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六、應將性命逐輕車
1913年7月1日,一個在孫元起看來比較有特殊意義的日子。
就在這一天,孫元起趁着暴風雨到來前的短暫平靜,宣誓就任民國政府國務院總理。當然,這個平靜只是相對而言。就在孫總理和孫氏內閣新鮮出爐的前一日,發生了兩件看上去是孤立的,其實卻是左右呼應、相輔相成的。
第一件事是袁世凱對南方國民黨四督的通電正式做出回覆。在文章中,先是對四督通電中指斥的罪行逐條予以批駁,而後指出國家自鼎革以來費用浩繁,地方卻截留稅款,中央再三催解還是應者寥寥,導致當前積欠賠款、外債達到一千二百萬英鎊,不得不進行善後借款以維持國家運轉,並非用以購買槍械準備內戰。如果江西、湖南、廣東、安徽四省能夠自告奮勇,主動承擔此筆債務,分期予以償還,中央自當中止借款!
隨即文章話鋒一轉,痛斥四督事前不願解繳稅款,緩解國家之困;事中不敢挺身而出,承擔國家債務;事後又不能同心同德,體恤中央的良苦用心,反而故意妖言惑衆、捏詞聳聽,攻訐污衊中央政府,好像是唯恐國之不亡、亡之不速!此舉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烈士、起義的軍人和全國的民衆?如果國家因爲借款中止而破產,只怕四位都督難辭其咎。
再者,各省都督爲現役軍官,有絕對服從上級的義務;各省民政長爲行政長官,也有服從中央命令的義務。現在四位都督兼民政長無視中央指令,信口雌黃,唆使同僚對抗中央,陷國家於危險之中,有何面目身處軍界、政界之中?
湘督譚祖安(譚延闓)素來深明大義,此次恐怕是被小人所迫,並非自己本心;粵督胡展堂(胡漢民)僻處海疆,消息不通。或許是有所誤會;至於皖督柏烈武(柏文蔚)、贛督李協和(李烈鈞),兩人身在近省,電文倏忽可至,對於借款始末應該瞭如指掌,不知爲何要發此謬論?如果是應知而不知,則不可居此高位,以免貽誤國事;如果是知而佯作不知。則不知腹中是何等肺腑!
——顯然袁世凱是打定分化瓦解、遠交近攻的主意,對於鞭長莫及的廣東、湖南又打又拉,對於刀俎上的安徽、江西兩省則撕破臉皮,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
至於第二件事,則顯得有些蹊蹺。
事情起因是一個名叫周予儆的天津女學生突然跑到京畿軍政執法處憲兵隊自首,聲稱自己之前受人矇蔽。加入了黃興組織的暗殺團體“血光團”,近來受黃興指使潛伏進京,打算施放炸彈炸死政府要人,以期達到顛覆政府、引起暴動的目的。但她後來轉念一想,覺得同胞之間相互殘殺過於殘忍,所以特地前來自首贖罪。同時,她還報告了炸彈的藏匿地點。憲兵隊得知消息後。立即派軍警前去搜查,果然搜出軍火若干,並抓獲亂黨數名。
消息一傳出,京城內外頓時人人自危,連遠在甘肅的程子寅都特地發來電報,要求孫元起加強警衛,以免爲血光團所暗算。
據這位“女子暗殺團團長”供述,血光團的團長是革命偉人黃興。而財政長則爲參議員謝特。京畿軍政執法處據此供述,很快逮捕了謝特。北京地方檢察廳也很快向上海方面發送文書,傳黃興到京中對質,命令非常嚴厲,竟沒有絲毫商量餘地。答案很顯然,當此危急之時,黃興毫無疑問不肯北上冒險。
事情蹊蹺就蹊蹺在周予儆出現的時機恰到好處。此前負責審理宋教仁遇刺案的上海特別法院,一直以文書形式催促前總理趙秉鈞南下受審;正在風口浪尖上,北京方面整出了這麼一件奇事,目標直指黃興。偏偏兩者手段大同小異,簡直是若合符契。由不得別人不浮想聯翩!
據孫元起自己的情報來看,國民黨方面確實曾派人北上刺殺,目標也確實定位爲政府要人,被捕的國民黨參議員謝特也與暗殺團有密切關聯。但要說這位女學生是女子暗殺團的團長、自首是因爲良心發現、血光團團長是黃興,孫元起是決計不相信的。
很顯然,袁世凱也知道上述的這些情報才構思出這幕好戲,作爲女主角的周予儆很有可能就是個托兒,目的就在於引出幕後的黃興!
孫元起最初有些大惑不解:要知道自宋教仁遇刺以來,黃克強一直主張以法律手段解決問題,算得上是半個親袁派。按照道理袁世凱應該把幕後兇手定爲居正、戴季陶等主張武力對抗的激進派纔是,爲什麼會把目標對準黃興呢?
不過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袁世凱這是要讓國民黨中的穩健派無路可走,逼迫他們和激進派一起走上武裝對抗的道路,從而名正言順地揮兵南伐!
