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章 黃雀在後
“事情發生後,我查出了點東西。”宇泓墨一手撐着額頭,一手攬着裴元歌,輕聲道,“杜若蘭懷孕後,給六皇兄安排了兩個通房,聽說其中有個容貌秀麗,性情婉約,尤其手巧,打出的絡子精巧雅緻,給六皇兄打了個百墜元寶式的絡子,結果六皇兄天天帶着,那天不巧正好讓杜若蘭看到了。那天晚上,那個通房沒有在屋內,也沒有隨侍杜若蘭,但是很巧也出現在湖心亭,還是最早到湖心亭的人。”
裴元歌眉頭微皺:“聽你的意思,還有別人?”
“那晚執勤的護衛裡,有我的人。聽他們說,那晚東曄門執勤的護衛,曾經在皇宮落鑰前放進去一個人,那人自稱是杜府的下人,說他妹妹是六皇子妃身邊的陪嫁丫鬟,如今服侍六殿下。因爲家裡出了事,母親得了重病,急需銀錢,所以要入宮見妹妹一面,那晚他也出現在湖心亭,不過沒有被鄭修容撞到而已。事後,杜府便暴斃了一名下人,可是,卻並不是那個通房的哥哥,而是一名年約十八九歲,容貌秀麗的小廝。”
宇泓墨眼神淡淡,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卻帶着深深的冷漠,以及不屑。
這些事情似乎全無關聯,但聽在裴元歌的耳中,卻已經能夠勾畫出大致的情形,頓時說不出心頭的滋味。
顯然,湖心亭原本是杜若蘭針對那個通房的一場設計。
或許正是因爲那個宇泓瀚總是帶着的百墜元寶式絡子,杜若蘭對這個通房起了防範戒備之心,雖然說是她帶過來的陪嫁丫鬟,應該也是杜府的家生子,但終究還是擔心這個通房會恃寵而驕,成爲她的威脅,因此趁着宇泓瀚主持科舉,不在宮中的機會,安排下這場計謀。
杜府傳個消息入宮,讓通房以爲家裡出事,母親病重,急需銀錢,通房自然會心焦母親的病情,想辦法籌措銀兩。她是杜若蘭的陪嫁,如今又是通房,想必也有私房,一方面是爲了傳遞首飾銀錢,另一方面也是擔心母親的情況,如果聽說哥哥買通侍衛,悄悄進宮來找她,只怕那通房也不會生疑,自然會照約定前去湖心亭。
可惜,她並不知道來人不是她的哥哥,而是杜府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小廝。
原本,按照杜若蘭的設計,應該是藉口懷孕心燥,到御花園的湖心亭散心,結果剛好抓到通房和那個小廝私會。這般被抓個正着,就算通房說只是來見哥哥,只怕誰也不會相信,到時候那個通房自然百口莫辯。這時候,杜若蘭再假裝寬厚仁善,說念及主僕情意,替通房遮掩這一回,通房自然會感恩戴恩。何況,有這麼個嚴重的把柄握在主母手裡,一旦抖出,這通房必死無疑,就算再得寵,也不敢翻出主母的手心,只能乖乖聽命。
這也就能夠解釋,夜深人靜,杜若蘭會出現在御花園湖心亭的原因。
而鄭修容能夠將杜若蘭誤認爲是莫昭儀,也就更證實了裴元歌的猜測。如果是正常情況,杜若蘭又懷有身孕,就算心燥到御花園散步,也應該有護衛丫鬟隨侍,帶着燈籠。若是有燭火映照,杜若蘭懷胎八個月,體型明顯不同,鄭修容再怎麼也不可能將杜若蘭誤認爲是莫昭儀,從而鬧出這場事端。
能夠將杜若蘭等人誤認作是莫昭儀,只能說明當時光線昏暗,只能隱約看到人影,卻看不清楚身形,而且人影定然不多,不然不會被鄭修容認爲是莫昭儀與人私通。
不帶隨侍,不燃燈籠,只能說杜若蘭並不是想要通房死,而是想要藉着這個把柄,死死地拿捏着通房。
畢竟,宇泓瀚若是真對這個通房上心,通房無緣無故與人私通,因此被處死,又是趁着宇泓瀚不在宮的時候,宇泓瀚難免會懷疑;但如果是拿捏就不同了,有這個致命的把柄在杜若蘭手裡,通房再得寵也不敢逾矩,相反因爲她得寵,反而更能夠在宇泓瀚跟前爲杜若蘭鞏固地位……
說起來,杜若蘭也算是有心機的人,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如果裴元歌沒有猜錯的話,被買通的侍衛,八成是柳貴妃的人,否則皇宮戒備何等森嚴,那些侍衛又多數出身世家,怎麼可能會被杜府的下人買通?通過這個侍衛,柳貴妃察覺到這件事背後可能另有玄機,再稍加打聽,未必就不能猜測出前因後果,於是將計就計,故意拿莫昭儀做餌,引來鄭修容,正好撞上前來“抓姦”的杜若蘭……
杜若蘭設局陷害通房,驟然被人撞破,難免會受到驚嚇,以爲被人察覺到了什麼。
她已經懷孕八個月,受驚早產的可能性很大,若當時的情形再混亂些,保不住孩子實在太正常了……如今宇泓瀚剛剛崛起,鄭修容害得杜若蘭孩子夭折,自然會讓皇帝大怒,褫奪她協理六宮之權是意料中事,而同時又能夠打擊到宇泓瀚,畢竟在皇家,子嗣非常重要,從前宇泓墨默默無聞倒也罷了,如今既然露出了崛起的心思,他的子嗣豈能不是柳貴妃的眼中釘?
