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三、狹巷短兵相接處
“除掉樑燕孫?絕對不行!”儘管趙秉鈞眼神已經迷離,但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還是保持了足夠的清醒,“雖然趙某看不慣樑燕孫的作態,但還不至於下此狠手,否則吃虧的一定是咱們北洋團體,反而讓孫百熙、黎宋卿等人漁翁得利。”
程經世笑道:“大人您想多了,卑職再怎麼不曉事,也不至於鼓動大人您行刺大總統府的秘書長啊!這可是要殺頭的!”
“那你的意思是?”
程經世道:“現在大總統不是委任樑燕孫負責組黨事宜麼?這其中未嘗沒有考校查驗的意味。只要咱們讓樑燕孫功敗垂成,或者在此過程中身敗名裂,大總統對他必然大爲失望。如此一來,大人您就可以趁機取而代之!”
趙秉鈞微微搖頭:“組黨之事關乎大總統選舉,大帥對此極爲關注,一舉一動皆在其掌握之中。若是知道咱們胡亂插手敗壞他的好事,只怕你我性命難保!趙某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也曾做過內務總長、內閣總理等要職,早就明白功名利祿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所以視之等同糞土,得固欣然,失亦從容。若爲此等身外之物而拋卻大好頭顱,豈非鬼神笑我?”
程經世不知道這是趙秉鈞故意放出的煙霧彈還是抽了鴉片之後的譫妄之言,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這絕不是趙秉鈞的真實意圖。故而他接着勸道:“是、是,大人您閱盡世事,將名利看得非常透徹,可是卑職咽不下這口氣!要說全國最應該做總理也最適合做總理的非大人您莫屬,憑什麼唐少川、孫百熙、樑燕孫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奪走了本屬於你的總理職位?再者說,如今是民主共和社會,內閣總理之位屬於天下公器,當天下共逐之,理應由有德有能者先得。豈能私相授受?而且在位的又不是咱北洋系的人,咱們何須有那麼多顧忌?”
趙秉鈞吐出一口煙氣,慘然笑道:“是啊,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可咱們憑什麼和別人去爭呢?之前運氣不及唐少川、實力不及孫百熙,只能飲恨敗北;而眼下論財力、論恩寵、論年紀又拼不過樑燕孫。咱們憑什麼去和別人爭!”
程經世低聲說道:“大人,雖然樑燕孫稍稍年輕幾歲,近來又頗得大總統的青眼,而且憑藉把持交通部與交通銀行的便利,財力頗爲雄厚,但卻並非穩操勝券無懈可擊。只要咱們運作得當。縱使不能榮登總理寶座,也足以讓樑燕孫折戟沉沙!”
“哦?”趙秉鈞語氣很含糊。
程經世精神一振,急忙說道:“大人,做成一件事或許要費盡千辛萬苦,還得靠天時地利,但要敗壞一件事實在是易如反掌!就比如現在樑燕孫組黨拉攏國民黨籍議員,意圖與孫百熙競爭總理之位。從現在着手到最終登位怎麼也要三五個月工夫吧?但咱們要想讓他無法染指內閣,卻不費吹灰之力!
“大總統不是允諾撥付90萬元給樑燕孫作爲建黨經費麼?毫無疑問,樑燕孫會利用這筆公帑來收買國民黨籍議員的。憑藉大人您的手段,肯定可以輕而易舉蒐集到他們之間權錢交易的證據。到時候咱們把證據往新中國黨掌控的媒體報社一寄,保證讓樑燕孫灰頭土臉名譽掃地,自然無顏問鼎內閣。這是最簡便易行的法子!”
趙秉鈞放下煙槍搖了搖頭:“賄賂議員、權錢交易算什麼大罪?別說全國上下的管院議員,只怕清白聖潔如孫百熙,私底下也做過不少類似的事情。怎麼可能憑此扳倒樑燕孫?如果因此而耽誤大總統選舉,惹得大帥雷霆大怒,徹查起來咱們也難逃干係。”
程經世道:“大人說得極是,現在全國上下貨賂公行,權錢交易、收買議員確實不算什麼大罪,但這些都是在暗地裡進行的,沒有誰敢捅到檯面上。尤其是那些國會議員。都是當初許下無數承諾而被民衆選上來的,更加小心謹慎。一旦贓跡敗露引起公憤,必定自身難保。作爲當事另一方,樑燕孫安能獨善其身?至於大總統事後追查。他應該首先懷疑是孫百熙暗中使絆子。只要咱們做得天衣無縫,就絕不會追查到咱們頭上的。”
趙秉鈞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既然是咱們做的,那就肯定會留下痕跡,怎麼可能做到天衣無縫呢?再者說,大帥心中要對某人起疑,難道還需要什麼證據不成?”
