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章 壽昌伯府想退婚?
花繁葉翠的角落裡,皇帝穿着一身淺青色圓領通身袍,袍身用同色的絲線勾勒出淺淡的紋路,如果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眉目低垂,神色淡淡地立在一處石桌旁,慢慢地研着墨,沉默內斂,襯着這身衣裳,幾乎要融入身後那盛夏的綠中,絲毫也不起眼。
如果不是在裴府見過,裴元歌也未必能察覺的出來,這是一個皇帝。
“起來吧!”皇帝淡淡地道,自顧研磨。
裴元歌起身,垂手站在一邊,甚至沒有擡頭去看皇帝的言行舉止,而是在心頭緊張地思索着。
正殿裡,太后那番話實在太石破天驚,將她劈得腦海一片空白,雖然她有婚約在身,太后也不能強逼她入宮,但心中總是留有餘悸,以至於腦子混混沌沌的,根本沒辦法好好思考。結果從太后宮裡出來,卻被引到皇上跟前。驚駭震撼之下,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荒謬卻又似乎真實的念頭。
皇帝不緊不慢地研着墨,淡淡地掃過來一眼,道:“看見朕在這裡,想到什麼了?”
“皇上……。爲何要見小女?”裴元歌只覺得連話都有些艱難。
之前那個綠衣宮女要引他來見的人,難道是皇上?
宮中跟她有過接觸或者牽扯的人並不多,太后先前顯然是因爲那副繡圖對她感興趣,沒有必要私下見她;在太后宮門前見到五殿下時,他神色驚訝,似乎並不知道她也來參加壽宴,也不可能是他;她跟宇泓墨接觸算是最多的,但是,宇泓墨不會讓別人帶她過去,他強拉硬拽把她拉到一邊的可能性還比較大;至於柳貴妃,只是賞花宴上匆匆一瞥,更加不可能……。
那麼,剩下的人中,最有可能就是皇上。
尤其,看着皇上那種奇特的目光,聽着他的話語,裴元歌覺得這種可能性更大了。
“你猜猜看?”皇帝淡淡地道,眸光幽沉,將墨錠擺在一邊,拂袍坐下,“你不是很聰明嗎?當初能解開朕在聖旨上打的啞謎,這會兒不如再猜猜,朕爲何要見你?”
皇上爲何要見她?
裴元歌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記起,當日在裴府書房,第一次見皇上,他曾經砸了個杯子,當時皇上解釋說燙了手,所以沒拿穩,失手了。當時她沒有在意,但是現在想起來,皇上似乎是在她擡起頭,看到她的容貌後才突然砸了瓷杯,這種反應跟之前在正殿上,太后的反應何其相似?這中間……有什麼內情嗎?
裴元歌微微擡眼,正迎上皇帝沉鬱的眼眸,心跳又是一滯。
“看來你猜到了。”皇帝神情永遠都是淡淡的,辨不出喜怒。他原本以爲,裴元歌早就猜到了緣由,能再太后跟前完美地掩飾,絲毫也沒透漏出兩人見過面的消息,這份機敏世上少有。現在看來,她當時根本就沒想到那次書房的相見,反而是他特意在這裡等她,露出了痕跡,反而提醒了她。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隨即逝去,依舊是一幅淡淡的模樣:“想知道緣由嗎?”
“請皇上恕罪,小女已經定下婚約,因此只能辜負太后的厚愛。只因先前大殿上人多,不便直言,小女纔會私下求見太后,稟告此事,並無其他意圖,還請皇上明鑑!”裴元歌忽然跪下,故意將皇上在此等她的意圖,扭曲成是爲了她私下求見太后一事。
皇上和太后見到她時異常震驚,太后更出言要她入宮,只怕都是因爲她的容貌。
她的容貌,大概跟某個人有些像,而這個人顯然跟皇上和太后都有關係。但是,皇后和柳貴妃見她時卻都沒有反應,說明連她們都不知道這個人。而皇上和太后又百般遮掩,不願被人知道,再想想之前大殿上,太后和皇上的對話……裴元歌暗自心驚肉跳,又冒出了一身冷汗,那個人絕對是牽涉到什麼不能告人的宮闈秘辛。而這種不爲人知的宮闈秘辛,向來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不相信,皇上會有心情跟她這個局外人講述舊事,多半是在試探她。
如果她表現得太過好奇,讓皇上覺得,她可能會泄露他的秘密,恐怕今天未必能或者走出皇宮。畢竟,先前在大殿上,皇上那般表現,顯然是在太后跟前掩飾隱瞞着什麼,但她卻知道其中的內情……這個時候再去好奇,那真的是不要命了!
