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三、五嶺逶迤騰細浪(四)
樑邁與李耀漢一起告辭離開,出門之後見左右無人才低聲問道:“子云老弟,看來這位汪督辦是鐵定心腸要火燒德慶啊,咱們該如何纔好?咱們若是助紂爲虐,別說死後留下千古罵名,只怕咱哥倆的宗族祖墳都不得安生!”
李耀漢冷笑數聲,不以爲意地答道:“燕伯兄不必在意,此人不過是想犧牲德慶乃至肇慶,以換得民黨在廣東的一時苟安,我們又豈能讓他稱心如意?須知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強龍另有其人,他汪道源不過就是條走狗爬蟲而已!燕伯兄是德慶行政長官,小弟則奉命駐守德慶,你我兄弟的職責是奉法履職守土安民,此外安知何爲共和、何爲革命?至於誰是都督,與我等何干?終究不過是同樣當差納糧!若是有人膽敢借共和、革命之名,行戕害民衆之實,我們又豈能坐視不理?”
“老弟的意思是?”
李耀漢道:“若是兄長不反對的話,小弟想與你共同聯繫龍子誠將軍,派人迎接濟軍入粵!”
樑邁心中一驚,見李耀漢緊盯着自己,趕緊說道:“若是此舉能夠拯救德慶民衆,愚兄自然願附賢弟驥尾!只是剛纔汪督辦提到他手中有十艘江防艦艇,若任由這些艦艇在西江遊弋,無論對於咱們德慶還是濟軍都是心腹大患。而且不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即便投入濟軍也難保德慶安寧。”
“小弟正要和兄長說那十艘江防艦艇的事!”李耀漢卻胸有成竹,顯然對此事謀劃已久:“自前清光緒末年。濟軍便縱橫兩廣所向披靡。此次龍帥奉大總統之命東下討賊鎮撫廣東,名正言順。只要他能順利入粵,必能執掌都督之位。我們此時若能與他結下善緣。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當然,咱哥倆要是就這麼空着雙手去投龍帥,他老人家只會當我們是自忖不敵、望風投誠的普通地方官員,當然難獲青眼賞識。可咱們要在大開方便之門的同時,奉上十艘江防艦艇作爲投名狀,助龍帥從水路經肇慶入粵,那又將如何呢?”
樑邁覺得自己有些手腳發軟:“賢弟想打那十艘江防艦艇的主意?”
“正是!”李耀漢點點頭。“小弟想請兄長明天以勞軍的名義去江防炮艇駐地拜訪,小弟麾下的精兵則扮作搬運酒肉糧餉的民夫,乘其不備一舉擊潰水兵。奪下艦艇,然後與近在咫尺的濟軍前鋒聯繫。到那時候,失去最後倚仗的汪道源必然聞風潰逃,德慶得以保全。而你我兄弟也是龍帥底定廣東的最大功臣。何愁將來不平步青雲?”
樑邁畢竟是個文官,聽說要由自己親自出面詐關奪營,頓時嚇得面無人色,說話都有些哆嗦,連連擺手道:“賢弟想讓愚兄去犒軍?不行、不行,愚兄只是一介書生,沒有經歷過戰陣,見不得廝殺流血。只怕一見到刀槍。說話都不利索,若是耽誤了賢弟的大事。豈非——”
“哼!”李耀漢冷哼一聲,語氣變得有些陰惻,“兄長既然聽到了小弟的計劃,只怕您參加也得參加,不參加也得參加。若是兄長三心二意,別怪小弟不顧往日情面!”
樑邁見李耀漢殺氣畢露,自己已無後路可退,只好牙一咬心一橫:“也罷!都說‘富貴險中求’,愚兄這次就跟着賢弟賭上一局!”
樑邁心中抱着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念頭,誰知第二天的奪船計劃順風順水。原來這位汪道源汪督辦對革命滿腔熱血,對胡漢民也是滿懷忠誠,唯獨對軍事是一竅不通。大戰將至,各營防守居然形同虛設,對於德慶方面更是沒有絲毫防備,這讓樑邁、李耀漢一舉奪得了六艘艦艇,其餘艦艇見狀只好順流而下,以免全軍覆沒。
樑邁、李耀漢二人開門揖盜並奪艦資敵,致使廣東的西大門徹底洞開。原本汪道源倚爲致勝之途的西江水道,如今成爲濟軍進攻廣州的捷徑。眼看大勢已去的汪道源,無奈之下也只好率領手下的心腹親信一路撤回廣州另做打算。
但西江防線的潰敗好像是一個信號,徹底揭開了民國二年(1913)的廣東亂局。
在龍濟光入駐肇慶的當天,被袁世凱收買的廣東陸軍第二師師長蘇慎初突然命令所屬炮兵團調轉槍頭,炮擊胡漢民的都督府。胡漢民眼見廣州城內衆叛親離,自己又迴天無力,只好倉皇出逃。省議會也算識趣,半天之後便選定蘇慎初擔任廣東軍政府的臨時都督。
但蘇慎初當選臨時都督不僅無助於安定政局,反而惹得龍濟光和張我權兩人大動肝火,一邊指責蘇慎初武力脅迫議會,覥顏選舉自己爲臨時都督;一邊即日揮兵直撲廣州,誓要蘇慎初決一高下,看看到底誰纔是粵督的最佳人選!
