臉上,一邊想佔“於恆”的便宜,一邊卻又瞧“於恆”不起,這樣的人,他真的很想再繼續觀察觀察。“屬下的確是想回去……”
搖光撲哧一聲笑出來,便連喜怒不形於色的天璇眼底都有了些微笑意。玉衡與小姐接觸時間不長,不比得她們倆對小姐的瞭解,小姐最擅長看透人心,玉衡雖然是很出色的騙子,但在小姐面前,怕還是不夠看。
二婢心中對賀蓮房又敬又畏,也不乏“小姐這樣的閨閣千金怎地如此穩重犀利”的疑問,只是賀蓮房不說,她們就不問,從而將賀蓮房當成主子來看待。要知道玉衡舌燦蓮花,曾經可是連皇帝都忽悠過的人,可到了賀蓮房面前,不管他撒什麼謊,都被一眼看穿。就連玉衡自己也頗爲驚歎,原來世上除了王爺之外,還有人能識破他的騙術!也是他傻,都不知被小姐戳穿過多少次了,卻還是死心不改的想騙一次試試。
虧得賀蓮房待人寬厚,否則這要是青王,玉衡哪裡敢對其說謊?也就是看着賀蓮房好說話,願意陪他玩,才大着膽子說些模棱兩可黑白顛倒的話來試探,看看自己到底在哪裡出了問題,爲何王爺和小姐都能如此輕易看穿。難道……這就是王爺之所以如此看重小姐的原由?
玉衡怎麼會知道,他面前坐着的這個神色沉靜鳳眼威儀的少女,其實是一隻索命的厲鬼呢?她看到了太多太多的虛僞、欺騙、背叛、殺戮,所以對人心格外的敏感。若非察覺玉衡此人只是玩心頗重,並無他念,賀蓮房是不會隨意召喚暗衛前來的。
只是就目前來看,玉衡玩的還挺樂在其中。
“你回去便回去,只是此番回去,可不能再是富商於恆了。”賀蓮房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玉衡是何等聰明之人,立刻明白了賀蓮房的意思,他露出略帶興奮的笑容,向賀蓮房行了禮便又如來時一般悄悄離去。而從頭至尾,沒有一個人發現這個小廝並非大學士府的人。
離了大學士府,玉衡拭去臉上僞裝,又拿起脂粉來塗抹,瞬間銅鏡中那個小廝便成了富商於恆——只不過是頗爲邋遢狼狽不堪的於恆。他又找來一套洗的泛白的玄色長袍,髮髻微亂,腳上的皁靴還破了個洞,渾身上下基本上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落魄。
他又到了天然居,跑堂的認識他,便如同先前那般殷勤的將他迎上二樓雅間,狗腿地告訴他這陣子張家少爺總是來找他,每次找不着就都會變得很失望。但最近幾天張少爺來的少了,而且每次來的時候都容光煥發的,也只是隨口問問他在不在,若是不在,便起身回府。
於恆點了點頭表示知道,然後無視了一旁眼巴巴等着賞銀的跑堂。跑堂原本還以爲能撈點銀子,畢竟這位於公子是出了名的慷慨,天然居里的跑堂誰都想跟他套套近乎,他可是擠破了頭才贏得今兒這機會的!
左等右等沒等到賞銀,又怕掌櫃的責怪,跑堂便甩了甩肩上的毛巾下了樓,邊走還邊嘀咕:“今兒這於少爺是怎麼回事,怎地等了半天,連一個銅板都不給?!這人哪,當真是越有錢就越小氣……”一路罵罵咧咧。
於恆在雅間裡自然是聽得到的,他作爲暗衛,武藝本就超羣,聽力也自然是一等一的,跑堂的這幾句話如何能逃得過他的耳朵?想必要不了一會兒,整個天然居就都會知道他於大少爺成了落魄鬼,連賞銀都給不出了。往日那些爲了掩人耳目交的“狐朋狗友”,自然也不需他廢話,便會主動遠離他。
幸好張正書沒讓他等多久。於恆只是在雅間坐了有半個時辰,便從窗口瞧見張正書正急急忙忙地朝這邊趕來。他收起臉上笑容,在張正書推開門的一瞬間,成功的表現的像個家道中落、身無分文、一夕之間遭逢鉅變的窮酸。
張正書卻也並不急,而是先上上下下將於恆打量了一番,想來也是在樓下聽到“於公子”沒錢了的傳言。他原以爲於恆此番回來會帶上一筆鉅款,可就現在看來,非但沒有,反而比離京前更窮了啊!“於少爺,你這是……”
他連“於兄”都不叫了,直接叫最最生疏的“於少爺”。
聽到張正書的聲音,於恆忙過去握住他的手,悲切道:“賢弟!爲兄家中出了事,所以之前在燕涼的時候那銀票才無法在錢莊兌換,賢弟,爲兄知道你在滁州之時也是富貴之家,我於家產業破敗已是事實,如今爲兄只想將祖上所傳的老宅保下來,可是找遍了熟人也無人願意相幫,爲兄思來想去,也只有賢弟你能幫爲兄這一回了!”
