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齊風也就笑,說道:“不過是些新奇的玩意兒,三嫂這王府裡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我也不過是獻醜罷了。”他頓了頓,又道:“實不相瞞,我是聽說王府裡出了些事情。”

齊風既然已經如此說了,必然是就聽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和蕭韶既是師兄弟,蕭韶百丈樓的事情他也在打點,同錦衣衛自然也有不少的交情。既是錦衣衛的人,就要站在錦衣衛一邊,這件事對於齊風來說或許他也是和錦二一邊的。蔣阮淡淡笑道:“哦,難不成也是興師問罪的?”

露珠這事到底是對她有了頗大影響,平日裡說話都慣會做溫和的態度的,也許是這幾日心情不佳,又或者是齊風也算是熟人,在熟人面前倒是不必做面具了,是以話裡就帶了些諷刺。

那道不必,齊風朝院中的石桌虛虛一指,就道:“倒不若坐下來聊聊。”

蔣阮頷首,兩人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了下來,連翹送上茶水和點心便退到一邊。蔣阮瞧着那茶水,面上依舊含着笑容,語氣卻是有些發冷:“難不成齊風也以爲,此事俱是我的丫鬟之錯,那廖家小姐也是我派人毀去清白的?”

“依三嫂的這樣嫉惡如仇的性子,倒是極有可能做出此事。”齊風微笑着撫了撫自己的下巴,如今他已經將自己的鬍子盡數颳去,只是原先的習慣倒還保留着,這樣一來的動作未免就顯得有些突兀,不過他自己顯然不覺得,還是笑眯眯的看着蔣阮神情不變的臉道:“但三嫂若是出手,怎麼可能還讓那廖家小姐逃了呢?三嫂的手段,是從沒有過失手的時候,所以,那背後之人嘛,萬萬不可能是三嫂了。”

這話說得巧,蔣阮卻也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做壞人卻還壞的透了,這樣心存憐憫的壞人我還沒有資格做不成?”

“不是不是,”齊風忙擺手道:“我是說三嫂性情勇猛,做事滴水不漏,這麼蹩腳又漏洞百出的計劃絕不會是三嫂做出來的。”

蔣阮聞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這麼說可是想討好我?不怕這事傳到錦衣衛耳中?”

“凡是總沒有兩面討巧的,”齊風嘆口氣:“難道我齊風在三嫂眼中就是那兩面三刀的牆頭草不成?”齊風笑的得意:“三嫂既然和錦衣衛站成了兩頭,我自是無條件站在三嫂這一邊的,那什麼,咱們可是一起幹下火燒糧倉的大事,總也有些患難之誼,三嫂放心,我是絕對義氣的人。”看着蔣阮含笑不語,只是神情顯然比方纔要柔和多了,齊風心中吁了口氣,繼續道:“不過三嫂就沒想過,此事的背後之人?”

“背後之人?”蔣阮淡淡道:“我倒是想查,只是如今你三哥日日不在府上,這事我與他也沒什麼好說的,錦衣衛到底是他的人,我支使不動。況且,他手下的人都查不到的人,我又有什麼法子能找到。總歸不是我下的手,說不定是那女人自己演的一齣戲罷了。”

“演戲?”齊風有些咋舌:“這……。這雖然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可名聲對一個女子來說可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若那廖家姑娘真的一手演了這麼一齣戲的話,於她來說會不會犧牲的太大了些?這可是賠了本的買賣啊。”

“賠本的買賣?”蔣阮輕輕一笑:“所以說男子與女子看事情總歸是不一樣的。名聲對一個女子來說的確是重要,可若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名聲便也不重要了,就是犧牲的值得。雖然此舉眼下在你眼中來看是傷敵一萬自毀三千的做法,可是日復一日,你就會慢慢發現,這與她來說根本就是絲毫無損,便是被人說道,也只是無關痛癢的一點閒話罷了。”

“你這麼說,倒是那女子賺了?可我怎麼還是不明白。”齊風有些困惑。

蔣阮看了他一眼,饒是齊風聰明絕頂,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腳,可後宅和前朝畢竟是不一樣的戰場,男人對於女人的心機永遠都不能辨別。齊風都這樣想,蕭韶錦二的想法可想而知,這或許就是男子與女子的差別吧。她微微一笑:“那好,我問你,那廖家姑娘如今是什麼背景?”