就算不是,她也不想無緣無故捲入這些是非中。
聽到這樣的回答,皇帝終於轉過頭,正臉對着裴元歌,雙眸如電,直直地看着她,似乎在審度着她內心的想法,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起來吧!”等她起來後才繼續道,“會研墨嗎?過來替朕研墨!”
裴元歌察覺到,自己應該算過了一關,微微鬆了口氣,起身上前,取過墨錠,從硯滴中倒了些水,慢慢地研着。皇帝卻似乎並沒有寫字的打算,看着她的一舉一動,眼眸中的淡漠微微溶解,稍稍地帶上了些許緩和,忽然道:“夠了,不必再研了。”
裴元歌立時住手,微微退了一步。
皇帝起身,取過硯滴,將裡面的水倒了些許在宣紙上,原本柔順光潔的紙面,被水氤氳到的地方立刻變得褶皺起來。皇帝將這宣紙放在一邊,又將硯臺裡的濃墨倒在另一張宣紙上,潔白的宣紙立刻被墨浸染得一片漆黑。皇帝將兩張宣紙並排放着,擺在了裴元歌面前,卻沒有說話。
皇上應該不會無的放矢,裴元歌秀眉微蹙,思索着皇上的意思。
這次,皇帝卻沒有解釋,也沒有再說什麼,只道:“裴元歌,朕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女子。直到現在,朕還暫時是這樣認爲的。不過,聰明人最怕的就是自以爲聰明。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這話,你應該聽過纔對?回去好好想一想!現在,你可以走了,張公公會帶你到宮門,下去吧!”
他沒有再叮囑裴元歌不許把這裡的事情告訴別人,因爲他知道,她不會!
這一次入宮賀壽,原本也設想過,或許不會太順利,但裴元歌再怎麼也想不到,竟會這樣跌宕起伏,驚心動魄。先是葉問筠挑釁,被宇泓墨整治到昏倒,被趕出宮;接下來是太后語出驚人,居然想要她入宮;再來是稟告已經婚配一事,還要跟太后敷衍……但對裴元歌來說,最耗心力的,還是跟皇上這短短的對答。
太后手段高明,卻還高明得有跡可循。
但是皇上則不然,他永遠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不見喜怒,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似乎都能讓人猜測出千萬種不同的含義,可以理解成爲讚賞,也可以理解成惱怒。那種無法確定,無法捉摸,一顆心空蕩蕩地墜在半空中的情形,即使以裴元歌所經歷的種種事端,也會覺得勞心耗力,疲憊不堪。
因此,當出了宮門,看到在等候她的裴諸城和舒雪玉時,裴元歌終於感覺到了舒心和安定。
這也是她重生後,第一次覺得,有家人的感覺真好!
安心地跑上前去,偎依進裴諸城的懷裡,又拉着舒雪玉,將頭靠在她的身上,裴元歌終於徹底的放鬆了,只覺得倦意濃濃,以至於在馬車回府的路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只是,在陷入昏睡前,她的腦海中還是閃過了些許疑惑:皇上最後的那些動作,到底是什麼意思?