張正書一聽,臉色立馬變了。他離不開寒食散,偏偏於恆又不在京中,他是偷偷進了大徐氏的屋子,將大徐氏壓在牀頭磚底下的銀票給偷了出來,大徐氏不知道,還以爲這個孫子突然變得特別孝敬自己,長大懂事了,逢人便誇,還時不時拿張正書做例子教育名聲已經敗壞的張靈芝跟尚未出嫁的張紫蘇。“這……於少爺,你不是不知道,先前我便同你說過,我家看着風光,其實並無多少家業,我就是想幫你,那也是有心無力啊!”說完,做出一副慚愧又不安的模樣,因爲他很清楚,於恆爲人最是心軟慷慨,自己這樣說,對方必定不會再做糾纏。
果然,於恆聞言,也只是嘆了口氣,道:“也是命該如此,只是我家祠堂中那些寶貝還未來得及拿出,宅子便被收走,我原想着借銀子將宅子買回,如今怕也是……唉!我愧對於家的列祖列宗啊!”
張正書沒聽到於恆說的其他話,但那句“我家祠堂中那些寶貝還未來得及拿出”,他卻聽了個十成十。他頓起貪婪之心,但又怕於恆覺得自己貪財,便做出一副爲難,但爲了朋友卻兩肋插刀在所不惜的表情:“於兄,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祖宅怎能這樣說賣就賣呢?”
“唉,也並非爲兄想賣,只是家中負債累累,官府來將宅子給收了呀!”於恆面露悲傷之色,“若是可以,誰願意賣掉家中祖宅呢?爲兄多年來一直經商,誰曾想一夕之間毀於一旦!今年蠶絲匱乏,我便傾盡家產收購,誰知道一場大火,竟被盡皆燒光!萬貫家財瞬間化爲零數!”
“於兄,若是你不嫌棄,在下願意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不知這老宅需要多少銀兩?”
於恆想了下,吐出一個數字:“十萬兩。”
十萬兩?!
張正書傻眼了,這麼多銀子,他要去哪裡籌?
“賢弟,不瞞你說,我們於家,那也算是經商世家,所有的金銀細軟,何止這個數字!只是老宅被收,我的家人沒來得及將祠堂下的寶貝挖出來,否則我哪裡需要在意這一點點銀子?”於恆止不住的唉聲嘆氣,臉色也憔悴許多,張正書這才仔細打量他的容色,只見他形容枯槁,與初識時的意氣風發簡直判若兩人,可見這一陣子的事情對他打擊非常大。
但張正書又覺得,於恆翻盤的機會特別大。與於恆相識的這段日子,雖然此人過於冤大頭,但口才手腕卻都是一流,張正書覺得,只要給於恆機會,他就肯定能夠東山再起。到時候,身爲他恩人的自己,難道不會比現在得到的好處更多麼?如今跟於恆交惡,日後萬一於恆再次得勢,自己豈不是枉做了小人?俗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倒不如賭他一把。
這麼一想,張正書就咬咬牙道:“於兄!十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可否給我幾日時間籌備?”
於恆聞言,自是大喜:“如此,便多謝張兄了!若是他人我於某人能夠收回家業發揚光大,張兄你必定會是我的座上賓!”
於恆此人最是講究道德義氣,是一諾千金的人物。張正書很是相信他,如今得了他的承諾,自然便會真心誠意地爲他辦事。
其實張正書並不會輕易相信旁人的人,他爲人多疑又謹慎,能如此輕易取信於他,也足以見得於恆那張嘴的本事了。
二人告辭後,張正書便回家去想辦法了。十萬兩,若是他們張家的鼎盛時期,倒也不算得什麼,只是現在張家沒落,家裡所有的銀兩都在大徐氏那藏着,雖然被他偷了出來買寒食散,可是也遠遠不到十萬兩。在張正書的想法裡,他是張家唯一的男丁,張家的所有財產都是屬於他的,所以大徐氏藏的這些,從根本上來說,也是他的。既然是他的東西,那麼怎麼使用,不就是他的權利了麼?
因此,別說是將家中所有銀票都取走的愧疚感了,張正書根本就覺得這些遠遠不夠!他甚至還對大徐氏隱隱有了怨氣,覺得若不是大徐氏太過強悍,祖父不被氣死,現在的張家可能還是滁州的首富,自己又怎麼會因爲這十萬兩的銀子焦頭爛額呢?
