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三、五嶺逶迤騰細浪(二)
衆人聞言不禁都倒吸一口涼氣。
樂昌雖是粵西北的山區小縣,但也有數十萬人口。國人素來以勤勞著稱,加上清末人口暴增,土地兼併嚴重,誰知在這窮山惡水之間見縫插針開荒闢地的民衆有多少人?都說“水火無情”,一旦火勢綿延,又誰知有多少人會遭此無妄之災而葬身火海?
鄧錫侯道:“此計雖然可行,但殺戮未免太重,縱使現在有功國家,將來只怕也難逃史書譏評吧!”
但懋辛冷冷地說道:“鄧團長,兵兇戰危,古往今來哪有打仗不死人的?而且‘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古有明訓。若是你我真有‘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的慈悲心,又何必遠涉千里來此異地?乾脆在家吃齋唸佛,高誦‘天下太平’豈不是更好?”
劉明昭對但懋辛的譏誚不置可否,而且轉過頭問朱代珍道:“玉階旅長有何高見?”
朱代珍答道:“剛纔晉康、漢羣兩位團長的提議都頗有可採,但我們也看到無論是從山路還是從河谷,都危機四伏,弄不好就損兵折將;怒剛參謀長建議火攻更具啓發意義,讓朱某受教良多。姑且不論火攻是否有幹天和,只怕在實際操作中就困難重重。一是該種航空燃燒彈重達500公斤,轉運極爲不便,現在咱們手中只有寥寥幾枚。若想燒盡二十多公里山路周邊的叢林植被,少說也要十多二十枚,那咱們還得現在從陝西轉運。現在廣東局面一日千變,是否允許我們等到那個時候呢?
“其次是該種航空燃燒彈威力極大,山石銅鐵也沾染即燒。經過如此烈焰焚燒,想來各處必定石酥土軟,能不能再行人尚在兩可之間。若是發生山石崩塌,阻斷道路,咱們又該如何應對?所以依我之見。咱們現在的策略應該用《孫子兵法》中的那句話:全旅爲上,破旅次之。”
劉明昭這纔會心一笑:“玉階旅長說得不錯!‘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所以咱們對付張自操應該是鎮之以靜、曉之以理、威之以兵。”
但懋辛有些疑惑不解:“旅長的意思是?”
劉明昭解釋道:“儘管咱們對廣東志在必得,但對廣東志在必得的卻並非只有咱們一家,現在意圖比較明朗就有戀棧不去的胡展堂、揮兵東下的龍子誠。暗中垂涎廣東都督一職的更是不計其數,像手握兵權的粵軍第一師師長鍾伯庵(鐘鼎基)、第二師師長蘇子奇(蘇慎初),你們覺得他們會不會動心?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估計咱們當面的張自操老兄心中也有幾分慾念!這是我們要鎮之以靜的原因之一。
“根據此前情報,龍子誠率軍東下懸賞討胡。兵鋒直指羅定、肇慶,距離廣州不過三五百里。胡展堂充滿搭建的西江防線根本不堪一擊,隨時有潰敗的可能。而張自操與龍子誠之間並不融洽,一旦西江防線被突破,無論張自操與胡展堂關係如何,都會率軍回援廣州。到那時我們可以養足精神,輕取韶關。並直下廣州。這是我們要鎮之以靜的原因之二。”
呂超奇道:“旅長,張自操爲什麼一定會回援廣州?據我所知,張自操並非胡展堂嫡系,兩人關係也僅限於公務往來。”
不待劉明昭回答,朱代珍便主動解惑道:“原因很簡單,如果張自操固守韶關,無論是誰上臺執政,他終究不過是個坐觀成敗、心懷異志的旁系旅長。待政權穩固後必定會遭到更換清洗;若是他率兵回援廣州,則可以待價而沽,敗亦不過率兵他走,勝則可以飛黃騰達,甚至乘便奪得都督之位也未可知。權衡兩者得失,漢羣你會做出如何選擇?”
“自然是回援廣州!”呂超也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懋辛卻質疑道:“一旦西江防線潰敗,龍子誠可以率兵直取廣州;而我軍必須在宜章靜候西江方面的消息。待張自操回援廣州後才能越過雲嶺,由韶關而趨廣州。從韶關到廣州的距離本來就比肇慶到廣州遠一倍不止,又讓龍子誠佔得先機,這仗還怎麼打?萬一張自操再在路上弄出什麼意外。只怕我們會前功盡棄!”