這些日子臨時駐紮在宜章縣城的偵察機幾乎天天起飛,在韶關上空盤旋偵查。此刻一見張我權有撤兵東下的跡象,趕緊將情報告知鄂軍的第三旅。等鄧錫侯率領所部小心翼翼翻越雲嶺山脈抵達樂昌時,昔日駐兵數千人的縣城此時已經變成一座空城。
張我權雖然有東下的意圖,但具體行動計劃不得而知,現在蝟集在韶關的很可能是一個整編旅,鄧錫侯也不敢貪功冒進,只好在樂昌加強警備,並詢問旅部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劉明昭等人都覺得張我權此時急於東下與蘇慎初爭奪粵督之位,應該儘可能保存戰力,肯定沒有閒心設計暗算第三旅;不過,既然張我權肯定要走,鄂軍也就沒必要逼得太緊,免得兩下擦槍走火。畢竟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對方還是堂堂的一旅之長?
等第二天下午飛機偵知廣東獨立旅已經完全撤出韶關,鄧錫侯纔將樂昌城防交給後續部隊,與呂超一起直奔韶關。等分頭佔領火車站和碼頭之後,兩人才同時道一聲“苦也”:這張我權倒是信守承諾,既沒有拆毀鐵路,也沒有破壞碼頭,只不過他將附近所有火車頭和船隻全部蒐羅一空,然後隨軍帶走,讓鄂軍只能看着鐵路和碼頭望洋興嘆!
但懋辛等聽聞消息也都是一臉無奈,唯獨劉明昭毫不在意:“諸位不必介懷!韶關境內河流縱橫,各種船隻在在皆是,想來張自操不可能將所有船隻全部搜盡帶走,我們只要出得起價,肯定能找到不少漏網之魚。退一步說,即便張自操真有那本事,在韶關挖地三尺把所有船隻全部蒐羅一空,咱們也可以另想他法。比如這韶關城內外林木茂密蓊蓊鬱鬱,就地取材扎些大木排運送輜重武器,應該不難!
“本來韶關至廣州之間有鐵路,可以免掉咱們步行之苦,現在看來只能讓咱們省去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麻煩,步行的考驗卻免不掉了。好在咱們也不着急去廣州湊熱鬧,不如先讓張自操會會龍子誠,看看他們倆誰更有做封疆大吏的福分。”
但懋辛道:“依屬下看來,張自操有鐵路之便,從韶關到廣州不過一天半的工夫,肯定比龍子誠早到。龍子誠能不能嚐到都督的甜頭,就要看張自操如何對付蘇子奇(蘇慎初)。蘇子奇在廣州左近只有兩個步兵營、一個炮兵團以及工程輜重營,論實力稍稍遜色於張自操。若是蘇、張二人大打出手,張自操的獨立旅也能獲勝,但是慘勝,之後該如何應對龍子誠的虎狼之師?
“若是蘇子奇顧大局、識大體,又或者張自操足夠聰明,能夠派人說服蘇子奇的話,二者兵合一處,只怕濟軍再兇悍,也不敢輕易攖他們的虎鬚,除非龍子誠拿得出拼盡濟軍的狠心!站在我們的角度上,自然希望蘇、張能握手言和,與隨後到來的龍子誠決一死戰,這樣我們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但具體情況會如何發展,屬下卻不敢隨便妄言!”
劉明昭捏了捏眉頭:“是啊,現在廣東的局面已經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麼簡單了,反而有點像打麻將,蘇子奇是莊家,張自操、龍子誠還有咱們都想和牌。大家一個個都是傻子,心裡都在默默算計着上下家,不到最後時刻誰也不肯把自己的底牌輕易露出來。誰最先露出來,誰就最先出局!”
楊伯堅道:“無論如何,已經明牌的蘇子奇肯定最先出局。至於張自操,雖然先下手爲強,只怕很難笑到最後。在廣東這張牌桌上,最後還是龍子誠和咱們的!”
劉明昭卻搖了搖頭道“若是單打獨鬥,咱們確實有很大的贏面,關鍵是其他三家會不會串通作弊?比如張自操與龍子誠合作,或者龍子誠與蘇子奇聯手,那局面就對我們大爲不利了。而且現在時間緊迫,我們全力猛然撲上的話,更容易促成他們聯手!”
但懋辛道:“旅長不用太過擔心,說到底都督之位只能由一個人來坐,總不能蘇子奇、張自操、龍子誠他們三個拈鬮決定吧?而他們都是一時豪傑,自然不肯居於人下,否則也不會如此急吼吼地趕往廣州。大不了咱們就在廣州城下一見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