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長街一大早就傳來爆竹的聲音,莊子上的小孩紛紛出來放“開門炮仗”,爆竹過後,落紅滿地,燦若雲錦,稱爲“滿堂紅”。
莊子上上下下開始忙碌起來,不知是故意還是忘記蔣阮主僕三人,年夜飯後,竟無一人來三人院子。
白芷在門邊生起火盆,半個身子擋在門邊,把嗆人的煙扇出去,屋子裡勉強有一絲暖意。外頭日光照進院子裡,院子是最偏僻破敗的一間,屋檐常年漏風漏雨不說,還時常有田鼠亂竄,莊子上送來的被子本就單薄,還被老鼠咬壞了不少。白芷嘆了口氣,忍不住回頭望了望擁着被子坐在牀上的蔣阮。
蔣阮靠着粗布縫製的馬褐色枕頭,被子蓋在胸口處,正垂着頭髮呆。被送進莊子上四年,張蘭家的缺衣短食,她發育的比平常少女還要更晚一些,頭髮呈現一種枯黃的顏色,此時日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將她長長的頭髮照的有一絲流動的光澤,微微抿着的嘴脣似乎比平日有些血色,顯得五官清秀端正。最獨特的是她靜靜的坐着,卻比往日裡更沉靜些,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陌生的出奇。
白芷撥弄着火盆裡的木柴,想起昨夜裡連翹將秋雁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她,末了道:“我怎麼瞧着姑娘不對勁呢,變化也簡直太大了,難不成往日的逆來順受都是騙人的?”
白芷不知怎麼回答她,其實連翹說的沒錯,蔣阮的變化實在太大,尤其是作爲貼身丫鬟的她們感受更加明顯。蔣阮自從四年前被送進莊子後就總是以淚洗面,張蘭家的百般刁難,索性後來連流淚的功夫也沒了,只默默地受下來,只是難過鬱結在心裡,平日裡更加瑟縮寡言。昨日裡面對秋雁的神情態度,卻彷彿是另一個人般。白芷心中疑惑,一個人大病一場後,難不成連性子也會一併改變?
不過再怎麼改變,蔣阮都是她們的主子,蔣阮如今的態度與往日截然不同,或許是一件好事。正出神着,連翹已經揣着一個油紙包徑自走進來,差點碰翻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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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些,”白芷輕聲責備:“怎麼冒冒失失的?”
“去買了些年貨回來。”連翹也不惱,依舊笑嘻嘻的,一腳跨進屋裡,將油紙包在桌上打開,對蔣阮道:“姑娘也來吃些吧,春餅還是熱的哪。”
白芷奇怪:“你從哪裡得來的?”張蘭家的想必不會這麼好心,如今因爲陳昭的事張蘭對蔣阮頗有怨氣,下人們不會主動觸這個黴頭,他們手頭更沒有買零嘴的碎銀。
“莊子上好像有貴人要到了,這幾日上上下下都在準備着,零嘴備的也多些,我與廚房裡新進來的百合有些交情,便討了幾個。”她笑了笑:“咱們雖然粗糙些,卻也要過年啊,姑娘看看,還有這個。”她從懷裡掏出一串銅錢串的手串來:“回來的時候花十文錢買的,討個好彩頭,來年順順溜溜。”
白芷噗嗤一笑:“討彩頭買銅錢串子做什麼,難不成祈禱來年姑娘財源滾滾?”
“財源滾滾有什麼不好?”連翹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銀子有什麼不好,若是有銀子,這些人斷不敢如此欺負姑娘。”
白芷忙朝連翹使了個顏色,提醒她蔣阮還在,別再說了。連翹自知失言,連忙住了嘴,小心的看了一眼蔣阮。
蔣阮卻搖頭,慢慢的掀開被子走下來,連翹忙過來攙着她,蔣阮走到桌邊坐下,看了看桌上的手串,便伸手給自己戴上。她比了比,道:“討個好彩頭。”
連翹心中一酸,心說哪家府上的大家小姐新年不是大大小小的珠寶首飾做一堆,自家姑娘卻只有一條價值十文錢的銅錢串子,就是在普通百姓人家,也是不值一提的。側過頭掩住眼中酸意,連翹又笑道:“姑娘,再吃個春餅吧。”
蔣阮搖頭:“吃不下,你們吃吧。”她頓了頓,又道:“我沒有銀子來打賞你們,跟我到莊子上來,這四年你們也吃了許多苦,好在這個年頭,我們就不必吃苦了。”
“是是是,”白芷連忙道:“今年姑娘一年都有好福氣,事事順利的很!”
蔣阮知道她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也不解釋,只看了看窗外:“外頭天氣好得很,出去走走吧。”
白芷和連翹驚喜的對視一眼,蔣阮平日裡除了幹活,是不願意主動出去走走的,莊子上的下人見了她們三人總是極盡嘲諷之能事,連翹性子潑辣,勉強能鎮住一些人,卻也無濟於事,長此以往,蔣阮變不願意見人,總是呆在自己的院子裡。
“好好好,”連翹笑着去翻裝衣物的箱子:“姑娘想穿哪件衣裳?”
蔣阮心中失笑,事實上,穿哪件衣裳都一樣,她來莊子上的時候隨身帶了不少物品衣飾,可那些首飾衣物沒過多久便被張蘭和陳芳兩母女騙走搶走,到最後,竟連一件自己的衣裳都沒有留下。陳芳拿走了她的所有衣物,換給了她粗糙破爛的舊衣,且不說外表和衣料,冬日裡棉衣裡棉花稀薄的要命,連普通的禦寒都難做到。
“你挑吧。”蔣阮道。
連翹和白芷挑了小半天,才挑了一件墨綠色環扣舊夾棉襖,底下是白芷改小的寬大澱黃厚布裙,外頭罩了件米褐色長披風。怕精緻的頭髮與衣裳不合,白芷便爲她梳了最簡單的糰子髻,因爲年歲小,看起來倒也意外的適合。這一身打扮着實算不上喜慶,只蔣阮膚色白,穿着也不顯得土氣,加上沉靜漠然的氣質,與平日判若兩人。
收拾妥當,三人這才走出院子,連翹提議去街上走走,剛剛出了莊子上的大宅院,迎頭便碰上幾人,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阮妹妹!”
連翹眉頭一皺,白芷也不動聲色的將蔣阮護在身後,蔣阮擡頭,對方的影子清晰地映入她的雙眼。
正是張蘭家的小兒子,陳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