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景行氣呼呼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來:“在我想來,此朝廷申請調撥槍械,最新的漢陽造自然沒戲,快利、毛瑟1871也不可能,那給我們馬梯尼、黎意也行啊。結果倒好,朝廷給我們送來2500支林明敦中針槍。”
一連串名詞術語說得孫元起頭暈眼花,除了其中漢陽造比較熟悉外,其他的聽都沒聽過。只好問道:“你說的什麼意思?”
趙景行解釋道:“林明敦中針槍口徑10毫米,槍長1321毫米,槍重434公斤,射程3001200碼。原型爲美國1866年裝備部隊的林明敦邊針槍,但閉鎖方式略有改動,在原滾動閉鎖方式下改進其組合彈膛和閉鎖機構,使它變得更簡單、更確切。
“本來這是一款非常不錯的後膛單發槍。光緒十年(1884),江南製造局引進並開始大批量製造。但因爲技術不過關,生產的槍支使用時經常發生走火,導致誤傷。所有積壓數萬支,一直無人領用。如今朝廷聽說我們要槍,直接就把這堆垃圾送給了我們!”
容易走火確實是個大問題,尤其是毛手毛腳的學生使用,如果誤傷那就不美了。孫元起道:“那怎麼辦?”
“大人,能請朝廷換一批槍械麼?”趙景行小心翼翼地問道。
孫元起乜了他一眼:“你覺得可能麼?”
趙景行腆着臉:“那先生您能不能跟山海關儒林都統商量一下,暫時用我們的林明敦換他們手中的快利?哪怕只換500支也行。”
“做夢吧你!”孫元起斷然拒絕。
“20支?不,支!”
“不可能!”憑着欽差大臣的面子,暫時和儒林換支槍估計問題不大,但孫元起實在不願在這個關鍵時候橫生枝節,“既然這槍不安全,那先退還回去,我給你們換2500柄大刀長矛。”
“別!”趙景行急忙站起身,“千萬別!雖說這槍容易走火·畢竟還是杆火器不是?威懾力可與大刀長矛強多了!而且這批槍支一直放在倉庫裡,都是簇新的,再配上刺刀,彈壓普通百姓絕對是良兵利器!”
“萬一走火傷了人怎麼辦?”
“沒事!”趙景行拍着胸脯說道·“平時槍彈分離,槍口不準對人,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子彈上膛。即便上膛,第一發也是空包彈,保證不出問題。”
孫元起道:“既然你這麼說,我姑且再相信一回。你可要把這些話老老實實記載你的本子上·留待以後查驗。”
“遵命!”趙景行真的掏出筆在小本子上寫了起來。寫完,還恭恭敬敬的遞給孫元起過目。
孫元起也是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仔細看了兩遍,覺得他寫的沒有紕漏,才遞還給他。
趙景行接過本子,一臉諂笑地問道:“先生,這破槍我們用完,朝廷應該不要了吧?”
“你問這個幹什麼?”
趙景行見孫元起沒有峻拒·笑得更歡了:“先生您也知道,朝廷對槍械管理極爲嚴格,我們學校軍訓的時候都沒有幾把槍·只好用木頭棍子代替。如果這槍朝廷不要了,我就找人好好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治好它走火的毛病。即便治不好,拿着它操練也比木頭棍子帶勁兒啊!”
孫元起搖搖頭:“全部留下來是不可能的。如果說藉着損耗丟失的名義,截留幾十杆槍,估計朝廷也不會在意。”
“那能丟得更多些麼?”趙景行一臉希冀。
“滾!”孫元起怒了。
趙景行笑嘻嘻地說道:“如果能丟兩百杆的話,我馬上就滾。”
“懶得理你。”孫元起不想搭理這個憊懶貨,給他點顏色就能開個塗料店。
“那卑職就當大人答應了。”說着起身準備離去。
“滾回來!”孫元起又把他叫住,“問你正事,現在有多少志願者抵達山海關?”