若是讓宇泓瀚順利有了嫡長子,他在皇宮的地位當然會更加穩固。
這樣一來,一舉兩得,同時重擊了兩個對手……
這樣就難怪杜若蘭得知夭折的是個男孩時,會如此倍受打擊,若不是她想要設計通房,離開昭華宮,又怎麼會被柳貴妃抓到空隙,害得她孩兒夭折?倘若她能夠順利生下嫡長子,在昭華宮的地位更加非同一般,可遠比拿捏一個通房要重要得多……
宇泓墨嗤笑:“之前你還說,杜若蘭如今流產,六皇兄又沒有陪在身邊,情形可憐。我看,她該慶幸六皇兄此刻不在身邊。否則,以六皇兄的敏銳,未必就看不出這些破綻,在這種時候還扯六皇兄的後腿,到時候她才真正糟糕!”
不過,杜若蘭被柳貴妃算計流產,在宇泓墨看來倒是件好事。
杜如蘭畢竟和宇泓瀚夫妻一體,對於宇泓瀚的事情,她不可能全盤不知,總會有所察覺。原本宇泓瀚默默無聞,總是宇泓墨和裴元歌在最前面和柳貴妃作對,杜若蘭從來都沒有站在風口浪尖上;如今宇泓瀚一步一步崛起,若是就這麼安安穩穩地繼位,完全不知道和柳貴妃作對的兇險慘烈,只怕杜若蘭要生出驕縱之心,認爲後宮不過如此,一照握權,母儀天下,說不定便不將元歌放在眼裡。
如今被柳貴妃這麼狠狠地算計了一把,杜若蘭也該明白,後宮不是輕易就能夠立足的地方。
即便將來她母儀天下,這時候的艱難險阻也會印刻在心中,有了這種想法,就該明白有人支撐的好處。這樣只要宇泓墨在朝堂立足站穩,身爲他妻子的元歌對杜若蘭來說也就非同尋常,不容小覷,這樣即便杜若蘭做了皇后,也得對元歌客客氣氣。
當然,這些話,他不會跟元歌說。
“六皇嫂也未免太……分不清輕重了。”裴元歌連如何論斷都無法說出,“六皇兄剛剛早朝堂露臉,若能夠順利主持完科舉,隨後六皇嫂再生下嫡長子,可以說一舉將六皇兄的聲勢就推了上去。即便不是男孩,是女孩,也是這一輩裡的第一個孩子,總是萬千矚目的,即便不爲這位,單爲肚子裡的孩子着想,也不該如此。六皇嫂怎麼這麼糊塗,這時候去跟通房較勁兒?”
從若蘭姐姐到六皇嫂,顯然經過這件事,她對杜若蘭的態度也有所改變。
“知道拿捏住通房,比弄死通房來得好,杜若蘭她也算聰明的了,可惜聰明還只是在小處,也不想想,杜府的小廝,憑什麼去買動東曄門的護衛?還是真以爲她昭華宮的地位已經高到這個種地步了?幸虧如今六皇兄還未立側妃,否則的話……有她受的!”宇泓墨冷冷地道,心裡顯然是不屑的。
宇泓瀚在前朝立足何等不易?杜若蘭竟然在這時候出事端!
這虧得父皇沒有深究,柳貴妃也不想牽連出東曄門的侍衛,將自己徹底暴露。否則的話,無論是宇泓瀚的通房與人私通,還是宇泓瀚的皇子妃設局陷害通房,對此時的宇泓瀚來說,打擊都不小。
裴元歌默然,許久才道:“六皇兄必然是會立側妃的吧?”