“父母雙亡,形單影隻,身負家財,親戚虎視眈眈。”齊風想了想,又添了幾句:“如今唯一的依仗就是與錦二的婚事了。”

“這便對了,你若是她,你眼下可還有什麼路能走?”蔣阮問道。

錦二語塞,訥訥道:“三嫂,我可不是女人,你這比方也實在太、太奇怪了些。”

蔣阮沒接他的話,繼續道:“這樣一個身負家財的弱女子,要想保住家財不被自己的親戚所動搖,唯一的法子就是找一個好的靠山。錦二的身世府邸都不錯,與廖夢來說,如今已經沒有比錦二更好的選擇了,說句不中聽的,便是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廖夢自然要緊緊地抓在手裡。想要翻山的人,無論路上有多少選擇,他的最終目的都是翻山。同樣的,廖夢想要嫁到錦二府裡,無論做出什麼事,付出什麼犧牲,只要最後能得償所願,這個交易就不算虧了。”

齊風聽得眼睛一眨不眨,只聽蔣阮的聲音輕柔悅耳,卻是十分清明冷靜:“好,我們再來瞧瞧此事可能造成的後果。如今廖夢被人非禮的事情已經傳得人盡皆知,全京城都知道她是受害的人,是被同情的人,錦二如今不取消與她的親事,在全京城倒是落了一個好的名聲,即便有說道廖夢配不上錦二的,也只是極小一部分。待日後錦二和廖夢成了親之後,反而會說這是一對天作之合。相反,露珠和我如今已經是惡人了,錦二既然懷疑此事是我下的手,對廖夢就會多幾分聯繫。齊風,你說,不過犧牲了自己一個名譽,最壞不過是被一小部分人說道,可是卻能得到衆人的祝福,夫君的憐惜,將從前與自己夫君有牽扯的女人徹底斬於馬下,這一筆買賣,廖家姑娘可還算虧?”

齊風早已聽的呆住了,片刻後,才苦笑着搖搖頭道:“我原先以爲自己是聰明的,卻妹妹在三嫂面前像個傻子,如今看來,倒不是三嫂,那廖家小姐幾乎也能將我玩弄於鼓掌之間了。竟會拿自己的聲譽才做籌碼,那廖家小姐果真也不是凡人。”齊風想着,忽然看向蔣阮道:“只是三嫂,你既然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照你這麼說,的確可能是那廖夢設的一個局沒錯,爲什麼不講此事告訴三哥呢?”

蔣阮垂下眸:“告訴他做什麼,蕭韶是個自信的人,他有自己的判斷,既然他有自己的判斷,別人說什麼又怎麼會信,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三嫂這話不對,”齊風打斷她的話:“你明知三哥不是這樣的人。三嫂,我看你是不願意吧。”齊風雖然不如蔣阮這般善於揣測人心,與蔣阮相處了這麼久,大約也摸清楚了蔣阮的性子。蔣阮是個有些彆扭的人,夫妻兩人第一次出現正常,她自是不願意低頭的,甚至連解釋也不肯,這或許是另一種高傲,要是換了那臉皮厚又會說好話的,不過哄一鬨的功夫就和好如初了,可偏生對方是蕭韶這樣的悶葫蘆。思及此,齊風也有些鬱悶。

蔣阮看出了他的心思,佯怒道:“你不爲廖夢說好話,是給蕭韶來說好話的吧,要是給他說好話的話,趁早還是算了,我這沒功夫陪你喝茶。”

