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箏帶着雙生子回到蘇府,一進寒馥軒的大門,就感到了氣氛有些不對,夏魚上前輕聲說了句“今兒老太君叫了大夫到凌霜閣。”如箏心裡就明白了七八分,她掀了簾子走進堂屋,看到蘇有容坐在八仙桌子旁,臉色平和地飲着一杯茶,她看了看那壺,心中就明瞭幾分。
她上前把那濃釅的普洱端開,自換壺拿了上好的滇紅給他泡了,倒出一杯,便是滿室香醇,“怎的,她果然還是又生什麼事端了,”
蘇有容接過她手裡的茶碗,飲了一口嘆一聲:“祖母請了家裡相熟的大夫來給看了,果然只是瘀滯,大夫直言以告讓她喝藥驅寒化瘀,反倒被她打出了凌霜閣,便連祖母貼身的嬤嬤也被她落了面子,聽阿笈姑姑說,她一直都不消停,我懶得見她,剛派墨香去說了一下。”他摩挲着白瓷的茶碗,微眯了眼睛:“她不信,便讓她自己養着去,我倒要看看十個月之後她能生出個啥神仙來!”
聽他這麼說,如箏反倒笑了,上前輕輕撫了撫他微皺的眉頭:“好了,既然你已經打定了主意,便不要愁了,左右她要‘養胎’,倒是方便了你躲着她,多好。”
蘇有容聽她這麼說,擡頭笑了笑:“也是……”便起身把如箏攬在懷裡,在她頭上蹭了蹭:“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不省事的女人……這就是傲嬌公主病。”
如箏知道他定然是鬱氣難消,其實自己也是一樣的,這樣糟心的事情……
感受着他懷裡的溫暖,她腦子裡又忍不住浮起一絲嘆息:如果當年蘇有容在戰場上沒有遇到過王瑤,或者說王瑤不是這樣的性子,那麼現下自己二人過得定然還是十分舒心暢快的日子,如果不是王瑤這樣危險又尷尬的身份,蘇有容定然能夠踐守當年的諾言吧……
想到這裡,她心中突然一抽,猛地想起來他當年在自家孃親墳前立的那個重誓,心裡邊沒來由的慌亂了起來,輕輕從他懷裡擡起頭,儘量讓自己面色平和地一笑:“我去讓她們擺飯,彆氣了,先用晚膳吧。”
蘇有容點了點頭,如箏便下去吩咐了一聲,又換了衣服進了小書房,自跪在崔氏靈位前默默祝禱了,向崔氏陳明瞭二人的身不由己,讓孃親千萬要保佑自己二人,不要生蘇有容的氣。
唸了三遍,她才略放下心,出了內書房陪蘇有容用了晚膳,晚間夫妻二人坐着說話,雙生子卻搖搖晃晃的在奶孃們的看護下自己從暖閣兒摸到了主屋來,喜得如箏和蘇有容這才忘了愁,和兩個寶貝兒玩兒到了一處。
凌霜閣裡,王瑤撫着自己平平的小腹,心裡一陣憤懣,頭一暈又伏在牀沿上乾嘔了起來,旁邊的蕭氏看着心疼,趕緊上前幫她輕輕拍着後背,開口言到:“公主,不然老奴明日出府去請個好些的大夫來看看吧,現在這樣,怕是要喝安胎藥呢!”
王瑤好容易止住了乾嘔,起身咬牙搖了搖頭:“不必麻煩了,他們國公府爲着什麼可笑的‘清譽’一心要害我肚裡的孩子,怎會容嬤嬤去抓安胎藥?!況且這裡到處都是眼目,若是被人鑽了空子,我孩兒性命定然不保!我左右撐着,定然生下這個孩子便是。”她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聲:“既然他無情,也就莫怪我不義了……”她擡頭看看蕭氏:“奶孃,侯爺的生辰快到了,您幫我周全一下,我要請他到凌霜閣來。”
蕭氏聽了她的話,心裡一驚:“公主,難倒您真的要用‘那個’?!若是被發現了……”
王瑤起身倚在迎枕上,努力壓下噁心:“發現又如何,到時候他的性命攥在我手裡,誰怕誰呢?只可惜林如箏一直躲着,不然用在她身上,定然更有趣!”
蕭氏看着自家公主眼中陰毒的笑意,心裡悚然一驚,她不知道待她得償所願之後,往昔那個爽快明淨的公主殿下還能不能回來,蕭氏心裡一陣淒寒,忍不住將自家兒子狠狠地罵了一頓。
一晃出了正月,眼瞅着便是蘇有容的生辰了,王瑤經了除夕那一樁,似乎是知道自己將蘇有容得罪狠了,除了診脈那次,倒是消停了許多,成日規規矩矩的呆在凌霜閣裡,到了二月初四這天,王瑤早早備下酒宴,便吩咐蕭氏去請蘇有容,她低頭看着自己指上鮮紅的蔻丹,心裡也是一嘆:這藥雖然放入飲食裡效果最好,但一會兒若沒得機會,便是揚在他衣服上也是一樣的……只是,日後每月慣例的下藥,卻是頗要費些籌謀了,自是讓他越晚知道越好……
蕭氏看看王瑤的臉色,略帶爲難地問了一句:“公主,此番老奴看便算了吧,咱們去請侯爺,侯爺也是大半不會來的!”
王瑤擡頭看看她,沉了面色:“嬤嬤好囉嗦,他雖無情,我好歹也是有身子了,他口上不認,心裡卻怎會不掛念,再者說,便是請不來也無妨,你去,就說我思念侯爺,求夫人讓侯爺來一趟,若是她林如箏一時磨不過面子,也就成了,若是她不允,便是她好妒,左右機會多的是……今日不論能不能成事,我也要給她添添堵!”