趙景行也不再嬉皮笑臉·嚴肅地回答道:“截止今天中午12時,共有447人報道,已經有200人在臨榆縣各南下道口協助檢查馬知縣檢查旅客……”
孫元起吩咐道:“所有志願者先進行防疫培訓,然後從中挑出60人,5天之後準備北上。”
說着,他從桌上拿起一本《防疫手冊》遞給趙景行。這本小冊子寫好之後·讓胥吏謄抄了十來冊,除了上奏朝廷留底、贈予伍連德、交付印刷廠外,身上還有好幾本。
趙景行敬了個軍禮,退出縣
接下來的日子裡,孫元起忙得焦頭爛額。作爲此次防疫活動的最高指揮官,面對幾乎一片空白的防疫體系,有太多的問題需要他去解決:時刻關注東北疫情發展,在沒有親臨的情況下遙控各地官員組織抗災,指導永平府建立簡單的傳染病醫院,和朝廷討價還價,查驗各種物資準備情況,考察志願者培訓學習情況······
五天之後,山海關火車站人山人海,但氣氛卻一片肅穆。就在此刻,第一批防疫救災人員將由此乘車,前往本次災情最重的濱江廳。
這批人員中,主要是以伍連德爲首的二十多名醫生、看護,由趙景惠領頭的十多名研究人員,以及六十名護衛。他們的使命是深入疫情重災區建立一所較爲完善的傳染病醫院,並研究此次鼠疫病毒的種類、傳染途徑、發病症狀乃至治療方法。
此次任務雖說不是九死一生,但危險性確實非常高。據濱江廳報告,現在該處每天病死者都在20人以上。在這種情況下還主動請纓前往,如何不令人敬重?
在場的官員裡無疑數孫元起品職最高,他不說話,別人都不敢吭聲。直到把所有人都準備登車,孫元起還在和章士釗商談物資籌備情況。副都統儒林終於忍不住了,低聲說道:“孫大人,各位就要上車了,您是不是吩咐幾句?”
孫元起立馬醒悟過來:“哦,是該囑咐幾句。儒都統,這些天有勞將軍了。不過未來十幾天裡,還會有近兩千人陸續到達此處,食宿等問題還望將軍妥善解決!馬知縣,雖然臨榆防疫已經初見成效,但不能有絲毫疏忽,必須持之以恆,希望你能善始善終。並請你轉告管知府,以後永平府疫情報告請遞送到濱江廳。”說着,孫元起衝在場衆人拱了拱手:“阻止疫情南下的重任,就有賴諸位大人了!”
儒林、馬慶麟等人面面相覷:之前可沒聽說欽差大人要去濱江廳!
在他們想來,欽差大臣應該一直坐鎮山海關,居中協調指揮,從容調度各種人員物資救災,阻止疫情南下。如此一來,既可以避免自己置身險境,又可以趁機撈些油水。
儒林急忙勸諫道:“孫大人,您作爲此次防疫的欽差大臣,應該坐鎮後方,怎麼能自蹈險地?俗話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您還身負皇命呢?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馬慶麟也勸道:“孫大人,雖然東北廣袤千里,但如今電報發達,每日疫情都能及時傳來,何必親身前往?而且防疫救災千頭萬緒,問題層出不窮,都需要您決斷。
您更應該運籌帷幄,以決勝千里。”
孫元起擺出一臉剛毅的表情,肅聲說道:“諸位大人好意,孫某心領了。只是東北形勢複雜,疫情又重,孫某肩負消除疫情的重任,不敢玩忽,理應親臨防疫救災。還望孫某去後,諸位大人一如既往,盡忠國事!”
清末闖關東的漢子,都不是吃齋唸佛的主兒;至於俄國老毛子、日本小鬼子,更不是良善之輩;而官場上那些老油條,對不入流的伍連德等人估計也是愛理不理。估計只有欽差大臣出來,才能勉強鎮得住場子。
孫元起要走,儒林、馬慶麟等人確實攔不住,而且他們心底裡也未必想挽留:誰的屁股乾淨啊?萬一有不開眼的在欽差大人面前把自己捅出來,豈不是倒黴!
濱江廳就是現在哈爾濱附近的區域。但在19世紀末,那裡還是零零散散的幾個村莊、屯子,並沒有大型城鎮。隨着1896年至1903年間中東鐵路的開工建設,大批關內勞工涌入此地,在哈爾濱北部的傅家甸形成了一個大聚集區,人口在2萬人以上。之後才逐漸形成哈爾濱這個國際性商埠,所以當地流傳着“先有傅家甸,後有哈爾濱”的諺語。
由於在傅家甸居住的主要是各種勞工,所以鼠疫也出現在了這裡。此處人口密集,衛生條件差,於是很快變成了疫情的重災區。
孫元起一行的火車剛進入吉林省境內,駐濱江廳最高官員——西北路兵備道於駟興便帶着大小官員攔住了火車,神情極爲緊張。見禮過後,於駟興便急忙說道:“孫大人,如今濱江廳疫情嚴重,還望大人移駕阿勒楚喀(即阿城)。阿勒楚喀距離濱江不遠,而且疫情較輕,可以就近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