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發佈會結束,孫中山依然興奮異常。
一直陪在身旁的馮自由卻憂心忡忡:“孫先生,你真的要去紐約和華府,與美國政界和金融界的代表會談?那些政客和財閥可是無利不起早的,你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和你見面?”
孫中山在沙發上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健華,你現在還不明白?他們見不見我並不是關鍵,關鍵是我們要先造出聲勢來,讓世界聽到我們的聲音、看到我們的行動。至於結果,其實並不重要。如果報紙上沒有後續報道,很多讀者只會認爲我們已經和政界、金融界展開了秘密磋商。這樣一來,我們也就達到了目的!”
馮自由,原名懋龍,字健華,出生於日本華僑家庭。1895年,只有十三歲的馮自由在日本橫濱加入了興中會,成爲年齡最幼的會員,當時有“革命童子”之稱。1900年因反對康有爲而改名“馮自由”,同年進入早稻田大學深造。以後在日本、香港、加拿大、美國等地宣傳革命,並協助孫中山募集捐款。他是孫中山的鐵桿心腹,所以在他面前孫中山說話也沒那麼多忌諱。
“既然要大造聲勢,除了新聞發佈會上對記者的回答外,你還有什麼具體舉措?我可以利用《大同日報》主編的身份,爲你在報紙上廣爲宣傳,擴大影響。”馮自由現在在美國的公開身份是《大同日報》主編。
孫中山道:“我會致信美國國務卿諾斯克,要求就當前中國革命形勢做個秘密會晤。”
“既然是秘密會晤,那還能登報紙嗎?”馮自由有些疑惑。
孫中山哈哈大笑:“健華,你怎麼這麼快就忘了我剛纔說的了?越是這種秘密會晤,越要大肆宣傳。即便沒有下文,別人也搞不清是我們已經舉行了會談。還是諾斯克拒絕了我們。這才我們需要達到的宣傳效果!”
“噢,我明白了。對了。先生。你爲中國的民主自由在國外奔波了近二十年,如今革命勝利在望,國內同志殷切盼望您回國主持大局,爲什麼您不但不回國。反而中止籌款計劃迂道英倫呢?”馮自由終於問出了心中最想問的問題。
孫中山笑着反問:“健華,你說我爲什麼不回國?”
馮自由捏了捏手中的鋼筆:“美國和日本的保皇派報紙攻擊先生。說你現在不急着回國是因爲國內形勢不容樂觀。在北洋軍大肆圍剿下,湖北軍政府指日可滅,如果你現在回國。豈不是自投羅網?而且領導武昌首義的軍人也大多不是我同盟會會員。在軍政府中文學社、共進會、同盟會傾軋不斷。在此情況下,你也不敢身涉險地。綜合勸和,所以你選擇不回國。當然,這些無恥讕言我是決計不信的。在我看來,先生不回國肯定有你自己的考量!”
“不錯!”孫中山點點頭,義正詞嚴地說道:“孫文自束髮以來。即爲中國革命奔波,九死一生。艱辛備嘗,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怎麼可能會在這種情況下畏葸退縮呢?而且我革命同志爲國爲民,輕生死,重道義,素來淡泊名利。眼下革命尚未成功、北洋大軍迫近,形勢危急,革命同志正當同舟共濟,怎麼會爲一點蠅頭小利而相互傾軋?保皇黨諸人不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罷了!”
“那您爲何要中止籌款計劃,迂道英倫呢?”馮自由再次問孫中山道。
孫中山站起身來:“這完全是出於我對當前國際形勢的判斷!中國爆發革命後,各國態度不一。總體來說,美國、法國是贊成的,德國、俄國則是強烈反對,日本是民間同情、政府反對,英國則是民間同情、政府態度不明朗。所以我們現在的外交關鍵是英國。
“作爲現今世界上最大的帝國,英國在國際事務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一言一行都會對其他各國的決策產生重要影響,足以決定我國革命的成敗存亡。只要英國政府能贊同革命,則日本乃至德國、俄國支持與否,都不足爲患。這便是我汲汲準備前往英倫的原因。”
馮自由情不自禁開始鼓掌:“先生卓識獨具,豈是保皇派那些迂腐窮酸之人所能窺見?等先生從紐約登舟出洋,我便會在報紙上對他們口誅筆伐,批駁他們體無完膚!”
孫中山重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健華,國內有什麼最新消息?”
