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之後,蔣信之帶着蔣阮毫無無損的回去,留下蔣權鬱氣難當,可偏生如今蔣信之立了軍功,且性情大變,不是過去那般好容易拿捏的。?蔣素素還想添把火:“爹,你看大姐姐……。”
“閉嘴!”蔣權正在氣頭上,看着蔣素素弱不勝衣的模樣只覺得更加心煩,道:“身上帶了污穢之氣就別到處亂走,回你自己的院子去!”說罷又狠狠瞪了一眼蔣超,拂袖而去。
蔣素素愕然看着蔣權離開,蔣超眸中卻閃過一絲恨意。兩兄妹默默無語,卻在同一時刻將蔣信之與蔣阮恨毒了。
相安無事的過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醒來,露珠端着玫瑰酥從外頭走來,邊走邊道:“雨小了些,瞧着是要停了。”
她面上有些擔憂,蔣阮要做的事情她也是知道一二,如今雨停了,事情可怎麼好。
蔣阮微微一笑,從窗口處看過去,雨水細密成絲,房檐上低落的水滴也慢了許多,空氣變得柔和起來,一掃前幾日那般烏雲沉沉的模樣。彷彿再過不了多久,便會雨過天晴。
連翹將煮好的紅棗桂圓蜜遞到蔣阮手上:“還不到時候,再等等罷。”
蔣阮接過蜜糖水淺淺抿了一口,手指無意識的叩擊桌子。
嗯,瞧着是快放晴了,其實……山雨欲來,風滿樓。
波昌水庫堤壩邊上,水庫庫長抹了把汗,殷勤的跑前跑後,不斷奉承着面前金尊玉貴的人:“水勢已經得到控制,堤壩也很穩,看這幾日雨勢也快停了,過不了多久便會放晴。此事治水,全是八殿下和李少爺的功勞。”
宣離溫和笑道:“不過是做我應該做的罷了。”
庫長笑的若菊花一般的臉聽聞此話更是燦爛:“殿下謙虛,水庫周圍百姓的性命都在殿下手裡,大錦朝有殿下這樣一心爲民的大人,實在是百姓之福。待此事過後,下官定會一字不落的將殿下的功績報與朝廷。”他心思活泛,誰都知道當今太子不受寵,如今宮中最有勢力爭奪那個位子的不過是八皇子和五皇子,五皇子縱然不錯,可不及八皇子生母在陛下面前得勢。
思來想去,還是八皇子的贏面更大一些。如今宣離在此事中立了功,他趁機討好,若是得了青眼,日後仕途豈不是一帆風順。想到此處,庫長笑的更加真心實意。
宣離笑的如沐春風,既不否認,也不應下。堤壩邊上有許多看熱鬧的老百姓,這些日子水庫治水,宣離出了力,百姓看在眼裡。對於身處高位的人親自下來,他們既惶恐又感激。人民總是最容易滿足的人。加上水庫庫長將宣離的功德吹得天花亂墜,百姓更是對宣離感恩戴德。
接受到百姓愛戴的眼光,宣離嘴角翹的更深,眸中閃過一絲得意。這笑容落在百姓眼中卻是十分親切,再看這位民間傳頌才藝雙絕的八殿下溫和俊美,形容高貴,更是紛紛歌頌起他的功勞來。
走在宣離身邊的李安依舊是一副陰鬱的表情,但就是這幅表情,襯得宣離更加平易近人。
正在堤壩中人紛紛讚歎的時候,卻有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災禍啊!災禍!”
這聲音在一片讚頌中並不刺耳,卻分外清晰,宣離眉頭幾不可見的一皺,轉頭朝堤壩說話那處看去。
人們聽到此話也漸漸停下來,只見人羣中緩緩走來一黃袍僧人。他慈眉善目,衣袍潔淨不染塵埃,行動間彷彿一朵佛祖座下白蓮,有淡淡的聖潔之氣。
人羣中有人認出他來,道:“這不是慧覺大師嗎?慧覺大師怎麼來了這裡?”
