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章 鬥畫,四小姐技驚四座
大夏王朝設有內閣,但凡遞給皇上的奏摺,除了密摺外,都要先由內閣學士過目,從中選出急切要緊的,以小紙片寫上自己的處置意見,夾在奏摺中,然後才轉交皇帝。雖然說最後仍然是由皇帝決斷,但內閣大學士的參考意見,仍然會影響皇帝的決斷,因此,內閣大學士在大夏王朝極有權勢。
溫璟閣任內閣大學士十餘年,威望甚隆。
尤其,如今的首輔張閣老馬上就要告老還鄉,他一退,空出的首輔位置,就落在了溫閣老和另一位李閣老身上。兩人相比較,論資歷,論處事,論皇上的寵信程度,都是溫閣老更勝一籌,如果他接任首輔一職,身價地位更加的炙手可熱。只可惜,溫閣老『性』格高潔耿介,極少有機會拉攏討好,難得這次他的夫人七十大壽,前來賀壽逢迎的權貴官員絡繹不絕,一時間,溫府門前車水馬龍,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當裴府的馬車到了溫府附近,掀簾看着外面的情形,舒雪玉只能苦笑。
以前裴府收到帖子時,大多都是由章芸帶着裴元華和裴元容前去,如今她被軟禁,舒雪玉掌府,這次又是溫夫人親自下的帖子,自然由舒雪玉帶着衆人前來,不願意被人說她苛待庶女,因此,除了裴元歌,裴元華、裴元巧以及剛剛解禁的裴元容都乘着馬車來到了溫府。
因爲馬車太多,將道路堵了,衆人只能下車。
裴元歌和舒雪玉同車,才掀了車簾,踩着車階走下來,不遠處的前方就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叱罵聲,驕縱蠻橫:“裴元歌,你還有臉出來丟人現眼?我要是你,早就乖乖躲在裴府裡,免得丟了裴尚書的顏面!”
隨着她的聲音,衆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裴元歌皺眉,擡頭望去,只見和她們隔了一個馬車的位置,葉問筠一身紫金『色』碎花妝花長襖,下着紫羅蘭『色』長裙,金光閃閃地站在那裡,面『色』不善,看向裴元歌的目光盡是鄙視、痛恨和惱怒。
在她身後不遠處則是鎮國候府的馬車,安卓然雙手抱胸,冷冷地看着這邊,看到裴元歌的身影時,眼睛裡閃過一抹恚怒,面『色』頓時變得鐵青。
沒想到跟這兩個人撞個正着,裴元歌暗叫倒黴,斂容沉靜地道:“葉小姐何出此言?”
在皇宮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葉問筠爲何針對她;後來遇到宇泓哲和葉問卿,從她們的話裡隱約猜出葉問筠暗戀安卓然;而在不久前,皇后賜婚葉問筠和安卓然的懿旨也傳來出來,更讓一切分明起來。現在她跟安卓然已經沒有婚約,葉問筠也如願成了他的未婚妻,真不明白她爲什麼還咄咄『逼』人?
任裴元歌再好的『性』子,面對葉問筠的無理挑釁,也有些惱了。
“被退了婚,還敢出來招搖,你臉皮到底有多厚啊?爲了一千貫斤斤計較,讓堂堂鎮國候府世子當街點算銅錢,你們裴府已經窮到這個地步了嗎?難怪連馬車也這樣窮酸!虧你還好意思出來『露』臉!”葉問筠厲聲責問道,本是心疼情郎,想要幫安卓然找回場子,但顯然,她用錯了辦法。
隨着她的話,周圍頓時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隱隱夾雜着“安千貫”的聲音,和低低的笑聲。
安卓然本就鐵青的臉,頓時又陰沉了三分。
“葉姑娘這話奇怪,如果說被人退婚就該躲起來不再見人,那麼私戀已經訂婚的男子,千方百計羞辱人家的未婚妻,訂婚後又在大庭廣衆之下相見的女子又該如何?要不要去跳河?千貫之事,是安世子說信不過我,必須要一一點清,我不過是依言而行而已。”裴元歌冷笑一聲,反脣相譏,“至於葉姑娘說我裴府的馬車寒酸…。的確,裴府不能跟葉姑娘府邸的富可敵國相比,不過,如果以葉姑娘的標準,在場十成人中,至少有八成都要被歸入窮酸的行列,試問,他們是不是也該一起躲起來不要『露』臉?”