太后當衆說想要裴元歌入宮,這消息很快就傳開了,不過經過安卓然那麼一鬧,衆人也都知道,裴元歌已經跟傅君盛訂了親事,這入宮一事多半是不成了。也有爲裴元歌感到惋惜的;也有慶幸裴府沒有出一位妃嬪,不會成爲威脅的……。各種各樣的看法都有,不過卻都只是當笑話看。
只有與裴元歌訂親的壽昌伯府,才真正感到這件事的棘手。
而且,不知道從哪裡輾轉傳出的消息,說太后已經知道訂婚的事情,卻還是十分中意裴元歌,想讓她常常入宮陪伴。本來,能得到太后的喜愛,這是好事,對傅君盛日後的前途也好,但是,有了提封昭容這件事在前,這份榮耀就變得十分尷尬起來。何況,似乎還有消息說,皇上對裴元歌也十分中意,不然也不會當場許下了昭儀的名分。
雖然說壽昌伯府跟裴府訂婚在前,但這件事無疑狠狠地得罪了太后和皇上,掃了二人的顏面。
想着今日上朝時,衆人那古怪的眼神,壽昌伯傅英傑就忍不住感到一陣煩亂。
“這可怎麼是好啊?”壽昌伯夫人早就哭喪着臉,忍不住抱怨道,“這個裴元歌是怎麼回事啊?先是招惹了五殿下,害得盛兒的差事被擱置,多虧老爺人面廣,這才批了下來。這回更了不得,居然去招惹皇上,若不是年紀小了些,只怕當場就封了昭儀。我早就說了,這個裴元歌就是個不祥——”
“住口!”傅英傑皺眉,喝止了她,“這事是太后定的,跟元歌那孩子有什麼相干?”
“哼,若不是她存了那心思,做出了什麼姿態,太后和皇上好好的怎麼會說這種話?若是她真的封了昭儀就好了,太后和皇上說不定會覺得對不起咱們盛兒,加以補償,盛兒以後的前途也能好些。現在倒好,弄得盛兒居然跟皇上搶女人!那可是皇上啊,輕易就能把咱們壽昌伯府整個捏死,這下盛兒的前途算是毀了!”壽昌伯夫人看着傅英傑的臉色,忍不住道。
傅英傑心中也很擔憂,但仍然道:“別胡扯,皇上不是那樣公私不分的人。”
“男人還不都一樣,自己看中的女人,被人的男人搶走了,誰能忍下這口氣?何況那是坐擁天下的皇上呢!聽說老爺今天早朝被御史彈劾,結果捱了訓斥。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哪家沒有幾件?偏老爺捱了訓斥,若皇上因爲這件事,怪上咱們壽昌伯府,還能是什麼?連對老爺都這麼不容情,何況是盛兒?何況盛兒還是御前三等侍衛,堪堪好被皇上捏在手心裡!我苦命的盛兒啊……”
說着,忍不住取出繡帕來擦眼淚,偷偷瞧着壽昌伯的神色,心中暗暗盤算着。
“好了,別哭了!”傅英傑被她哭得心煩意亂,也被這件事弄得個心煩意亂,揮揮手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親事都已經定下了,事情也已經平息了,忍上兩年,等這件事的風波過去也就算了。”話雖這樣說,心中對裴元歌這位兒媳未免也多了三分不滿。
雖然說這件事是太后提出來的,不能怪裴元歌,但畢竟因她而起。
盛兒的前程,那是肯定要受影響的!
“老爺說得輕鬆容易,俗話說的,妾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男人的心思就這樣,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是好的,保不準皇上因爲沒得到人,反而越惦記她,也就越記恨盛兒。那盛兒這輩子豈不是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壽昌伯夫人見傅英傑的神色也跟着陰沉憂鬱起來,試探着道,“老爺,不如咱們退了裴元歌這門親事吧?”
“不行!”傅英傑雖然說對這事有很多不滿,但還沒有昏頭,“不要異想天開了,裴大哥跟我是過命的交情,曾經好幾次救過我的性命,帶了我不少的軍功。咱們壽昌伯府跟裴府定親的事情,現在已經傳揚得滿城皆知,這時候退婚,怎麼對得起裴大哥?”
“只說退了裴元歌這門婚事,又沒說退了裴府這門親事。咱們就說,壽昌伯府的確跟裴府定了親事,但定的不是四小姐,而是二小姐。那可是個庶女,以咱們壽昌伯府的門第,咱們盛兒的人才,娶裴府的庶女爲妻,這夠給裴府顏面了吧?”壽昌伯夫人說着,心裡暗暗打着小算盤。
嗯,這樣好,既退掉了裴元歌那個身份高貴又手段厲害的嫡女,又落了人情。
而皇上見他們這樣識趣,說不定會覺得對不起盛兒,連升個三級什麼表示撫慰,那盛兒的前途可就無憂了。
真是一舉三得!
