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夫人心裡的不甘,猶如潮水一般,幾乎將她淹沒。
是的,牛柏是死於錦繡公主之手,是死於大皇子炎凌珏之手。可是,他也是間接地死於劉淵之手。要知道,若不是錦繡公主看中了劉淵的話,牛柏何止於會蹚這趟渾水,又何止於會死在錦繡公主的手裡?說到底,無論是牛柏的災禍,還是劉府的災難,都是劉淵一個人惹來的。
是的,都是劉淵。
在劉淵沒有出現之前,劉府風平浪靜,可現在呢?到處都是波濤洶涌充滿了危機——對的,這一切的災難,都是劉淵帶來的,若是劉淵消失的話,那麼,劉府一定還會和以前一樣,還一個清白的太平天下的。
劉夫人心裡想着,不由地握緊了手心——劉淵,既然你害死了我的侄兒,那麼,你就得償命……
劉夫人腳踏在冰雪之中,只覺得自己的心,就仿如腳下的碎雪一般,一點一點地碎掉。
此時,劉夫人的心裡,除了仇恨,就是怒火——錦繡公主是帝君之女,她是鞭長莫及,可是,劉淵不同啊,劉淵就在相府之中,朝夕和她相對,若是想要算計劉淵,可不是分分鐘的事情麼?
劉淵,這條死路,可是你自找的……
錦繡公主被送走了,劉夫人也走了,空蕩蕩的書房之內,就只剩下了劉直和劉淵父子。
劉淵低着頭,不敢去看劉直睿智的眼神,以及那洞察一切的犀利。
而劉直,視線淡淡地落在自己兒子的身上,不說話,也不動,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劉淵低着頭,嘴脣動了又動,過了半晌,才幽幽地說道:“父親,是孩兒不好,三番五次地惹得錦繡公主前來,打擾父親了。”
劉直望着劉淵,還是不說話。
劉淵有些詫異地擡起頭來,正觸到劉直深得根本就看不見底的眼眸。
看到劉淵擡頭,劉直淡淡地轉過眸子。他繞過劉淵,來到書桌前坐下,輕輕地翻了翻手邊劉淵看了一半的書,然後,擡起頭來,淡淡地說了句:“吾兒在讀【中庸】麼?”
劉淵被問到學問,一時有些納悶,可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使他誠實在答道:“是的,孩兒最近在研讀中庸。”
劉直拿起手邊的書卷,隨手翻了幾頁,淡淡地問道:“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闢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這句,是什麼意思?”
劉淵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躬身答道:“回父親的話,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孔夫子說:‘人人都說自己聰明,可是被驅趕到羅網陷階中去卻不知躲避。人人都說自己聰明,可是選擇了中庸之道卻連一個月時間也不能堅持。’”
劉直聽了,放下手中的書,然後,站起身來,倒揹着雙手,再一次繞過劉淵,就朝着門外走去。
劉淵還站在原地。他有些呆怔地望着劉直的背影,一時之間,被劉直弄胡塗了。
今晚的事情,原本就是劉淵自己設計的。錦繡公主的到來,以及適量的迷藥,再加上他的刻意的誘導,出其不意地令劉直出現……等等,等等。這些,原本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原本,錦繡公主和他的對話,以及關於牛柏的死,都是他的誘因,想讓劉直和牛氏看清楚一切。
可沒想到的是,劉直什麼都看到了,什麼都聽到了,臨了,卻什麼都沒有做。他既沒有訓斥自己,也沒有質問自己,到了最後,只是問了一句看似雲淡風輕的話,然後,就這樣離開了?
劉直是一個喜歡就事論事的人。而且,他無論什麼話,都會講在當面,根本不會對自己的兒子,玩什麼心計,所以,現在劉直沒有責怪劉淵,那麼,這事過去之後,他仍然不會舊事重提。
劉淵疑惑的是,爲什麼,劉直看透了一切,卻依舊一言不發呢?不得不說,這點兒,劉淵還真的看不清楚。
眼看着,劉直已經出了門口,劉淵連忙躬身道:“恭送父親。”
原本已經走到門口的劉直,忽然停下腳步,朝着門口的劉淵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劉淵卻還站在門口。冬日裡,冰雪冷風,吹過他的衣衫,將他身上的溫度吹走,可是,劉淵卻絲毫都沒有覺得寒冷,此時的他,仍舊還沉浸在劉直方纔的一眼裡。那一眼啊,充滿了說不出的深意,令劉淵悚然一驚,似乎什麼都想不出來了。
劉淵忽然想起了關於劉直所問的那句話的註解:“聰明反被聰明誤。”
劉淵的額頭,忽然之間,就滲出了冷汗。也是在忽然之間,他明白了劉直的全部意思,劉直是在告訴他,自以爲聰明失好走極端,走偏鋒,不知適可而止,不合中庸之道,所以往往自投羅網而自己卻還不知道。
另一方面,雖然他或許知道“適可而止”的好處,知道選擇中庸之道作爲立身處世原則的意義。但好勝心難以滿足,慾壑難填,結果是越走越遠,不知不覺間又放棄了適可而止的初衷,背離了中庸之道。就像先賢孔夫子所惋惜的那樣,連一個月都不能堅持住。
劉淵站在門口,慢慢地握緊了拳頭,此時,他忽然意識道,這件事,是不是從一開頭開始,他就違背了中庸之道?真的錯了呢?
可是,這問題,卻是沒有答案的。
第二天一大早,京城之中,就傳出了錦繡公主不幸染了風寒,從而病重的消息。而劉府的下人,則風傳着另外的一個消息,那就是,錦繡公主半夜跑到丞相府去,想要向公子劉淵逼婚,卻不料,牛柏的魂魄出現,將錦繡公主嚇走從而,將錦繡公主嚇得病了,而且,這一病,就是臥牀不起了。
正在這時,還有另外一道消息說,其實,錦繡公主是因爲半夜跑到相府去鬧事,然後,被皇后禁足了,因爲元宵節在即,向有各府的貴女們宴客還禮的舊俗,所以,這個消息一傳出來,錦繡公主就有機會可以安心養病了。
以上的消息,只是傳說而已,並沒有人知道,究竟是真是假。所以,當坐在屋子裡喝茶的段青茗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是淡淡一笑,朝面前的炎凌宇說道:“這其中,有你的功勞吧?”
炎凌宇正捉着段青茗的棋盤下棋,聽到她問,便頭也不擡地答道:“也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段青茗微微揚了揚眉,道:“此話怎講?”
炎凌宇這才擡起頭來,用一對清亮有神的眸子望着段青茗,淡淡地說道:“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只不過,那薰香,是我打點劉淵買的。那個假扮牛柏的人,卻是劉淵自己找人扮的。原本,他就做了兩手準備,若是劉直不出面的話,就讓假牛柏出現,嚇退錦繡公主,可是,劉直出現了,原本,牛柏沒用了,可不想的是,錦繡竟然現場逼婚,劉淵這才心一橫,於是,上演了一出苦情戲,嚇病了錦繡而已。”
段青茗奇怪地問道:“錦繡公主真的病了?”
炎凌宇微微地彎了彎脣,答非所問地說道:“也可以說是病了,也可以說是沒病……”
段青茗蹙了蹙眉,似乎不滿意炎凌宇的答案,可是,旋即,她便想通了,笑道:“我明白了,說錦繡公主病了,是因爲嚇病的,若說她沒病,就是說,她被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