裴元歌這一手,卻是將多數人都拉下了水,衆人紛紛指責葉問筠太過分。
“你——”沒想到在皇宮裡看起來嬌憨天真的裴元歌,伶牙俐齒起來竟然這樣氣人?葉問筠頓時積了滿腹的怒氣,尤其聽到她那句“私戀已訂婚的男子,千方百計羞辱人家的未婚妻”,更是被戳到痛處。她本就是驕縱慣的,所到之處,衆人因她是葉府的小姐,都禮讓三分,倒是從來沒被頂得這樣啞口無言。
惱怒之下,想也不想,揮手就朝裴元歌打去。
見她竟然當衆想要打她,裴元歌心中惱怒更甚,伸手架住她的手,冷冷道:“葉問筠,你不要太過分!”
葉問筠挑眉道:“我就是過分,你能怎樣?”
“這樣!”裴元歌冷聲道,還沒等葉問筠反應過來,另一隻手已經揮出,結結實實地打在葉問筠的臉上。她不喜多生事,如果謙和能夠換來寧靜,她不介意謙和;但現在葉問筠已經稱心如意,卻還來找她的茬,顯然無論她怎麼退讓,她都不可能善了,於是反而強硬起來。
“啪”的一聲,葉問筠白皙的臉上慢慢浮現出鮮紅的指印。
完全沒想到裴元歌會動手,葉問筠怔住了,愣愣地看着裴元歌。
“你是哪家的姑娘?這樣不懂禮數,居然當衆打人!”見女兒被欺負,葉夫人立刻從馬車中下來,怒聲呵斥道,伸手就想打回過來。
舒雪玉將裴元歌拉到身後,冷笑道:“剛纔你女兒罵人打人的時候,你在哪裡?這會兒出來充什麼好漢?這麼大的人了,居然好意思跟小女孩動手,難怪教出這樣蠻橫不講理的女兒!你若想要打,我奉陪,要不要再找個演武場,咱們好好比劃比劃?”
葉夫人也是第一次遇上這麼橫的官家夫人,一時也不知所措起來。
就在這時,接到報訊的溫夫人急忙趕出來,看着這對峙的局面,聽着舒雪玉的話,心中止不住好笑。這位葉夫人是『色』厲內荏,仗着夫婿是吏部尚書,又是皇后一族的人,因此蠻橫慣了,卻不知道舒雪玉從前的『性』子比她還橫,眼睛裡不『揉』半點沙子,現在還算收斂了,要是換了從前,早一個耳光甩過去了。
忙上前圓場道:“兩人夫人且停停手,不過是小女兒家們鬧脾氣,咱們都是大人了,哪能跟孩子一般計較?今兒在溫府跟前,給我個面子,兩下罷手吧!”說着,忙推搡着,將葉夫人迎進府去,背地裡點了點舒雪玉,一副“待會兒再找你算賬”的模樣。
裴元歌沒想到舒雪玉會護着她,有些怔住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母親。”
“元歌別擔心,沒事的,照我說,打得輕了!就算你父親知道,也只有說打得好的份兒!”鎮國候府的事情,舒雪玉當然有所瞭解,也知道這位葉夫人是吏部尚書的夫人,卻也不在意。裴諸城也是刑部尚書,誰也沒比誰低,憑什麼別人欺負到頭上了還要忍讓?