“哎哎哎,”齊風忙摸着鼻子道:“不是不是,我怎麼會是這種人,我的意思是,三哥也太不像話了,三嫂別生氣,看我給你帶的小玩意兒。”齊風就去打開一邊的匣子,那匣子里正放着一個木頭雕刻的圓盒子,蔣阮接過來,只瞧見那圓盒子上雕着一個小人,上面的蓋子還能掀開,便下意識的掀開,立刻,一陣流暢的樂聲便傳了出來。她驚了一驚,探究的看向齊風,齊風笑道:“我那朋友方從海上經商回來,這東西是從一個西洋國度傳出來的,叫什麼八樂盒,裡頭有奏樂的聲音呢,有趣吧。”

蔣阮忍不住也笑了,事實上,前生今世,她身處的地方不同,雖然沒有機會能擁有一些精緻的東西,卻見過不少奇珍異寶。只像齊風這樣另闢蹊徑找來的玩意兒卻是不同,這東西並非什麼貴重的東西,卻勝在新奇有趣,這便難得了。齊風來了這麼久,也終於瞧見了蔣阮不再是客套的溫和的笑容,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心中鬆了口氣,道:“三嫂喜歡吧?若是喜歡,不若親自去那一趟。”他似是想起了什麼,道:“他那裡也有許多東西放在易寶閣的,三嫂不知去過沒有,若是沒有,不若現在去瞧瞧。反正易寶閣是自家的東西,說不定還有什麼瞧得上眼的。”

蔣阮一怔,易寶閣,她的確是許久沒去了,知道那是蕭韶的產業,想到當初自己去易寶閣的時候,那時候和蕭韶還不是夫妻,和董盈兒趙瑾去裡頭閒逛,被那價格驚得有些回不過神,那時候還盤算着要給蔣信之弄一把裡頭的寶盾,如今想來卻是恍若隔世。她想了一會兒,便朝齊風笑道:“好啊。”

這下輪到齊風傻眼了,他本就是隨意說着玩的,畢竟蔣阮現在是王妃,哪能總是同他一個外男走在一起,雖說和蕭韶關係親近不到避嫌的地步,可他總覺得以蔣阮玲瓏心思,未必就沒有發現他的心思,蔣阮這樣眼睛裡揉不得沙的人,卻能如此坦然的說出好啊二字,齊風也是一時呆呆的看着他不說話。

“怎麼了?”蔣阮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怎麼,你是有事要忙所以也不願與我出去一趟?這次就叨擾你,大不了日後我再算上盤纏就是了。”

齊風這纔回過神,他也是性情中人,蔣阮一個女子都如此坦然了,他再拒絕反而就顯得有些奇怪。再者大錦朝對於成了親的女子倒也不是如此苛刻,只要沒有親密的舉動,也是無妨的。想着蔣阮近來在府裡心情也是不痛快,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他就笑了,道:“怎敢,這就去備馬車。”

連翹還有些遲疑,蔣阮就這麼跟齊風出去的話,怎麼顯得像是齊風故意來挖牆腳一般。那齊風眼睛裡每次看蔣阮的時候目光都有些異樣,連翹身爲蔣阮的貼身丫鬟注意到,心中便有些嘀咕。露珠沒那麼多顧慮,只道:“少夫人這些日子困在府裡多久了,出去走走也好,齊公子既是姑爺的朋友,也會有分寸的。”

天竺道:“我保護他們,連翹你和我去。露珠留在府裡,若是當街遇上廖夢,恐又生事。”天竺的話一向簡短,身爲前錦衣衛,這一次露珠的事情,天竺卻是出乎大家的意料,態度堅定的站在露珠一邊。在她看來,那廖夢別有用心,此事十有**是衝着露珠來的,這幾日露珠不要出門也好,那女人誰知道還有什麼彎彎腸子,露珠出去免得中了招。