蕭氏見她執拗,無奈只得帶人去了,到了寒馥軒一問,卻是一陣嘆息,自回了凌霜閣屏退下人,對着王瑤福身言到:“公主,老奴到了寒馥軒,掌事的媽媽說夫人申時就陪着侯爺到西府暖香苑去了,說是同衛夫人一起給侯爺設宴慶生……”
她一言出口,王瑤便攥緊了雙拳,鮮紅的指甲斷了一根都沒有發現:“果然是好手段……”想了想,她又黯然到:
“也是,咱們這裡做的再隱秘,也防不住院子裡都是她的人,她自然是猜到了咱們的打算,提前……”
蕭氏見她生氣了,趕緊上前解勸到:“公主,老奴勸您還是別和侯爺少夫人對着幹了,公主您雖然天縱英才,武藝高強,卻並不知道這後宅裡的道道兒,既然已經這樣的身份入了府,和主母作對便是自討苦吃了,那件事……老奴也勸公主還是作罷的好,我覺着,侯爺他不是那種會受制於人的人哪!”
王瑤擡頭瞥了她一眼,冷笑到:“嬤嬤不必害怕,您以爲我入府就是甘願爲妾過一輩子麼?這侯府主母的位子我尚且還不稀罕呢,待父王大事成就,我定要他給我做駙馬,侍奉我一輩子!不會受制於人,呵呵,還不是要乖乖迎我入府?妥協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百次千次,她林如箏自以爲和侯爺情比金堅,我卻有許多年的時間可以和她磨!待我生了這個孩子,待父王的鐵騎兵臨城下,我看她林如箏還能如何……我定要她死!”
蕭氏見勸不動她,反倒勾起她的狠戾,趕緊上前輕撫她背心:“好好,公主說什麼都是,公主切莫動氣,也不要高聲啊!”
如箏和雙生子陪着衛氏給蘇有容慶了二十四歲的生日,一家人歡聲笑語的,也沖淡了這幾日來的無奈和煩悶,抱着昏昏欲睡的雙生子回到寒馥軒,如箏趕緊操持着安頓他們睡了,又讓丫鬟們打了水,夫妻二人梳洗了,蘇有容卻沒有如往日一般回內書房歇下,反倒是拉着如箏的手到了裡間,開了櫃子拿了個小匣子出來,遞到她手裡:
“去歲你的生辰,正趕上祖父去世,大家都傷亂着,不能也沒心思給你慶一慶,今日是我的生辰,便把你的生辰禮物也補上吧。”
如箏聽他這話,心裡一甜,說着“何必如此麻煩”,卻也是滿心歡喜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卻是十分漂亮的一支步搖,簪頭上用彩珠串成了個小小的箏模樣,下面綴着一塊雕成如意模樣粉色的水精,,卻比一般的水精通透的多,下面又用小小的米珠和金珠穿成流蘇,光華閃耀,十分漂亮。
如箏翻來覆去地看着,蘇有容看她愛不釋手的樣子,便笑道:“你看出什麼名堂沒有?”
如箏出身富貴之家,身邊價值不菲的首飾也有許多,但最愛的還是蘇有容前前後後送的這幾件,原因無他,自是因爲總有一份心思心意在裡面,這一件便更是如此,她笑着點點頭:“夫君,難爲你如此心思……這步搖正是暗合我的名字,是麼?”
蘇有容見她懂了,笑着坐在她身邊:“是呀,如意的箏,就是我的小箏兒~”他笑眯了眼睛,又到:“不過還有一宗,你看下面這塊……”他指了指那粉色的水精:“這塊水精不是咱們大盛所產之物,是莫玲進貨的時候偶然間從一個海客手上得來的,我看了喜歡,就加在了給你的簪子上,因爲這東西還有個名字,叫做芙蓉石。”
“芙蓉石……”如箏摸摸那觸手微涼的水精,擡頭笑了:“這意思真好……我懂了。”
箏,容……自然是要牢牢鑲在一起的……
如箏笑着將步搖收好放在旁邊,蘇有容又攬着她肩膀言到:“箏兒,我知道這段日子以來,委屈你了,我心裡也很不舒服,不過今兒我就給你交個底,王瑤的事情我是無論如何都要解決的……”
如箏聽他用了“解決”這個詞,心裡猛地一沉,趕緊擡頭看着他,蘇有容從她眼神裡讀出了她的心思,笑着撫上她手:“行了,你也不用害怕,我說的這個解決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要把她從我們的身邊和生活裡趕走,並且讓她永遠不能再打咱們的主意,你放心……”
如箏琢磨着他話裡的含義,又想了想朝局邊事,突然腦子裡靈光一閃:“夫君,此事……是不是同你最近忙的那個”她伸手比了個筒子的形狀:“那個東西有關?”
蘇有容低頭看着她點了點頭:“是啊,那個東西是件威力無窮的兵器,若能成功,不但咱們大盛能永不受北狄人的威脅,將來對海防也是大有裨益,如今這東西還是機密,不過也就快要成功了,等到了開春我同大哥他們怕是又要忙起來,可能還會出京,你自己在府裡要小心,等將來……”他輕輕拉過她的手:“我會拿下半輩子,爲這一年向你道歉,所以……”
他話沒說完,卻被如箏伸手擋了:“夫君,你別這麼說,當初同她虛與委蛇,是咱們商量好的,你沒什麼需要向我道歉的,我還是那句,我信你!你自按你和聖上他們的大計行事,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也保護好孩子們,等着你說的那一天。”
蘇有容聽了她的話,笑着點了點頭,眼睛卻是有點溼潤,伸手將她摟在懷裡好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起身回了書房,如箏伸手拿出那支簪子,五色流光的彩珠和柔潤剔透的芙蓉石交相輝映,映着她脣邊的笑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