————
整個七月,南北雙方都處於躁動之中。而且隨着天氣漸漸炎熱,政客們的火氣也越來越大,說話的調門也越來越高,南北之間的爭端也隨之升溫。
孫中山在滬上各處演講就不止一次說過:“如今是共和時代,人人有維護共和的責任。如果有人立心不軌、破壞共和,全國民衆當團結一心除此民賊,斷不宜姑息養奸自貽伊戚!”
袁世凱也不甘示弱,在半公開場合說道:“左也是搗亂,右也是搗亂。共事數年,老夫現在總算看透孫、黃二人除搗亂外再無其他本領。袁某受四萬萬國民託付之重,決不能以四萬萬人之財產生命聽人搗亂!老夫雖然昏聵無能,但自信政治軍事經驗、外交信用不下於人,彼等若敢在南方另行組織政府,我即敢舉兵征伐。以全國民衆寄望之重、北洋精銳之威,亂黨雖然此時跳梁張狂,老夫未嘗不能以力殄除!”
國內外的觀察家此刻都明白,中國南北之間已經不是打不打仗的問題,而是什麼時候打仗、仗打到什麼程度的問題。
孫元起一方面竭盡所能拖延開戰時間,一方面也在積極調整軍事部署,應付開戰後可能出現的局面。除了劉明昭的湖北陸軍第二師第三旅移駐湖北宜昌府與湖南交界的長樂、鶴峰,尹昌衡的湖北陸軍第二師第四旅移駐湖北施恩府與湖南交界的來鳳、宣恩外。四川也以兩個旅的兵力移防酉陽州,兵鋒直指貴州、湖南。
爲了確保萬一,孫元起還派人在宜昌、施南、酉陽三地緊急構建數處臨時機場,命陝西的西北空軍第一大隊、四川的西南空軍第二大隊轉場至此,對當面的湖南、貴州一帶展開前期偵查。自從飛機光臨常德、長沙之後,整個湖南都爲之震動,湘督譚延闓更是一日三驚。
等進入八月。南北局勢反而有些緩和的跡象,原因是在革命黨的幫助和孫元起的縱容下,河南的白狼匪軍居然打起“扶漢討袁軍”的旗號,先後數次切斷盧漢線,徹底阻攔了袁世凱南下的腳步。作爲近鄰,孫元起曾“好意”提議讓豫西周邊的晉、陝、鄂各部軍隊進入河南幫助圍剿。不過卻被袁世凱婉言謝絕了。——這年頭,最信不過的就是這種近鄰。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白狼匪軍的攪局不僅使得河南地方糜爛,國會議員威脅對袁世凱這個大總統投反對票,而且使得北洋軍原先擬定的計劃全部被打亂。袁世凱惱怒之下,不得不臨時調整部署,命令原先作爲攻皖主力的倪嗣沖所部、毅軍趙倜部、北洋第二師與原先作爲攻贛預備隊的河南第一師、河南混成旅對白狼進行大規模圍剿,必欲除之而後快。
儘管白狼匪軍在得到孫元起半賣半送的數千支舊槍後實力大增。但在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北洋勁旅面前根本不夠看,只能勉強仗着騾馬的速度優勢四下逃命。此時在白狼軍中的革命黨人建議道:“大帥,眼下河南官軍衆多,敵強我弱,我們難以在此立足。爲今之計,唯有避走他方保存實力,以後再相機殺回來!”
“咱被袁黿蛋追得腿都跑細了,也沒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如今還能去哪兒?”白朗狠狠吐出一塊雞骨頭後甕聲說道。
“大帥您看。咱們往北是山西,但必須渡過黃河,袁世凱早已在那裡嚴防死守,去那裡是條死路。往西是陝西,潼關易守難攻,加上孫元起在那裡重兵駐守,咱們一時半會兒也走不通。往南是湖北。到處不是孫元起的兵,就是袁世凱的兵,加上後面有尾巴,一旦被攔住就是死路一條。現在看來。只有往東纔有活路!”那人顯然是學過軍事,對地形頗爲了解。
聽說有活路,白朗直接把手中燒雞甩在一旁,急切地問道:“往東?往東去哪裡?”
“咱們去安徽!安徽都督柏烈武是咱們革命黨人,所謂‘天下革命是一家’,只要到了安徽,咱們就等於到家了,從此可以高枕無憂。到時候部隊一改編,大帥說不定真要穿上軍服當將軍呢!”
“改編?咱可不當宋江!”白朗冷哼一聲。
那人急忙賠笑道:“那到時候就請柏都督在皖北給大帥劃塊地,任憑大帥往來!”
“哼!如果那個什麼都督不識相,那白某就自己動手去取!”
議定之後,白狼匪軍迅速棄去輜重,以風一般的速度直向安徽颳去。袁世凱本來見白狼軍逃出圍剿圈正要大發雷霆,後來見他們的目標是安徽,不禁大喜過望,命令圍剿的各支軍隊以剿匪爲名,一路綴在白狼軍後面直接殺入了安徽境內。
二次革命便以這種奇怪的方式揭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