可是……從大徐氏牀頭磚下挖出來的銀票,他還要留着買寒食散用,再說了,就算全拿出來怕是也湊不齊十萬兩啊……
突然,張正書靈光一閃,眼睛一亮,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他記起來了,大徐氏手邊,有一顆價值連城的南珠。那南珠據說是南海鮫人眼淚所化,冬暖夏涼,夜裡還會發光,顏色溫潤,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無價之寶。若是將這顆南珠當掉,怕是就能贖回於家老宅了吧?只是,這南珠不知被大徐氏藏在什麼地方,就連張正書這個張家獨苗苗,也只在幼年時期有幸見到過一次。據說這顆南珠世上僅此一顆,還是當年大徐氏未嫁之時,其父機緣巧合下得到的東西。
而這顆南珠的存在,賀蓮房也是知道的。上一世之所以張正書能夠娶到賀茉回,一是因爲有賀紅妝在後頭推波助瀾,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大徐氏向新帝獻上了這顆南珠,換得了張正書的權貴之位,新帝大喜,這才順口在賀紅妝的攛掇下給張正書與賀茉回賜了婚。
這顆南珠,他們都說是稀罕物,賀蓮房卻不屑一顧。這東西再如何有價值,在她眼中也不過是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死物。
不過,她也沒想到張正書居然真的有本事將南珠從大徐氏的重重防鎖下盜了出來,送到了當鋪——還是她三哥藍夕名下的。
收到藍夕的口信,邀她去當鋪一見,賀蓮房便收拾了下出門去,在見到那顆南珠時,瞬間便想起了上一世的總總。
張正書癡迷於賀茉回的容貌,百般算計終於讓新帝鬆口將她娶回家,結果卻又和賀綠意珠胎暗結,甚至在賀綠意的蠱惑下絞死賀茉回與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兒。從再世爲人的那一刻開始,賀蓮房就一秒都沒有鬆懈!她知道那對姐妹是怎樣的包藏禍心,知道這張家人又是何等的狼心狗肺,與祁問崖等人一起,害死了她的弟妹與表哥們!
藍夕仔細觀察着妹妹的神色,片刻後,道:“我見張正書急着要銀兩,便給了他銀票,只是把價格壓到了八萬兩。他可能是真的很急着用錢,我把這價錢壓到這樣,他也只是咬咬牙便算了。只是他言明,三個月後會來贖走,所以只能是活當,不肯死當。”
賀蓮房笑:“他是很急。”日後待到於恆發跡,張正書便是最大的恩人,到那個時候,他想要什麼還不就有什麼?
如意算盤倒是打得叮噹響,卻不知他知不知道什麼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夕哥,你且將這南珠收好吧。”
藍夕皺了下眉,問:“蓮兒,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這位三表哥,雖然是靖國公府四位表哥中成就最低、看起來最沒用、最自降身份經商的人,但賀蓮房知道,若說四位表哥中哪一個最鬼最難纏,那就非藍夕莫屬了。自打張家人遷來燕涼,他們姐弟三人要叫張正書那廝爲表哥後,對靖國公府的四位哥哥便都改了稱呼,以他們名字的單字,省了“表”。“夕哥,我能有什麼事瞞着你呀?我成天在府裡,出門都難,怎麼可能有事瞞着你呢?”
藍夕聽了,覺得也是,便點點頭,叮囑道:“若是有什麼事,切莫自己一人承擔,與我還有大哥二哥商量,記住沒有?”不管賀蓮房表現的多麼成熟多麼聰明,在藍夕眼裡,她永遠都是那個在姑姑膝上歡笑,扯着他衣角跟着他到處跑,他到了年紀去啓蒙卻抓着他大哭鬧着不讓他去的小妹妹。祖父父親以及四弟不在京中,保護靖國公府以及大學士府的親人就是他和兩位兄長的責任。先前張家人入京,他便知曉了,只是賀蓮房命人傳信來叫他莫要妄動,否則藍夕哪裡能容忍張家這羣螻蟻將髒水潑到賀蓮房身上?
對於那次賀蓮房到靖國公府來卻在大街上被攔住一事,藍夕也有所耳聞。他眉頭擰的更緊:“那張正書,我瞧他眼神閃爍,心術不正,料想不是個好的,以後若是他再敢對你多加糾纏,你再怎麼阻止,我也要去揍他的!”
賀蓮房輕笑:“不會的,夕哥。我保證,以後再見此人,決不手軟,定叫下人將他攆了出去。”張正書已經自尋死路,她何必再髒了自己的手?也不知這人還能不能活到今天冬天,在這之前,也叫他嚐嚐什麼叫挖心之痛,賀蓮房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她等不及的想看看,張正書痛不欲生、傾家蕩產、一無所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