進了溫府,乘小轎到後宅。纔剛下轎,便見溫夫人站在門邊相迎,顯然已經安撫好了那位葉夫人。只見她一身的水紅錦綢纏枝花紋長襖,下着深紫繡和合如意花紋的羅裙,頭挽百花髻,簪着亮閃閃的赤金吐珠大鳳簪,紅寶石的垂珠在額頭微微晃動着,越發顯得她豔光照人,富貴難言。
“喲,裴夫人好大的威風,難得出來走走,就把葉夫人給教訓了!”溫夫人似笑非笑地斜乜着道。
舒雪玉瞪了她一眼,道:“知道你口舌伶俐,就不能饒我一回?怪不得要在這裡等我,不知道的說你我情誼深厚,知道的就曉得,必定是你在葉夫人那裡受了氣,巴巴地等着我來撒火!是不是?”
“喲,真了不得,如今是裴府理事的人了,這腰桿子也挺起來了,說話也有底氣了是不是?”葉夫人十足欺軟怕硬,更不敢來招惹溫閣老的兒媳。因此溫夫人只笑着一甩帕子,便將此事揭過,拉着元歌的手,笑道,“我先前也勸她出院子,她死活不理我,倒叫我白跑一趟。說起來,還是元歌你面子大,能把這座菩薩給請出來!”說着又白了舒雪玉一眼,拉着手邊的溫逸蘭,道,“蘭兒,見過雪姨!”
溫逸蘭一身鵝黃『色』妝花錦緞襖裙,嬌嫩得宛如風中一隻迎春花,福身道:“雪姨好!”
“蘭兒你跟你娘十足的像!”舒雪玉打量着她,忍不住想起少年時光,從手腕上褪下一隻玻璃種翡翠玉鐲遞給她做見面禮,“區區微物,不要嫌棄,戴着玩吧!”
那隻翡翠玉『色』通透,碧翠如水,異常好看,溫逸蘭欣喜地正要接過。
溫夫人卻突然攔住她:“蘭兒別接,你雪姨搗鬼呢!”說着瞪了她一眼,笑道,“別打量我不知道你心裡的主意,你送蘭兒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回送元歌的也不能輕了。偏我只有蘭兒一個女兒,你卻把四位小姐都帶來了,這不成心敲詐我嗎?舒雪玉啊舒雪玉,你是越來越壞了!”
“你才越來越破落戶了!這樣斤斤計較,也不怕傳出去丟人!”舒雪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將鐲子塞進溫逸蘭手裡,道,“你越這樣說,我還真要敲詐你一番!元歌上前見禮,她給的見面禮要是不如我這個鐲子,都不許接,咱們就在這耗着,讓待會兒來的賓客評評理,看嫺雅你臊不臊!”
裴元歌笑着福身:“嫺姨安好!”
“元歌你倒是乖巧,連姨都叫了,說不得,只好拿出壓箱底的東西了!”溫夫人笑着,從袖中取出一隻描金紫檀盒,分明是早就準備好的,打開後,一隻烏沉沉的簪子躍然入目,不知是用什麼材料打成的,鏤花刻紋,看似不起眼,但一拿到陽光下,便折『射』出萬千光華,耀人眼目,“這是木變石打造的簪子,是我陪嫁的嫁妝,年輕的時候也替我掙了不少風頭,今兒就給你吧!”
說着,不容裴元歌拒絕,便將簪子替她簪在頭上,讚道:“你這戴着比我年輕時候還好看!”
溫逸蘭在旁邊笑道:“元歌你好大的面子,這簪子我跟娘要了好幾回,她都不捨得給我呢!”
“不是我不捨得給你,你戴着這簪子,往陽光下一站,只見這簪子,都看不見你了。你要記住,不管什麼東西,不是越貴重越難得就越好,還要看跟你合不合適!”溫夫人笑着道,“你再看看元歌,她戴着這簪子,簪子縱然光華流轉,可也壓不住她的風華,相得益彰,這纔是好的!”
