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一、洛川無竹鳳凰飢
宋教仁略略有些愕然:“孫先生真是公忠體國啊!”
這話像是誇讚,又像是譏諷,很難分辨出宋教仁究竟是哪一種意思。或許兩層意思都有吧?
孫元起絲毫不以爲忤,淡淡地答道:“倒算不上什麼公忠體國,只是孫某知道有所爲、有所不爲。既然糾合同志組織政黨,總要時刻記得‘立黨爲公,執政爲民’的宗旨。雖然政黨有政黨的利益,但要不顧是非,盲目地把政黨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無論它以前做過什麼貢獻,現在都沒有什麼存在價值了。”
宋教仁嘿嘿乾笑幾聲:“宋某謹受教!只是袁大總統釐清軍務的提案,不僅關乎本會的利益,更關乎民國的共和政體,由不得我們不爭。”
孫元起道:“那宋總長打算怎麼爭?”
宋教仁道:“既然孫總長和袁大總統都認爲應該迅速釐清軍務,在下也不便反對,只是在細節上頗有商榷之處。比如袁大總統說要軍政民政分治,可以!不過各省的都督、民政長要由各省議會選舉產生,不能由中央直接委派。
“再比如調整軍事機構,大總統府的軍事處由北洋系把持,國務院陸軍部、海軍部總長也是袁項城的嫡系,那麼參謀總長必須是我們同盟會的人。
“如果要更新軍隊編制,那好,我們就在參議院的監督下,不分東西南北,按照省份平均給予軍隊編制。
“想要解散冗餘軍隊,也行。現在全國有120多萬兵員,其中北洋系60萬人,我們同盟會35萬人。你們新中國黨10萬人,其他部隊15萬人。咱們就按照比例來裁撤,由三方組成委員會監督執行,從兵員最多的北洋系開始!
“至於停止購運槍械,必須在停運之前,根據全國軍隊編制,由陸軍部、海軍部統一配齊軍械。如果哪項袁項城不同意,哪項就作廢。孫總長以爲如何?”
孫元起覺得宋教仁有些強詞奪理,甚至是強人所難。
比如不分東西南北。按照省份平均給予軍隊編制。兵力佈局能這樣均勻地撒胡椒麪麼?像京畿之地。除了要留足拱衛部隊,還必須時刻應對近在咫尺的日、俄兩國的強大軍事壓力,沒有重兵坐鎮是不行的。而江浙贛皖等省,軍隊除了彈壓地方,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國防壓力。
至於在武器停運之前,由陸軍部、海軍部統一配齊軍械,那就近乎扯淡了!說是釐清軍務以削減軍費開支、減輕財政負擔,像宋教仁這麼一說,不僅南方同盟會實力逆勢上漲,軍費也要隨之暴增。你們真當袁大頭是冤大頭麼?
孫元起不置可否道:“在下只是支持釐清軍務。至於具體如何操作,就看諸位在國務會議上鬥智鬥勇了。只要能削減軍費開支、減輕財政負擔,並且能讓袁大總統同意,孫某便沒有什麼太大意見。反正我們川、陝、甘、晉四省只有不到十萬軍隊,總不至於把我們裁撤到一個不剩吧?”
宋教仁起身衝孫元起微微鞠躬:“感謝孫先生對同盟會的鼎力支持,宋某在此先行謝過!”
送走宋教仁後,孫元起一個人在書房裡靜坐片刻,回想剛纔兩人所言,突然想到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宋教仁說他們有35萬軍隊。如果此言不虛的話,那麼同盟會是怎麼養活這麼多人的?
雖說孫元起一系地盤不如同盟會大,四川、陝西的賦稅也不如江蘇、廣東等地豐厚。可是孫系的兵力也少,還不到同盟會的三分之一,而且孫元起有龐大的產業支撐。即便如此,這10萬人馬每月消耗的軍費高達100萬元,依然讓孫元起肉痛不已。
那同盟會有何能耐解決如此數額龐大的軍費?
縱使革命黨人精神高尚不領軍餉,但人吃馬喂、槍支彈藥、住宿行軍、頭疼發熱等基本問題總要解決吧?即便同盟會每人花銷的軍費只有孫元起麾下士兵的一半,那每個月也至少需要175萬元!想來這就是南京臨時政府成立之後不停向外國借款,以及後來很快倒臺的根本原因吧?
以前南京臨時政府還在的時候。或許還有外國銀行願意做風險投資。現在已經人走茶涼,誰還願意借款給同盟會去解決那35萬人的吃穿住行?由此可見,釐清軍務不僅是袁世凱的首要大事,也是同盟會的當務之急,因爲兩者都支撐不住龐大的軍費消耗,隨時可能財政崩潰。
在這種情況下同盟會還敢向袁世凱叫板,它的底氣在哪裡呢?