“果真是慧覺大師!就是那個京中聖僧,預言奇準的慧覺大師!”
“慧覺大師方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宣離與李安盯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不速之客,慧覺的名聲如今在京城整個貴族全炙手可熱,尤其是信佛的人家,都知道這個僧人很有幾分本事。可宣離和李安都是無神論者,對於鬼神本就沒有畏懼之心,看慧覺的眼光便也如看普通騙子一般。
慧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昨夜卜卦,卦象顯西方龍氣相撞,水龍擡頭,恐有大風雨降臨,險之又險,水庫恐有傾塌風險。”
“什麼?”抱着小孩的婦人頓時慌亂道:“大師所言當真?”
慧覺雙手合十,低眉順眼的點頭。
宣離帶着李安緩緩朝慧覺走去,待走進了,宣離溫和一笑:“大師方纔所言當真?”
“出家人不打誑語。”慧覺淡淡道。
宣離與李安對視一眼,李安突然盯着慧覺道:“大師,那你說接下來該怎麼辦?”
“災禍已至,迫在眉睫,水庫下游上千性命不得兒戲,請下游人家連夜撤離此處,尋找地勢較高的地方,免得水淹之苦。”
李安噗嗤一聲笑了。
宣離見李安一笑,心中便也定了下來,神色依舊溫和,話語裡卻帶了森森寒氣:“大師可知,擾亂民心的下場?”
慧覺淡淡的回視他的目光,不避不讓,竟真有幾分清澈如蓮的出塵。
宣離原先以爲是個普通的騙子,此刻見這和尚氣質不凡,又口口聲聲說要帶百姓去下游,心中不由得便生了疑。下意識的就想到定是五皇子派來的人,爲的就是搶他的功勞,百姓舉家遷移不是小事,若真的這般做了,到時候安然無恙,不僅有了白白浪費民力的說法,還會被天下人嗤笑,說他耳根子軟,聽信妖僧的讒言。
他盯着慧覺那張臉,越發覺得面目可憎,欽天監的人也說了,雨水有停的預兆。白白的功勞就在眼前,五皇子想要插手?當他身邊人都是蠢豬麼!
“慧覺大師這麼說,可有什麼證據?”宣離氣定神閒道。
慧覺低頭:“阿彌陀佛,卜卦一事,卦象已顯,貧僧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就是在妖言惑衆。”宣離道。五皇子的手法太拙劣,根本不必太過費心思。
“大師纔不是那樣的人!”
“對啊,大師說的話全都實現了!”
“大師說的一定是真的!”
出乎宣離的意料,人羣中竟然大多附和慧覺,他不動聲色的蹙起眉,五皇子竟然請到這樣一個人,用慧覺的聲望逼他一定要下這個命令麼?
他心中冷笑,可惜,他宣離從不受人擺佈!
“沒有證據就敢在此大放厥詞,大師,禍從口出。”宣離仍是想將此事輕鬆解決,全了他老好人的形象。
慧覺卻長長一嘆:“世人都贊施主英明果決,心善爲民,波昌水庫下游數千民衆性命,難道不值得施主冒一次險嗎?”
宣離面色一變,周圍人羣看他的目光已經不如方纔一般充滿愛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懷疑,憤怒,疑惑的表情。
這個和尚在煽動民心,在挑撥他的擁護者!
不等他開口,李安便下令道:“哪裡來的妖僧,竟對殿下出言不遜,來人,把這個妖僧給我抓起來!”