露珠也知道天竺是在擔心自己,心中一暖,也笑着應下了。待幾人收拾完畢,這纔出了王府大門。

……

房間裡,年輕的男子正坐在棋盤前自己與自己對弈,這男子遠看的的側面看着十分漂亮,尤其是一個尖俏的下巴,似是充滿了美感,而脣上鮮紅若剛擦上的胭脂一般嬌豔。只是待走近了去看,美感卻被那雙青碧色的狐狸眼睛生生破壞了。

他半張臉帶着面具,看似悠閒的盯着面前的棋局,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低聲道:“大人,蔣阮和齊風出王府門了。”

屋中沉寂許久,那執棋男子一手捏着棋子,皺着眉仔細研究這副棋局,似是在考慮從哪裡下手纔好。片刻後,他才微微一笑,將那枚棋子往中心的地方一落,道:“出去吧。”

屋裡人又很快退下了,男子看着面前的棋局,脣角的笑容越發魅人,似乎含着某種意味深長的深意,他定定的看了棋盤一會熱,忽然伸手拂袖而過,那棋盤上的棋子瞬間被打亂,一粒粒棋子盡數掉在地上,擊打發出清脆的響聲,那男子卻好似十分享受的模樣,閉上眼靜靜的側耳傾聽了一番,許久之後,他才重新擡起眼,看向窗臺。

窗臺上正擺放着一盆蘭花,蘭花潔白的花瓣微微舒展,好似有了生命裡一般輕輕顫動,在這光纖陰沉的屋中彷彿一道光芒,散發出一股奇異的芳香。男子微微一笑,低聲道:“攻心爲上,婦人也。”

這一次,說的十足蔑然。

……。

在京城中流言蜚語冒出的時候,宮中卻是平靜的有些異樣,皇帝如往日一樣的上朝下朝,每日的奏摺該批閱也批閱,對不懂事的大臣該罵則罵該砍頭砍頭,喜歡的大臣該提拔提拔,該賞賜賞賜。可有細心的臣子卻發現,皇帝對於朝中事宜,已經許久不曾過問如今僅剩的兩位皇子了。甚至一改之前對十三皇子宣沛的熱絡器重,如今對於兩個皇子都處於不聞不問的狀態,無論是朝堂還是底下,這兩名皇子都好似被人遺忘了一般。

於是大臣們心中紛紛摸不着頭腦,有女兒在後宮中的,便想法子讓女兒帶個口信回來,這皇帝如今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不曾想那些女眷帶回來的消息卻更是慘淡,不僅兩位皇子,皇帝如今是連後宮都很少去了,宮中鮮少有能近他身的妃子,如今除了冰美人穆惜柔之外,倒是那個小小的修儀董盈兒最爲近皇帝的身,那也不過是因爲她做得一手好御膳罷了。

後宮女眷們抱怨自己零落紅顏辜負深宮,前朝的大臣們卻是從中嗅出了不尋常的味道。這大臣們俱是見過大世面的,皇帝這看似只是小動作的舉動其中或許有什麼意味,譬如對兩位皇子的冷落,雖然奇怪,大臣們卻不會因爲皇帝的冷落就真的放棄對兩位皇子的擁護。如今就是賭了,只怕站錯了隊,若是押對了,那就是賭贏了,潑天富貴觸手可及。因此,要求改立太子的摺子還是如雪花片一般的飛向皇帝的案頭。

屋中,明月看着坐在桌前練字的宣沛,在衆人如今都紛紛戰隊,宣離使出無窮手段,或強硬或利誘都不過是爲了拉攏人脈的時候,宣沛卻好似異常的輕鬆起來,皇帝不召見他,他也樂得自在,整日在屋裡練字養神,好似真的一個修身養性的皇子一般。若非明月和朝陽如今是宣沛的心腹,知道他那些不爲人知的野心,恐怕也會以爲這個滿臉笑容的漂亮男孩心中真的沒有那麼多籌謀和計劃,只是一個略有些聰慧的貴氣小公子罷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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