孫元起覺得,這就像兩個高手在比拼內力,雙方都接近油盡燈枯,博的就是誰先撐不住,只不過北洋系和同盟會的內力是財政。關鍵同盟會上下有一股赤腳不怕穿鞋的光棍勁兒:反正現在國家大權掌握在你們北洋系手上,我們是在野黨,事情鬧大了百姓也罵不到我們頭上。我們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們卻必須留下收拾爛攤子!
憑着這股不怕死的橫勁兒,同盟會就有了向袁世凱叫板的底氣。當然,如果能夠共存的話,同盟會也不會傻呵呵地非要玉石俱碎。就比如剛纔,別看宋教仁一上來就旗幟鮮明地反對釐清軍務,其實這只是他的一個幌子,目的是引出後面五個舉措的修改版,並爭取讓新中國黨站在他們一邊。
同盟會的立場很明顯:釐清軍務?行!但關鍵是一不能讓同盟會利益受損,二是刀山火海你們先上。
過了一日,按照唐紹儀定下的規矩,又是召開國務會議的日子。海內外關心中國政局的人士都在關心着這次會議,關注程度甚至不下於前天國務院的成立。
前天舉行首次國務會議,先是司法總長王寵惠、農林總長宋教仁遲到,後又有內務總長趙秉鈞不辭而別,已然給這屆內閣增添了一層陰影。如果這次會議再出現什麼差池,只怕這屆內閣前途未卜,中國政局也將再起波瀾!
孫元起和張謇、湯壽潛等三人提前十分鐘到達國務院,便看見唐紹儀神情不屬地坐在會議室的上首,雖然面前擺着厚厚幾大摞文件,但他心思明顯不在文件上,眼神不時向門口方向瞟去。見到孫元起等進門,連忙站起身來:“季直、蟄先、百熙,你們來得好早!新中國黨不愧是信奉國家主義的,果然事事以國家爲重,不愧爲國民楷模!”
作爲官場老手,張謇自然知道唐紹儀是意有所指,也不接口,只是虛與委蛇道:“少川總理也來得好早!”
隨後,陸徵祥、熊希齡、段祺瑞、劉冠雄也陸續到來,甚至王寵惠、宋教仁都掐着時間趕到會場,卻一直不見內閣總長趙秉鈞的身影。等了五分鐘,唐紹儀說道:“智庵總長可能遇到突發事件,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那我們就先開會吧!等會議結束,派人把會議記錄送給他過目便是。”
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趙秉鈞沒有出席國務會議,絕不是遇到什麼突發事件。毫無疑問,這是袁世凱藉此向同盟會示威!如果同盟會不識趣的話,很有可能趙秉鈞永遠不會出席這屆內閣的國務會議,甚至段祺瑞、劉冠雄等人也會一個個從會議室中消失。
見在座衆人沒有反對,唐紹儀接着說道:“大總統在前天國務院成立典禮上提出,當前要務是釐清軍務,包括軍政民政分治、調整軍事機構、更新軍隊編制、解散冗餘軍隊、停止購運槍械等五方面內容,以便避免財政赤字、減輕國民負擔,實現完整的民主共和政體。諸位總長對此有何高見?”
不待他人回答,宋教仁便率先說道:“少川總理、諸位總長,宋某在內閣中年歲最小,又是叨陪末座,願拋磚引玉,說說宋某對釐清軍務五個舉措的淺見!”宋教仁出生於1882年,現在才三十而立,是內閣最年輕的成員。而另一位同盟會總長王寵惠則出生於1881年,端的是後生可畏!如今要論年青,孫元起只能排第三了。
宋教仁所說的“淺見”就是昨天在孫元起書房裡的提議,陸軍總長段祺瑞聽完,不屑地撇撇嘴:“聽宋總長所言,只怕宋總長一直從事革命造反工作,從來沒有當過兵吃過餉吧?”
宋教仁冷哼一聲:“哪又如何?”
段祺瑞道:“就是因爲你沒當過兵吃過餉,所以才說出那麼些外行話!就比如軍隊編制,能按照省份平均麼?要說編制,必須先從統一番號說起,……”當下便開始給宋教仁上起軍事課來。段祺瑞念過國內的北洋武備學堂,也在德國的柏林軍校鍍過金,還參加過中日甲午戰爭,軍事素養自非同盟會中小年輕所能比擬,三下五除二就說得宋教仁暈頭轉向、啞口無言。
宋教仁只好反問道:“若依段總長之見,那該如何更新軍隊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