“娘不給就不給了,還要說一堆話來訓女兒!”溫逸蘭拉着她的衣袖,不住地撒嬌。
裴元歌先看了看舒雪玉,見她點點頭,這才收下,卻重新將簪子取下來,放入紫檀盒,慎重地收好,這才道:“謝謝嫺姨,這簪子很好看,我很喜歡。”這簪子好歸好,但在陽光下太耀眼,溫老夫人的壽宴,必定權貴雲集,若因爲這簪子引來嫉恨,未免不美,反而辜負了溫夫人的好意。
見她明明喜歡,卻將簪子拔下,溫夫人一怔,隨即恍悟,讚賞地點點頭,這孩子很沉得住氣,不像蘭兒『毛』『毛』躁躁的!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但轉眼看見溫逸蘭燦爛的笑臉,卻又覺得心頭一軟,眉宇舒展開來。見裴元華等人也上來見禮,又取出三份見面禮送給裴元華等人,貴重自然不能與裴元歌的木變石簪子相提並論,卻也算得上是厚禮了。
裴元華依然笑容靜好,溫和端莊地道謝。
裴元巧素來木訥,極少見客,偶爾隨着章芸外出,卻也都是些尋常宴會,收到這樣一隻赤金鳳釵,卻是意外之喜,雖然竭力按捺,卻還是『露』出些喜『色』來。
裴元容卻沒將這根鳳釵放在眼裡,只是見裴元巧和她竟然得的一樣,不免有些憤憤。
看着三人的神『色』,溫夫人對這三人的『性』格境遇也大概有些所瞭解,忍不住多看了眼裴元華。裴府大小姐的名聲她也有所耳聞,但因爲憎惡章芸,所有她在的宴會,溫夫人都推辭不去,倒是沒見過裴元華。如今見她豔『色』照人,神態又落落大方,心中便有些驚訝。
裴府和溫府並無太多交集,按規矩,裴府小姐應該叫她溫夫人,若是叫“嫺姨”便有攀附套交情的嫌疑。只是她與舒雪玉以及明錦素有交情,又十分喜愛元歌,所以元歌這樣叫她,她十分歡喜。但若換了裴元華等人,卻有些不情願。方纔,她分明看到裴元巧和裴元容都是準備叫“嫺姨”的,卻是這位裴大小姐搶先叫了聲“溫夫人”,她是長女,這樣叫了,裴元巧和裴元容也只好隨着叫“溫夫人”,倒叫她鬆了口氣。
若不是巧合,那這份體貼心思,揣摩人心的本事,就實在有些讓人心驚了。
而拿到個裴元歌不同的赤金鳳釵後,也是這個裴元華神態最爲得體,既沒有因爲像裴元容憤憤不平,也沒有像裴元巧那樣目『露』喜『色』,倒有些不卑不亢的感覺,雖然是庶女,氣度言行卻很有大家風範,連好些尊貴人家的嫡女也未必能比得了她。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度,再加上傳言中的才情……
難怪這位裴大小姐雖是庶女,卻譽滿京城!
想到裴府壽宴時,章芸壓抑卻掩飾不住的情緒,再看看此刻裴元華端莊矜持,看不出絲毫破綻的模樣,溫夫人暗暗覺得,這位裴大小姐,要麼就真是個氣度從容,心懷磊落的好女子,要麼就是個比章芸更難對付的陰險小人!想着,臉上帶笑地將衆人迎入內院,按規矩先去拜見了今日的壽星溫老夫人,拜了壽,奉上壽禮,溫夫人拉了舒雪玉陪她迎客,卻叫溫逸蘭帶着四位裴小姐去花園裡玩。
抓住迎客的空隙,溫夫人終於問出了心頭的疑問。
“我之前隱約聽說,你出了院子,章芸卻觸怒裴諸城,被關了起來。還以爲是謠言,今兒見你帶着四位小姐來賀壽,才知道竟是真是。怎麼回事?是你關了十年關聰明瞭,還是她囂張了十年囂張得笨了?你沒被她算計,我已經很驚訝了,居然還能反算她?都不像我認識的舒雪玉了!”
“不是我!”提到此事,舒雪玉心頭卻有些陰霾。
那日的情形,她後來冷靜下來有仔細地想過,隱約覺得,章芸可能是被元歌算計了,尤其是最後元歌解衣驗證的事情,恐怕不止是元歌的一時激憤,更多是有心算計。章芸遭殃,她固然覺得快意,可想到元歌爲了扳倒章芸,居然連自己的清譽都不顧及,當衆那般做,又覺得一陣陣的心疼。
這個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麼,爲什麼那樣痛恨章芸,甚至不惜用這樣的手段,讓章芸倒臺呢?