馮自由作爲正規大學畢業生,在加拿大、美國擁有合法身份,從事一些體面的工作。黃興、居正等人發給孫中山的密電,經常是在馮自由手裡中轉。所以說,馮自由也算半個情報頭子。
聽到孫中山的問詢,馮自由急忙從文件夾中取出一張電報紙遞過去:“清廷今天上午發佈諭令,任命袁世凱爲湖北總督,孫元起暫署四川總督,分別負責各省督剿事宜。袁世凱是北洋軍的靈魂人物,孫元起則是青年學生的精神偶像。如今清廷派這兩人出山,只怕湖北、四川的同志該大傷腦筋了!”
孫中山接過電報,邊看邊說:“四川那邊倒不用擔心,關鍵還在湖北。”
“爲什麼四川那邊不用擔心?”馮自由大爲不解,“這些年我無論在日本,還是在加拿大、美國,別人一聽說我是華人,首先就會提及孫元起。在他們心中,孫元起儼然就是中國的代名詞。日本人會說孫元起替東亞人爭了一口氣,加拿大人和美國人則會讚譽孫元起的奇思妙想、學術造詣。即便在三藩的唐人街,也同樣能聽到衆人對孫元起的褒揚。據說他在1904年迫使美國廢除了之前簽署的《限禁來美華工保護寓美華人條約》,所以贏得了華僑的擁戴和支持。我沒有去過中國,不知道他對普通中國人有多大影響力,但我認爲他的影響力絕對不容小覷!”
孫中山笑道:“健華,我說不用擔心孫百熙,不是低估他在中國的號召力,而是在很早以前我就和他有過會談,知道他不會反對革命。”
“你和他見過面?”馮自由驚訝出聲。
孫中山點點頭:“是啊,那還是在六七年前,由司徒美堂先生牽線,我們在三藩市見的面。那時候孫百熙還是個英氣逼人的小夥子,非常英俊,絲毫看不出他已經是國際著名的科學家。儘管他很年青,但對國家形勢的見解卻非常獨到,與後來發展的實際情況簡直如合符節,令我佩服萬分。所以他在短短十年間便做到內閣大臣,我絲毫不覺得驚訝,反而覺得是理所當然。”
“他真有那麼厲害?”馮自由有些不信。
孫中山非常肯定地點點頭:“他真有那麼厲害!無論爲學還是爲政,他都是我生平僅見的天才,無人能與他比肩!”
馮自由十三歲加入興中會,後就讀於早稻田大學,畢業便投身革命事業,奔波世界各地。從革命童子到青年俊彥,他贏得了無數讚譽。如今聽見孫中山讚譽孫元起是“生平僅見的天才,無人能與他比肩”,心中難免有些不服:“聽說他的叔祖父是孫家鼐嘛,難免——”
孫中山恍若未聞,半天才說道:“健華,我此次前往英倫,實在是革命的外交需要。但現今國內局勢複雜,尤其是清廷起復袁世凱,湖北軍政府變得岌岌可危,必然需要海外僑民的更多支持。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讓你回國一趟!”
“不敢請耳,固所願也。只是不知此次回國有什麼任務?”馮自由問道。
孫中山道:“主要是兩件事。第一是把華僑的捐款帶回國內,轉交給居梅川(居正)或黃克強(黃興)。我怕錢款通過郵寄,會被清廷凍結,遠不如你親自跑一趟來的可靠。如果情況允許,你還可以順道去趟湖北,看看情況如何。
“第二件事,是我想讓你幫我帶一封信給孫百熙。我雖然知道他不會反對革命,但他現在畢竟是清廷的內閣大臣、四川總督,不知他願不願意支持革命,率所部反正,對清廷倒戈一擊。如你所言,孫百熙在國內外享有很高的聲譽,如果他能通電反正,革命成功幾乎可以指日可待!”
馮自由猶豫片刻問道:“先生,如果孫元起反正,新成立的中華民國打算給他什麼待遇?教育部總長?內務部總長?還是國務總理?”
民國政府最高領導是大總統,但在馮自由心裡,大總統一職已經內定給了孫中山,自然不會便宜半道投誠的孫元起。但人家在清廷就是學務大臣,如果是教育部總長以下的職位,馮自由覺得自己都說不出口。
孫中山聞言也有些躊躇:你說革命是潮流所指、民心所向,可事實上,湖北軍政府在北洋軍的威脅之下岌岌可危朝不保夕。人家孫元起堂堂的內閣大臣、四川總督,憑什麼冒着抄家殺頭的危險來支持革命?要說服孫元起,歸根到底還在於要給出足夠的利益,問題是什麼樣的利益才能讓孫元起動心呢?
孫中山咬咬牙:“只要孫元起他能反正,別說國務總理,就是讓他做中華民國大總統,我們又有什麼捨不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