宣離脣角微微一勾,許多他不方便做的事情,李安卻大可以做,留下李安,不僅是因爲他的才智難得,更是察覺人心的高手。
人羣羣情激奮,宣離適時地開口道:“大師是出家人,我不會對出家人無禮,不過大師再這麼胡言亂語,對京城治安多有影響,我會爲大師尋個地方,先休養幾天,等雨水停了,大師再出來也不遲。”
慧覺低頭:“阿彌陀佛,貧僧一介皮囊,雖死不惜,不過下游數千百姓,最好今日連夜撤離,否則必有性命之憂。”
宣離眸中閃過一絲精光,溫和開口道:“本殿下令,今日起,水庫下游民衆不許離開一步。離開者,視爲亂紀,砍。”
竟是不遑多讓的針鋒相對。
如今水勢安定,若由於這個和尚的一番胡言亂語擾亂了本來安定的民心,對於他所塑造出來的“功德”,也是十分不利。
慧覺淡淡的看着他,無人看得見寬大僧袍之下脊背上爬滿的冷汗。
不過一夜輾轉思量,天明破曉之前,他終於還是下了決定。
蔣阮開出的條件太誘人,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若是真能因爲如此能治好他兒子的病,便是賺的盆滿鉢翻。
雖然不知道蔣阮背後到底是什麼人,但是從之前的事情來看,這個小姑娘尚且如此厲害,背後之人定不是等閒之輩。就算對手是八皇子,可是從來富貴險中求,何況,這是潑天的富貴。
慧覺從渝州那個方寸之地一路上京,行騙幾十年從來未曾出過紕漏,一來是因爲他本就懂些佛經,二來騙術高明,最重要的還是膽大心細。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便是精於此道的同行人也很難看的出破綻。
可今日直面天家人的時候,他的心中,還是忍不住起了一絲惶惑。然而多年的經驗到底令他面上沒有顯出半分。他說的越是慈悲爲懷,宣離就越是覺得他心懷鬼胎,宣離不接受他的建議,目的也就達到了。
蔣阮曾經提醒過他,宣離是個注意名聲的人,凡是追求完美,衆目睽睽之下抓住他,就必然不會對他用什麼刑法,否則就在百姓中犯了衆怒。就算真的要懲處他,也是三日後的事情,可是三日後,宣離可還有那個機會懲處?
成敗在此一舉,慧覺搖了搖頭,嘆息一聲,雙手合十,不再多說,跟着李安的侍衛走遠了。
原本圍繞在堤壩附近的人羣此刻眼中毫無愛戴,只餘恐慌,紛紛議論三日後水庫坍塌的可能,一時間人心惶惶,宣離心中煩悶,不知爲何,隱隱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看了一眼李安。李安會意,一沉臉道:“殿下剛纔的話都沒聽見嗎?莫要聽謠言滋事,三日內,有誰敢離開一步,一律處置!”
李安不若宣離長着一張和氣的臉,本就陰鬱的神情加上低沉的語氣,很有幾分凶煞的模樣,百姓們頓時噤若寒蟬。宣離擺了擺手,擺了擺手道:“回吧。”
一邊早已嚇得面如土色的水庫長忙跟了上去,一路點頭哈腰的相送。
人羣雖然還是免不了慌亂的情緒,因爲李安下的命令,周圍又有士兵把守,心中不安,便很快各自散去了。待人羣散盡後,有兩人剩在原地。一人肅肅黑袍,神情冷漠,看着堤壩若有所思。
旁邊侍衛模樣的人開口道:“主子,錦一錦二已經查過了,堤壩沒有問題。”
蕭韶道:“仔細這邊的動靜。”堤壩沒有問題,就不是人爲,還有雨勢突然加大的說法。他瞧着遠處,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掩住眸中深意。
“走吧。”
蔣府內,露珠將剛打聽到的消息告訴蔣阮,興奮道:“慧覺大師出面了,八皇子將他帶了回去,他會不會供出我們?”
“不會。”蔣阮道。
連翹和白芷目露擔憂,只聽蔣阮道:“宣離此人深不可測,又生性多疑,不會這麼快處置慧覺。就算真的要處置,慧覺也分得清輕重,熬不過去,就是一副腐屍,熬過去,就是潑天富貴。他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如何選擇。”事實上,上一世宣離控制了慧覺進入朝堂,慧覺的地位也不是一帆風順,朝中反對之聲衆多,其間也有無數明槍暗箭,慧覺卻仍是做到了國師的位置。
這樣的人,如今只是缺了膽量,心性卻不是一般的剛強。
這一世,用宣離的箭來對準他自己,會不會更好些?