章芸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不是你,那難道是……元歌?”溫夫人有些猶疑地猜想道,見舒雪玉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神『色』驚訝中又帶着些快意,“哈,真是太好了!元歌這孩子倒是厲害,居然能把章芸那個狡詐的女人拉下馬,厲害!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
“可我寧願元歌不要這麼厲害,我更希望她能像蘭兒一樣嬌憨活潑,不解世事!”
“話也不能這麼說!”溫夫人拉着她,坐在美人靠上,人前的凌厲精幹頓時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憂慮,“我也就跟你說句實話,看着蘭兒這樣大咧咧的,天天笑個不停,我做母親的心裡自然開懷。可是,女兒始終是要嫁到別人家的,到時候,夫君妾室,庶子庶女,公婆妯娌一堆,哪裡能像在家裡一樣,爹孃長輩都寵着,疼着,什麼事都不用她『操』心。好幾次我都想狠下心來好好教導她,可看着她那嬌憨的模樣,又捨不得把這笑給磨沒了!唉……我真怕,我現在越疼她,將來越害了她!”
幽幽一聲長嘆,充滿了憂慮,飽含着母親對女兒的深沉愛意。
舒雪玉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這還好些,你知道該教蘭兒什麼,而我,卻是心頭一片『迷』茫。元歌這個孩子,聰明,有心機,有手段,行事處世有她的一套原則,雖然說處處都佔上風,可是,一個人若是一輩子都在鬥來鬥去,就算最後鬥贏了,難道會開心嗎?這個孩子心底好像沒有留戀,冷靜理智得甚至有些冷血,我甚至覺得,她好像連她自身都不在乎!看着這樣的元歌,我真的覺得很內疚,明錦當初生下元歌時,就說過,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她臨死前又鄭重其事地將元歌託付給我,可是,我根本沒有照顧好元歌!”
“我看元歌不是挺好的嗎?”溫夫人不解地道。
“那是她人前的模樣,私底下我看到的元歌,好像周身都是陰霾,一點兒都看不到光亮!”舒雪玉低聲道,聲音裡充滿了擔憂和心疼,“我很想教教她,把她這種『性』子扭轉過來,可是,我又不知道該怎麼教她!”
溫夫人聽得驚訝不已,想了想,安慰她道:“別擔心,我看元歌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能明白過來的!”
“很難!前幾年,諸城把元歌交給章芸照顧,這件事他做得太錯了,章芸嫉恨我,更嫉恨明錦,她對元歌一定不會有好心思。而我卻又在跟諸城賭氣,對元歌不聞不問,她一個人對抗章芸,一定過得很難很難,甚至經過什麼慘痛的事情,纔會變成現在這樣,不相信任何人,只靠自己,爲了報復章芸不擇手段得甚至連自己都能夠犧牲!我原本想着出院,也許能做她的依靠,把她這種『性』子慢慢地扭轉過來,但我幫不了她,很多時候甚至需要她來幫我!”舒雪玉也越說越覺得心痛,如水的眼眸裡有淚光涌出,“我覺得,也許諸城纔是真正能幫元歌的人,他才真正能夠成爲元歌的依靠,我真的很想跟諸城談談元歌的事情,可我又怕會弄巧成拙。嫺雅你說,我該不該跟他說?”
她們曾經是最相信彼此的夫妻,而現在,就像他不再信任她一樣,她也不敢再輕信他了。
想到曾經恩愛甚篤的夫妻,如今竟到了這種地步,溫夫人百般感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想了會兒道:“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你也知道裴諸城那人的『性』子,愛恨都很極端,很難預料他會有什麼反應。你們裴府的事情又複雜,雖然說現在章芸被軟禁了,可未必不能翻騰,還是小心爲妙!”