“早晚的事!柳恆一肯追隨六皇兄,當然不會是被六皇兄的氣度所折服,無怨無悔地追隨他,更重要的還是利益。而有柳貴妃這個現成的例子,柳恆一豈能不心動?他的女兒柳冰依如今正值妙齡,要麼會被送入宮中爲妃,要麼就是許給六皇兄做側妃,不會有其他可能。若是柳冰依此時入宮爲妃,那麼或者等柳冰涵長大,或者從族人中選出一女,將來總會許給六皇兄做側妃!只怕杜若蘭也是知道這點,才急着想要拿捏通房,免得將來被柳氏的女子奪位吧!”宇泓墨淡淡地道,朝堂利益素來如此。
尤其是那些擁立的功臣,多半都是要聯姻以示恩寵的。
宇泓瀚底子薄弱,更需要這種方式。
“所以說,當初你纔會把示恩柳恆一的機會讓給六皇兄?”連宇泓瀚都能夠猜測出那幅雲京注原本是宇泓墨所有,以裴元歌對宇泓墨的熟悉,又豈能猜不出來?再得知柳恆一和宇泓瀚結盟,也就猜出了大概的經過,心中不由得一陣溫馨感動。
聞言,宇泓墨以手撐起身體,自上而下地俯視着裴元歌,悠然一笑,眼眸湛然生輝:“所以說,元歌你該知道,我爲你多了多大的犧牲……江山美人可是都丟開了,你總該好好補償我纔對得起我的犧牲!”
裴元歌凝視着他戲謔的眼眸,神情卻是一片溫柔。
雖然泓墨似乎是在說笑,但玩笑之中未必就沒有三分真實。
從前的泓墨或許沒有即位稱帝的心思,但是冷翠宮的血案後,他多半也是起過這樣的心思。
如今他明明佔據着大好的形勢,卻是扶持宇泓瀚上位,幾次三番將機會拱手相讓,這其中未必就沒有因爲她的緣故……因爲當初對她許下的誓言,這輩子只有她一個女人,所以不願意用聯姻的方式去拉攏柳恆一……他爲了她付出這麼多,可她有時候卻還故意折騰他……
想到這裡,裴元歌心中難免有些愧意。
於是,她難得地主動伸手擁住宇泓墨的脖子,湊上前去,在他脣上輕輕一吻,奉獻着自己的溫柔和熱情,悄聲在他耳邊道:“那今晚……我就好好補償你!”
被她充滿暗示意味的話語勾得心底癢癢的,宇泓墨的心頓時劇烈地跳動起來,順勢抱着她滾倒在牀上,彼此面頰相對,鼻間相連,彼此氣息交融,都充滿着熾熱的溫度。宇泓墨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卻是強忍着,道:“元歌,答應我一件事!我知道你和杜若蘭有交情,但是我既然已經決心扶持六皇兄上位,那麼該避諱的事情總是要避諱的,無論如何,你千萬千萬不要插手六皇兄的家事!”
這纔是他要和元歌說的重點。
因爲杜若蘭和元歌也算有交情,所以他也特意關注過。但是,和溫逸蘭不同,宇泓墨雖然不喜歡溫逸蘭,但卻不得不承認,溫逸蘭的確是個心地純善,正直爽快的女子,元歌有這樣的朋友很不錯;但是,杜若蘭則不同,從一開始,宇泓墨就覺得這個人心思很深沉,沒有多少真心。
原因無他,只因爲李纖柔。
當初杜若蘭和李纖柔交情原本比別人都好,但是李纖柔出了事端後,杜若蘭便有些避諱,雖然在秋獵上爲李纖柔向元歌求情,卻也是在確定不會傷及自身利益的情況下,李纖柔遇到事端,最先出頭的反而是溫逸蘭和元歌;在溫逸蘭添妝時也一樣,李纖柔被衆人嘲笑時,杜若蘭並沒有站出來幫她,而是等到元歌和溫逸蘭拉着她走進來後,才上前對李纖柔溫語安慰;後來三人都嫁入皇宮,李纖柔向杜若蘭哭訴德昭宮的情形,杜若蘭卻也是來尋元歌幫忙……
未必就是她沒有能力,但是,她似乎習慣性將所有問題推給別人。
不能說她薄涼,但不管發生什麼事,杜若蘭都會先將自己置身於安全無害的地位,不會爲朋友捲入什麼紛爭事端……不能說她這樣就是壞,但顯然她對人對事都沒有多少真心。
因此,宇泓墨很不喜歡她,也擔心她會利用元歌爲自己固寵。
這次通房的事情也一樣,當初是她將陪嫁丫鬟送給宇泓瀚做通房,以此固寵,結果認爲宇泓瀚對通房另眼相看時又覺得不安,因此設計出這樣的手段栽贓陷害,好拿捏着通房的把柄,難免會讓人有些心寒。
“我記住了,以後會注意的!”裴元歌輕聲道。
宇泓墨點點頭,稍微放心,笑着伸手扯下了牀幃,掩住一牀的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