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八、百丈遊絲爭繞樹
到底該如何答覆孫元起的聲明呢?袁克定現在也是愁腸百結。
之前袁世凱活蹦亂跳的時候,袁克定可謂豪氣干雲目無餘子。在他看來,孫元起就是“山野村夫”(《三國演義》中張郃罵諸葛亮語)、“賣履小兒”(曹操罵劉備語),湯壽潛則是“皓首匹夫,蒼髯老賊”(諸葛亮罵王朗語),其餘蔣志清、趙景行等輩,不過“插標賣首耳”(關羽評顏良語)!那時候他恨不得代替父親執掌權柄,然後橫掃六合,兼併九州,身經百戰,雄視萬國!
現在袁世凱如他所願,安安靜靜地躺在牀上一動不動,昔日麾下的將帥謀士都對自己俯首帖耳,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發號施令,這一刻似乎天下都在掌握之中。然而當他接到孫元起類似於最後通牒的聲明時,心中卻彷徨無計根本不知如何應對,才發覺大總統這個位子並不好坐!
他只好向身邊的阮忠樞問計道:“孫元起那廝居然發表聲明公然挑釁我大總統府權威,並要求我們在二十四小時內做出迴應,真是狂妄至極!鬥瞻先生,我們該如何回覆纔好?”
阮忠樞此時也不敢信口雌黃,惴惴地答道:“大少爺,茲事體大,我看最好還是請燕孫秘書長、芝泉總長、智庵先生等回來從長計議,畢竟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啊!”
之前爲了拉攏掌有軍權的段祺瑞,袁克定故意讓樑士詒吃了排頭。現在阮忠樞卻建議他請樑士詒過來商議事情,所以心裡頗有幾分不太願意。但是要只請段祺瑞、趙秉鈞等人而不請樑士詒的話,肯定樑子會結得更深。他坐在袁世凱常坐的椅子上沉思良久。猶猶豫豫地說道:“燕孫先生現在忙着國會那邊的事情,一時半會兒恐怕抽不出身吧?”
阮忠樞似乎看出了袁克定的爲難之處,急忙說道:“大少爺,眼下如何應對孫百熙的步步緊逼纔是最緊要的事情。國會已被我兵重重包圍,諒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議員也鬧不出什麼風浪來,那邊的事情完全可以緩緩,反正早一刻晚一刻都無傷大雅。您在這裡坐鎮分不開身。不如就由在下替您跑一趟,請燕孫秘書長回來議事?”
“也好!”既然有人主動請纓,袁克定自然願意就坡下驢。
誰知阮忠樞出門不到半個小時就轉了回來。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袁克定急忙問道:“鬥瞻先生怎麼這麼迅速就回來了?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樑燕孫對你出言不遜?”
阮忠樞低聲道:“大少爺,阮某在國會那邊得到確切消息,說是包圍國會的官兵得到燕孫秘書長的暗示,已經允許外間向國會中運送飯菜、飲水、衣物等。議員們得知外間消息後都閉口不再談選舉總統之事。轉而聲討起大帥來。所以在下剛到國會顧不上見燕孫秘書長,就趕緊回來向您報告情況!”
袁克定大驚:“你的意思是樑燕孫——?”
就在此時,門衛來報:“大少爺,趙智庵趙先生前來拜訪,聲稱有緊急要務呈報!”
袁克定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說道:“快請,快請!”
趙秉鈞興沖沖地走了進來,卻看見阮忠樞也在座。神情不禁一滯。阮忠樞倒也識趣,連忙起身告辭道:“大少爺。阮某家中還有些瑣事要處理,暫且告辭,還請贖罪!”
等阮忠樞走後,袁克定急忙問道:“智庵先生,到底是什麼緊急要務?難道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趙秉鈞湊到前去,從懷中掏出幾頁紙來遞給袁克定:“大少爺,您不是委託趙某與日本駐華公使山座圓太郎先生溝通,看看能否達成借款協議麼?趙某領命後迅速與山座公使聯繫,結果他對中國政府以武力平定孫百熙叛亂非常贊同,慨然應允借款購械,答應雙方只要簽署協約即可馬上撥款。這是他擬定的協約條紋,請您過目!”
自清末以來但凡與外國簽署條約,怎麼也得來回磨嘰上好長一段時間,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半年一年,甚至三五年的都有。比如袁世凱代表民國政府與英、法、德、俄、日五國銀行團簽署的《中國政府善後借款合同》,前後就長達一年半時間。袁克定雖然有些紈絝,但畢竟在官場上打過滾,又跟在袁世凱身邊觀摩學習那麼長時間,見識還是有的。
袁克定記得自己下午四五點纔給趙秉鈞下達命令,現在不到晚上十點,日本公使居然就擬定了協約草案。這未免太過神速了一點!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反問道:“怎麼那麼快?”
趙秉鈞道:“快麼?那是因爲山座公使也收聽到了孫百熙要求我們二十四小時內做出答覆的聲明,而且他知道我北洋軍經過南征之役軍費嚴重短絀、彈藥嚴重不足,迫切需要援助。現在時間緊急,根本不容許雙方坐下來字斟句酌地商談,所以他抱着十二萬分的誠意,基於‘中日親善,互相提攜’的立場,從實從快擬定了協約條文。同時要求我們必須絕對保密,儘速做出答覆,以免貽誤戰機!”