程經世垂下頭默默思忖片刻:“剛纔那是最簡單的法子,難免網漏吞舟。卑職還有個主意,樑燕孫與唐少川不是關係莫逆麼?前不久窮途末路的唐少川接受孫百熙的招徠,擔任廣東省民政長一職,想來他們之間必定會有書信往來。咱們只需在某些小報上虛構唐少川秘密勸降、樑燕孫殷勤酬答的書信,然後再傳到大總統的耳朵裡,肯定會讓大總統對樑燕孫生疑。如同大人剛纔所言,大總統心中要對某人起疑,難道還需要什麼確切證據不成?
“而且樑燕孫與潛社、集益社等小社團的首領一向關係密切,很難想象其中沒有什麼貓膩,在組黨過程肯定還會有很多僭越之處。咱們只要用心蒐集,稍加編織,完全可以就此做一篇上好的文章。只要咱們持之以恆,不怕大總統不對樑燕孫心生猜忌。只要樑燕孫去職,大人您就是接任政黨首領的最合適人選,其後繼任內閣總理也是水到渠成!”
趙秉鈞微微點頭:“這個主意倒有點意思,既不留痕跡,又潤物無聲,且不耽誤大帥的正事。當然,究竟如何實施,還容趙某思索數日!”
話音剛落,馬車停了下來,原來說話間已經到了趙府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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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趙秉鈞如何對付樑士詒暫且不表,且說樑士詒得到袁世凱授權之後,正式樹立起“公民黨”的大旗,開始揮灑銀元四處招兵買馬,招攬的主要對象包括大小政客、著名學者、各地舊官僚、大企業主以及買辦等。而箇中最重要的目標自然是國會議員,銀彈攻勢也尤爲猛烈,半公開的行情是但凡加入該黨的議員,每個月發給200元的津貼以資揮霍。
霎時間公民黨的名字日日見諸報紙頭版,紛紛揚揚傳遍了大江南北。
不過奇怪的是,公民黨雖然聲勢浩大,但卻沒有正式的黨章,甚至連明確的政見也沒有。在他們發佈的《政見書》中聲稱:“以國家權力實行政治統一、增進人民福利,爲本黨確信之政權。隨時發表政策,求國民多數之同情。”看上去頗有幾分代表和先進性的精妙,其實換句話說就是:咱們公民黨雖然沒有什麼特定的政見,但你們想要什麼政見,我們就可以主張什麼政見。
更奇怪的是,公民黨召開成立大會之後,聲稱迅速設本部於北京、設分部於各省。但包括公民黨主要骨幹在內,任誰也不知道這個北京本部是在京城的哪個位置,因爲公民黨從始到終根本就沒有設立正式的黨部。蹊蹺的還不止此。北京本部借地開會後選出了理事、參事、評議員、幹事各若干人,但居然沒有選出黨魁,衆望所歸的黨魁人選樑士詒只是擔任理事而已。
一個政黨居然沒有黨章、沒有政見、沒有本部、沒有黨魁,這還不夠奇怪的麼?
這種奇怪的現象頓時引得全國上下議論紛紛,大家普遍認爲這個公民黨其實就是袁世凱的御用政黨,目的就是想與內閣總理孫元起在國會中一較高下,至於空缺出來的黨魁位置,自然是留給袁世凱,所以連大總統府秘書長樑士詒都不敢僭越,只能擔任該黨的理事。
然而作爲旁觀者,孫元起卻知道公民黨之所以成立,是因爲大總統選舉遲遲不能進行,自己又小動作不斷,在這種情況下袁世凱坐不住了,決定親自跳出來和自己拼個刺刀見紅!故而公民黨的第一項任務不是擬訂黨章、敲定政見、確立本部、選出黨魁,而是用盡各種手段拉攏足夠多的議員,儘快選舉袁世凱爲正式大總統。
公民黨雖然成立的很倉促,但來勢洶洶,孫元起絲毫不敢小覷。除了組織人手在各種報刊媒體上對公民黨進行大肆批評指摘,抨擊他們收買議員、權錢交易的腐敗行徑,毀壞公民黨在國會與民衆間的名譽以外,還見招拆招,與公民黨在國會中展開了國民黨籍議員爭奪戰。
國民黨籍議員本來有近三百人,前段時間逃到南方參加二次革命有若干人,被袁世凱冠以“勾結匪徒,謀爲內亂,逆跡昭著”的罪名槍殺、逮捕若干人,又被孫元起嚴懲口號嚇得流亡海外若干人……這樣七七八八算下來,留在京城的國民黨籍議員還有兩百人不到。這些人就成爲了新中國黨與公民黨的爭奪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