她的目光驀然轉冷,露珠注意到,就道:“姑娘,還有一事,奴婢在路上遇着了五姨娘,她說老爺今日收了封信,是說要將姑娘嫁到宰相府……嫁給李大少爺。老爺好像正準備將庚帖送過去。”
“荒謬!”連翹忍不住道:“姑娘如今才十一歲,但凡一般的官家,也定不會將嫡出小姐這麼早嫁出去的!”
蔣阮微微一笑,蔣權接了封信才下這個決定,李安喜愛慢慢折磨,必然不是他的主意,想來是臥病在牀的李大少爺醒了,準備復仇了。
禍水東引,蔣素素母女怕是求之不得。
“姑娘,萬萬不可,”白芷着急道:“不如去問問大少爺,不,問問老太爺?”
“急什麼?”蔣阮不緊不慢道:“左右他想我進李家這個門,也要看他有沒有那個命。”
“庚帖都快送過去了。”白芷急道:“老爺本就如此心狠,恨不得讓姑娘代替二姑娘去跳那火坑,妍華苑的人更是樂見其成,姑娘也得爲自己打算打算啊!”
蔣阮瞧着她焦急的模樣,突然淡淡一笑:“不信嗎?打個賭如何。”
白芷一愣。
“就賭三天後,蔣權哭着求着要把庚帖收回來。”她道。
此刻的妍華苑中,一洗前幾日暗淡的氣氛,一反常態的和樂起來。
蔣素素依偎在夏研懷中,道:“這麼說,蔣阮馬上就會嫁給李楊那個廢人了?”
夏研責怪的看了她一眼:“你小聲點。”雖這麼說,面上也還是忍不住露出一點笑意:“是啊,李家可不是個簡單的地方,她要是進去了,就和青樓妓子沒什麼區別,那李棟……”意識到什麼,她突然住了口,看了一眼蔣素素。
蔣素素雖然不懂男女之事,到底也從夏研的隻言片語中猜到幾分,非但沒有羞怯,反而露出一個滿意的笑意:“是嗎?她將我和哥哥害成這樣,讓外祖父與我們生了嫌隙,還在府裡囂張至極,留她一條命,豈不是太便宜她了?”
“她進了宰相府,就是生不如死。”夏研冷冷道:“李楊對他恨之入骨,她又怎麼能討得了好處?到時候你就是將她踩在腳下,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蔣素素美麗的眸子一閃,似是快意至極,忽而想到什麼,道:“那蔣信之呢?要是他知道此事,定不會善罷甘休。”
“我和你父親決定先瞞着他此事,等收拾了那個小賤人,再收拾他也不遲。”夏研撫摸着蔣素素的頭:“素兒,誰傷害了你,娘定要他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
蔣素素乖巧點頭,偎在夏研懷中,眼裡是一閃而逝的惡毒。
蔣阮兩兄妹再如何神氣,如今蔣府當家做主的還是她的母親,上頭還有個蔣權,副將又如何,軍功又如何,父親要蔣阮嫁給廢人,她就不得不嫁!讓她進宰相府還是成全她了,如今庚帖已經送去了宰相府,蔣權鐵了心的要用蔣阮來換與李家的交好,蔣阮這一次,在劫難逃!
“娘,我現在就想看蔣阮嫁入宰相府的悲慘模樣。”蔣素素道。
“快了,”夏研脣邊泛起一個陰森的微笑:“庚帖已經送了過去,日子也是由你父親和李宰相安排,李楊對蔣阮恨之入骨,心中想要折磨她的願望怕是更爲強烈,依我看,他會盡快將蔣阮娶回府中,我也會趁機與你父親說說此事,以免夜長夢多。”她聲音緩慢而低沉:“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夜再怎麼長,也定是無夢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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