“不止章芸,還有裴元華,她比章芸更可怕。”舒雪玉憂心忡忡地道,“本來,章芸倒臺算是個時機,即使我跟諸城說了,他一時半會兒不會相信,也有時間慢慢地觀察,慢慢地發現,跟元歌慢慢融合。但現在有裴元華在,我怕我這一番話讓諸城和元歌之間有些嫌隙,反而讓裴元華趁虛而入,離間了他們父女的感情,那我真的就罪孽深重了!”
溫夫人皺眉:“裴元華才十六歲而已,有這麼厲害嗎?”
在她看來,當初章芸對付舒雪玉,分化離間裴諸城和舒雪玉之間感情的手段已經是足夠高明瞭,難道她的女兒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舒雪玉正要說話,外面丫鬟又匆匆來報,說有貴客到了,兩人慌忙起身,整理下妝容,出去迎接賀壽的賓客。
這邊溫逸蘭帶着裴元歌等人往後花園走去,一路上幾次拉着裴元歌想說話,卻又礙於裴元華等人在此,自己又是主人,不能丟下客人不管,只能耐着『性』子招呼衆人。看出她的心思,裴元華微微一笑,溫和笑道:“溫小姐,你跟四妹妹是好朋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就不用招呼我們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兩位妹妹的!”
溫逸蘭一聲歡呼,道:“謝謝你啦!”
又叫了個丫鬟給她們領路,讓她們四下游玩。等到三人離開,親親熱熱地拉起裴元歌的手,道:“你大姐姐人真好,你有這樣的姐姐真好!不像我家裡那幾個姐妹,跟她們說話,要麼曲意逢迎,要麼畏畏縮縮,好像我整天都在欺負她們似的,害得我老挨父親的罵!”
她是溫睦斂唯一的嫡女,其餘的姐妹都是庶女,跟她並不親近。
裴元歌微微一笑,裴元華還是這樣,不放過任何一個給人好感的機會,不過溫逸蘭雖然『性』子直爽,跟裴元華卻不會有太多交集,更沒有利益衝突,所以暫時沒必要警告她,只道:“既然說不到一起,就少見面,免得兩邊都不開心!”溫逸蘭『性』子直,沒心眼,與其教她怎麼耍手段,還不如避開那些庶女來得好些。
“我娘也這樣說。”溫逸蘭有些鬱悶地道,很快又開朗起來,“那你就該知道,我在家裡有多無聊了吧?偶爾出去,也找不到合心的人說話。好不容易覺得跟你投契些,偏你天天悶在家裡,也不出來,也不找我玩兒,我都想衝到你家裡找你算賬去!”說着,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欣慰道,“你那府裡姨娘厲害又壞,我就去了一次,她就一直欺負你,你又沒娘照看,人又傻乎乎地任人欺負,我真怕你在裴府被人欺壓,不過現在我放心了,你大姐姐人這麼好,就算有人欺負你,她也一定會照應你!”
傻乎乎地任人欺負?
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這話來說溫逸蘭自己更合適吧?不過,她知道溫逸蘭是一片好心,心中微覺溫暖,微笑道:“放心,我在府裡很好!”
“你氣『色』也好得很,看來不是安慰我的!”溫逸蘭忽然有些促狹地一笑,附耳道,“我聽說了,今天五殿下和九殿下都要來,待會兒肯定又在桃源仙境那邊作詩作畫,要不要我偷偷領你過去看看?憑你的人才相貌,說不定能撈個皇子妃作作,到時候別忘了我的功勞啊!”
“溫姐姐!”裴元歌故意臉一沉,“我把這話告訴嫺姨去!”
溫逸蘭忙拉住她,討好地道:“好元歌,你別去,我逗你玩兒的而已!你要去告訴娘,娘又要罵我一頓,你捨得嗎?別去啦,快抓緊時間陪我聊聊天,待會兒人一多,小姐們肯定又要在落英園鬥詩鬥畫比才藝,我對這些最沒轍了,要是別的時候還能拉着你跑人,可這次我是主人,跑都跑不掉!待會兒一定要幫忙,幫我張羅張羅,要是有人找我下場,你可千萬得攔住!”