劉明昭道:“胡展堂畢竟在廣東擔任一兩年都督,加上廣東又是革命黨人的老巢,怎麼他也能在軍中網羅一批死忠之士,絕不會讓龍子誠直接就攻進廣州城的。如果真要那麼順利,恐怕龍子誠該懷疑是不是胡展堂在耍什麼陰謀詭計了!再者,差不多龍子誠攻破西江防線之時,張自操估計就該接到胡展堂的命令回援廣州了,這已經給我們留足時間。而我們越過雲嶺抵達韶關不過也就一兩日工夫,由韶關奔赴廣州有火車之便,一天也就可以抵達,時間上完全來得及。至於張自操在鐵路上做什麼手腳,這倒不得不防,所以我們還要曉之以理、威之以兵。”
鄧錫侯道:“那旅長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如同小說演義中那樣,先派個巧舌如簧的說客去陳述禍福、曉以利害,如果張自操執迷不悟,咱們再悉起大軍給他們個厲害嚐嚐?像咱們之前平定湖南,就是孫總理先派人遊說湘督譚祖安,再是派飛機炸掉他們的軍裝局,最後是我們大兵壓境,甜棗與大棒齊飛,炸彈共威脅一色,三拳兩腳便全取湖南全境,省卻無數麻煩。”
呂超也道:“何況咱們孫總理待人素來不薄,前清護理陝西巡撫錢幹臣(錢能訓)錢大人、原第六鎮參謀官張育和(張世膺)張都督、原禁衛軍第二協協統姚志善(姚寶來)姚將軍姑且不說,眼下湘督譚祖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沒準兒張自操一時心動就舉旗歸順,至少還可以落個善終。”
劉明昭笑道:“晉康、漢羣所言大體不差,咱們確實要先禮後兵。不過勸降張自操就困難了些,畢竟他心底裡還對粵督職位存有幾分覬覦之心,估計孫總理開出旅長、師長的價碼他都難以動心,又怎麼能看上咱們開出的條件?”
但懋辛道:“那咱們不妨電請孫總理,先允諾把粵督的席位讓給張自操,然後我們兩個旅兵合一處底定廣東全省,再慢慢商議後續事宜。到那時候,可以把他上調到中央某部擔任無關緊要的次長,也可以平調到西北某省擔任有名無實的都督,還可以把他軟禁在家、驅逐出省、流放出國乃至刺殺於位。搓圓捏扁還不是咱們說了算?”
劉明昭、鄧錫侯等都有些心動,朱代珍卻潑了一盆冷水:“此事萬萬不可!譚祖安之所以可以繼續擔任都督,是因爲他是文人,雖位居都督卻不掌控軍權,孫總理自然可以放心使用。張自操卻不同,他本身就是軍人出身,手中握有一旅兵力,而且他是廣東人,在粵省關係盤根錯節。一旦他當上都督,在粵省糾合整編其他各部兵力,便有如游龍入海。我們一旅孤軍身處客地,根本無法掌控駕馭。那時候誰除去誰還是兩說呢!
“退一步說,即便張自操溫良恭儉讓,與我們和平相處,他在粵省的強勢地位一時間也是難以撼動的。廣東距離京城千里萬里,對於將來孫總理的調令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逼急了他還可以改換門庭,投入到袁項城的懷抱。
“此次蕩平革命黨後,國內只剩下孫總理和袁項城兩家獨大。袁項城地盤自兩江而北,囊括中原,以至東三省,盡得南北洋精華,實力較以前增長不啻數倍!爲了制約袁項城,孫總理這才汲汲於南攻兩廣。現在湘督譚祖安留任,已經使得湖南變成了夾生飯,如果廣東再弄得半生不熟,兩省政令不暢、陽奉陰違,將來如何與袁項城相抗衡?所以只有將廣東變成十二成熟,才能反逼湖南百依百順!”
衆人聽罷不由得連連點頭。
鄧錫侯又問道:“旅長,不是說還要威之以兵麼?現在我們與張自操的獨立旅之間還隔着雲嶺山脈,就算想教訓他們一頓,也是鞭長莫及啊!”
但懋辛道:“怎麼鄧團長又換了性子?剛纔還是菩薩低眉,現在變成金剛怒目,準備摩拳擦掌大打一仗?”
鄧錫侯道:“我們第三旅自成軍以來儘管也曾打過幾場小戰,但都規模不大,而且大多數時候是以武器、人數、巧計取勝。雖然這樣可以最大限度避免部隊傷亡,但卑職總覺得沒有經過大戰、惡戰的洗禮淬鍊,部隊缺少一種內在的精氣神!這種精氣神越早具備,對部隊就越有利;越是拖得遲,對部隊的危害也就越大。可以這麼說,沒經歷死亡與炮火考驗的部隊甚至不是一支合格的軍隊。”
“想打大戰、惡戰還不容易?關鍵是什麼時候打。”說着劉明昭手指點了點地圖上的廣州位置,“我們在這裡必將有一場惡戰,所以在此之前必須盡最大可能保存戰力,包括部隊兵員和槍支彈藥。至於一山之隔的獨立旅,如果他們不識擡舉,不妨就讓他們嚐嚐什麼叫‘飛’來橫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