“你最好別給我胡鬧!”傅英傑雖然不太清楚她的小算盤,以爲她是爲傅君盛的前程擔憂,纔出了這麼個餿主意,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道,“之前的確只說咱們府上和裴府定親,但是經過這麼一場事,誰不知道盛兒是跟裴元歌定下的親事?這時候退婚,換了二小姐,別人會怎麼說?還不以爲咱們壽昌伯府爲了討好皇上,連自己的兒媳婦都換了?盛兒落個賣妻求榮的名聲,難道很榮耀?還不得讓人戳脊梁骨戳一輩子!”
壽昌伯夫人不敢再辯,但心裡終究不服氣。
她本來就不滿意裴元歌這個兒媳婦,現在又礙到了傅君盛的前途,更加覺得這個兒媳婦要不得,偏偏老爺是個死腦筋,還記着裴諸城以前的恩德?哼,說是恩德,不過是收買人心罷了,難道老爺沒給他賣命嗎?但這話她卻不敢說,知道必然招來一頓責罵,說不定還得挨兩下,因此只能撇撇嘴走開了。
但這件事絕不能就此罷休!
這門親事非退不可!
老爺是個死腦筋,盛兒那孩子更是死腦筋,又被裴元歌迷得顛三倒四,更加指靠不上。這件事還得她自己謀劃謀劃。不過老爺說的也有道理,總不能讓盛兒背個賣妻求榮的名聲,那也太難聽了!那麼,要怎麼樣才能體體面面都退掉這門親事,卻對壽昌伯府沒有任何後患呢?
壽昌伯夫人想着,但她才智本就粗淺,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就在這時候,有丫鬟來報,說府外有嬤嬤來拜見。
壽昌伯夫人本來不想見人的,但聽說那嬤嬤來自鎮國候府時,卻又忽然頓住,眼珠子一轉,命丫鬟悄悄地把人請進來。等聽完那嬤嬤的話後,眼睛猛地亮了起來,欣喜若狂地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那嬤嬤肯定地道:“錯不了的,要不當初我們鎮國候府怎麼會退親?我們世子心善,看夫人您和傅世子,壽昌伯恐怕都不知情,所以特意派奴婢前來告訴您一聲,免得被騙了!”
又說了幾句話後,壽昌伯夫人命人重重地打賞那嬤嬤,把人送出去後,就急急忙忙地去找壽昌伯。
“有這種事情?”壽昌伯愕然起身,幾乎難以置信。
“可不是嗎?老爺,這兒媳婦真的不能要!我看這件事裴尚書未必就不知道。不然,以他的個性,只怕早就衝到鎮國候府去理會了,哪能乖乖地由着鎮國候府退親,連聲張都沒有?”壽昌伯夫人也沒想到竟然如此湊巧,她正想睡覺,就有人送了枕頭來,“裴尚書這事做得太不厚道了,連知會一聲都沒有,就想着把人塞過來。這不是誠心欺負老爺人厚道嗎?咱們這就去退了這門親事,就算老爺還顧念着跟裴尚書的舊情,那咱們改訂他的二小姐好了!”
“這事……再商量吧!我覺得裴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傅英傑猶豫着道,心頭卻已經有些相信了。
“哎呦喂,我的老爺,這時候你還在猶豫呢?”壽昌伯夫人忍不住急了,逮住裴元歌這麼大的錯,老爺還猶豫,虧得這媳婦沒進門,不然還不知道會把她這個婆婆欺辱成什麼樣呢!“算了,你不去我去!我就盛兒這麼一個兒子,不能讓他們這樣欺負!”說着,扭頭就興沖沖地往裴府過去了。
傅英傑想要攔阻,卻又頓住。
算了,讓她去問一問也好,反正……。反正裴大哥也知道他這個婦人不着調,等她鬧得狠了,他再去打個圓場,配個不是,告個罪。但這門婚事……還是作罷了吧!
裴元歌絲毫也不知道,一場風暴正在向她襲來。
皇宮的事情雖然驚險,但過去也就平息了,這時候的她,全副心神都放在抓出簡寧齋的內奸上,因爲,這天正是簡寧齋再次從慶元商行進貨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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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親們,蝴蝶知道今天更新得晚,也更新得少,實在是大早上電腦壞掉了,開不了機,沒辦法,坐車跑去維修,一直弄到下午才弄好。跑了一天實在太累了,也沒有多少碼字的時間,所以今天更五千吧,缺了五千字,以後蝴蝶會找時間補上滴,親們表生氣哈~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