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雙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她:“拜託拜託啦!”
裴元歌失笑,點點頭道:“好吧!”
正如溫逸蘭所料,來賀壽的小姐們多了起來後,就三三兩兩,或在庭中,或在溪邊,或在花叢,擺石桌石椅,幾碟點心,一壺香茗,便彼此鬥起才藝來。這邊黑白對弈,那邊『吟』詩作對,這邊丹青妙手,那邊顏筋柳骨。看着溫逸蘭手忙腳『亂』的模樣,之前的懇求的確不是謙虛,遂上前幫忙,指揮丫鬟奔走,各處打點,等到所有人都滿意後,兩人已經滿頭大汗。
“好元歌,這次真多謝你了!”溫逸蘭拉着她的手不住道謝,“趁這會兒不忙,你隨我到我屋裡去,看上什麼都送你,就當謝禮!往後府裡再設宴,你可一定要來幫我啊!”
裴元歌笑着瞪了她一眼:“敢情是要我來做苦力啊?”
“你不是能幹嗎?咱們是朋友,朋友之間相互幫忙是應該的,趕明兒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儘管開口,我保證不推脫!”溫逸蘭再自然不過地道,忽然眼睛一亮,指着遠處道,“咦,那不是你大姐姐嗎?好像在那邊亭子裡鬥畫,我們過去瞧瞧,好不好?”
說着“好不好”,卻已經拉着她的手跑了過去。
對她說風就是雨的個『性』有所瞭解,裴元歌無奈地搖搖頭,只得跟着她跑了過去。
飛檐勾角的八角重樓亭內,十幾個衣着華麗的少女站在裡面,四周早拉起魚絲,將衆人的繪畫作品懸掛起來,隨風微微搖曳着,淡淡墨香伴隨着顏料的味道,靜靜地飄散在空氣中。裴元華一身粉紫圓領通身長襖,眉目如畫,在這羣鶯鶯燕燕中極爲醒目。她正微微俯首,將最後一筆勾勒好,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
“好畫!真是好畫!”
“不愧是被譽爲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大小姐!”
“這次鬥畫應該她是第一名吧!”
……。
或羨或妒的議論聲中,最中央一位氣度雍容的少女取過裴元華的畫作,光潔的宣紙上,百花盛放,奼紫嫣紅遍地盛開,紫金『色』衣衫的少年縱馬飛奔,雄峻的駿馬踏起花瓣無數,在空中漫漫飛舞,栩栩如生。“整幅畫運筆細膩流暢,顏『色』鮮明卻很和諧,又緊扣畫題,實在是難得的佳作。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虛傳!”少女點評道,讚賞地點點頭。
聞言,四周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華身上。
而在中所矚目之下,裴元華淺笑謙和,不『露』絲毫驕縱神『色』,更顯得大度從容,光彩照人。
在成就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的過程中,裴元華已經無數次經歷過這樣的場景,每一次都讓她感到由衷的滿足,而這次意義尤其重要,因爲……正想着,一擡頭,看到裴元歌和溫逸蘭盈盈立在不遠處,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向兩人招手道:“溫小姐,四妹妹,不如過來試試畫技?”
溫逸蘭不懂繪畫,急忙推辭道:“不用了,我不會。”
“有大姐姐珠玉在前,妹妹就不獻醜了!”裴元歌倒是有些能夠猜出裴元華的心思,婉言謝絕。
裴元華卻不肯輕易放過她,帶着溫和的笑容,柔聲道:“四妹妹何必太謙?四妹妹所做的梅壽圖,連父親都贊好,當即撤下廳內皇上所繪的春梅圖,換上妹妹的佳作,可見妹妹畫技之高。又何必吝嗇?我以姐姐的身份命令你,不許推諉,快過來讓人見識見識你的才藝!”