袁克定半信半疑地接過協約草案,開始逐條審閱起來。
趙秉鈞在一旁解釋道:“大少爺,您別看山座公使洋洋灑灑地寫了二十多條,其實核心就是這麼幾點,一是允許日本奪取並繼承德國在山東的一切權益,山東省不得讓與或租借他國。在此以前山東權益已經完全落於德國之手,現在允諾轉讓給日本不過是慷他人之慨。如果日本有能力奪取,咱們樂觀其成;若是日本沒有那個能力,這個條文就是畫餅充飢;沒準兒日本和德國在山東血戰一戰拼個平手,咱們還能坐收漁翁之利呢!
“二是承認日本人有在南滿和內蒙古東部居住、往來、經營工商業及開礦等項特權。旅順、大連的租借期限並南滿、安奉兩鐵路的管理期限均延展至99年。眼下沙俄在庫倫扶植哲布尊丹巴政府,慫恿外蒙獨立,又在東北哈爾濱、寬城子等地興風作浪。染指東三省之心昭然若揭。現在咱們讓日本進入東北,正可以‘以洋制洋’。衆所周知,日俄兩國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他們十年前已在東北大戰一場,結下了血海深仇。將來咱們稍加挑撥,沒準兒準他們還會大打出手!
“三是中國沿海所有港灣、島嶼概不租借或讓給他國。山座公使特別提到這一點,他說對於中國領土能否保持完整一事。最爲關注也最爲關切的莫過於日本帝國政府。近數十年來中國國力較弱,不能保全自己的領土,日本帝國政府纔不得不進行日俄戰爭。不得不要求託管臺灣、旅順、大連等地。作爲一向奉行保全中國領土主義的日本帝國政府現在之所以提出這一條,就是要保證以後中國不受外敵割地之苦,並可以在適當時候合法地進行干涉調解。
“四是中國政府須聘用日本人爲政治、軍事、財政等顧問。五十年前中日兩國都是備受歐美列強欺凌的貧窮落後國家,但日本在四十年前幡然醒悟厲行維新。隨後東敗大清、北並朝鮮、力拒沙俄。很快就成爲世界強國,其在政治、軍事、財政等方面肯定有無數值得我中華借鑑的地方。日本現在爲我國推薦各方面的專門顧問,意在使新興的中華民國日益發達,中日兩國民衆共沾其福。這也充分展示‘中日親善,互相提攜’的善意!
“五是中日兩國合辦警政和兵工廠。過去日本人在中國僑居、經商、遊學甚多,因爲兩國制度不同,滋生的治安事件也相對較多,常常造成令人不愉快的結局。影響中日之間的友好關係。爲進一步改善相對落後的中國警察制度,與日本相對先進的警察制度接軌。故而日本提出合辦警政的要求。至於合辦兵工廠,是因爲中國槍械尚不能自給自足,每年都要從外國購買,不僅花費公帑,而且式樣不一,補充彈藥實在不便。然而中國想要內則統一國家、外則防禦敵人,就必須要整頓軍備,充實優良兵器。所以日方又提出合辦兵工廠的要求。
“至於其他條款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允認日本人在中國有佈教之權。日本與我中華同根同源,宗教也大同小異,他們需要什麼佈教權?只不過是日本政府看到歐美各國在中國都有佈教權,並在中國內地設立教堂,分派傳教士進行各種宗教活動,唯獨日本沒有這項權利,心中有些不太平衡罷了。這等不痛不癢的條款根本無關大局。”
如果此刻孫元起坐在一旁,並且歷史又學得足夠好的話,肯定會拍案大叫:“這不就是臭名昭著的《二十一條》麼?!另外趙秉鈞怎麼把日方的狡辯之辭全都搶了過來佔爲己有?”
袁克定表面上沉吟不語,似乎在思考日方開出的價碼是否合理,其實心中卻在腹誹不已:日方提出的種種條款,說到底無非就是想鯨吞中國,什麼“中日親善,互相提攜”?純屬放屁!
就比如合辦兵工廠,其目的就是想控制中國軍備,壟斷軍火生產,榨取超額利潤。一旦中日發生戰爭,日本可以輕鬆切斷中國的武器彈藥供應,日軍也能在中國境內隨意補充軍備。說什麼中國需要整頓軍備、充實優良兵器?真是笑話!孫元起雖然在其他方面不堪入目,但在發明創造上還是無人能及的。無論是各種飛機,還是迫擊炮,哪樣不是戰場利器?尤其是中工1911式步槍,更不是日本小矮子使用的村田式步槍、三八式步槍所能比擬得。還用得着和他們合辦兵工廠?一旦北洋軍佔據北平鐵廠和漢陽鐵廠,誰和誰合作還是兩說呢!
見袁克定沒有表態,趙秉鈞催促道:“大少爺,現在情況緊急,孫百熙來勢洶洶,您可要早作決斷!”
袁克定躊躇再三還是說道:“簽署條約事關重大,我看還是請燕孫秘書長、芝泉總長、鬥瞻先生、杏城先生等過來商議一下吧?”
趙秉鈞又從懷裡掏出幾張紙來:“大少爺,趙某正好還有一件要事想向你彙報。據我方和日本方面的情報共同顯示,燕孫秘書長很有可能通過現任廣東民政長唐少川的牽線,已經投靠了孫百熙!這些就是他們來往的電文,請您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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