說着,不容她拒絕,已經鋪好畫紙,備好顏料,上前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畫臺前。
這樣的行爲無疑帶着點強迫的意味,但有了她前面的玩笑,配合嬌嗔頑皮的表情,卻讓人以爲這是她們姐妹在嬉鬧,而絲毫沒有想到裴元華別有用心。
裴元華的這幅畫無論運筆、用『色』還是扣題都已經到了極致,連裴元華自己都覺得,這是她所做的最好的一幅畫,周圍人尤其是那位宮裝少女的讚歎更證明了這一切。她有絕對的信心,裴元歌絕對無法超越她的畫作!
倒未必一定要裴元歌出醜,只是,要證明究竟誰纔是裴府最出『色』,最優秀的女兒!
“你也會繪畫啊?快畫給我瞧!”溫逸蘭本就對裴元華有好感,還以爲她是想爲裴元歌揚名聲,跟着過來,推着裴元歌道。對於鎮國候府退婚的內情,她聽溫夫人說過兩句,但退婚對女子聲譽損害極大,如果能借這個機會,讓裴元歌贏得多才的名聲,也有所彌補。
宮裝少女亦含笑道:“姑娘不妨一試!”
周圍的少女則不忿裴元華屢出風頭,聽裴元華說裴元歌畫技了得,都巴不得她砸了裴元華的場子,個個高聲附和叫好,紛紛慫恿裴元歌下場。
衆情涌動之下,裴元歌再無法拒絕,只能道:“以何爲題?”
“就是這七個字,踏花歸去馬蹄香!”裴元華指着亭子正中央懸着的一幅白練道,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這七個字。而四周的畫作也的確都是以馬和花爲主題所做,大多都是如裴元華所畫的,馬蹄翻飛,花瓣飄舞,環顧四周,的確是以裴元華所畫最爲出『色』,難怪衆人即使嫉妒,也不得不承認。
以裴元歌的眼光來看,裴元華的這幅畫的確已經到了極致。
若她也是這般作畫,最多也只能與裴元華持平,想要超越她,就必須別出心裁,尋找跟她不同的切入點。踏花歸去馬蹄香……。踏花歸去馬蹄香……裴元歌突然眼前一亮,有了構思,提筆開始龍走蛇舞。
隨着她的畫筆,一副別樣的圖畫慢慢展現在衆人眼前。
與衆人以馬和花爲主題不同,在她的畫裡,馬和騎着只是一個遙遙遠去的背影,若隱若現,四周的花也只是粗略勾勒,以『色』薰染出一片紅紫,給人一種繁花繚『亂』的感覺。畫紙的正中央,則是一個清晰碩大的馬蹄印,交錯着朝着騎着遠去的方向延伸,一隻玉『色』的蝴蝶蝶翼翩翩,輕盈地落在馬蹄印中央。
踏花歸去,馬蹄染香,以至於引來蝴蝶飛舞。
整幅畫中,虛化了“踏花歸去”四個字,着力烘托“香”這個全句的點題之字,既切題又別出心裁,比起其他化作直白的“踏花歸去”,更顯得意境悠遠,比衆人都高出了一籌。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裴元華。
呆呆望着裴元歌所做的“踏花歸去馬蹄香”,再看看自己的,裴元華當然明白,自己輸了。就如同科舉考試,切題是第一要務,裴元歌的畫在切題上就比她們所有人都高明,而且,這幅畫虛實相應,暈染和工筆畫的技藝都不輸給她,這樣一來,顯然是她輸了。
就在不久之前,邀請裴元歌下場的時候,她還信心滿滿,認爲裴元歌絕對會輸給她。
而現在,在事實面前,她的信心滿滿,根本只是個笑話!
原本想要裴元歌輸給她,在衆人面前揚眉吐氣的同時,也讓父親認識到,究竟誰纔是裴府最值得他驕傲的女兒。所以她用盡百般手段,不容裴元歌拒絕地將她拉下場,結果,最後卻反而是成就了裴元歌的名聲?望着寂然無聲的四周,衆人讚歎的眸光,尤其是宮裝少女連連點頭的模樣,裴元華心中充滿了不甘。
“好一幅踏花歸去馬蹄香,在這所有的畫作中,以此幅最合我心意!”男子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聞聲望去,裴元歌頓時一怔,怎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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