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沒有親近的親人,寧向朗出面迎接。
朱立春是朱家現在的家主,而秦小雨是他的得意門生,兩個人不管是爲什麼而來,分量都已經足夠了。
寧向朗臉色不是很好,但語氣還是很平和:“建始先生,小雨姐,您來了。”“建始”是朱立春的字,業內人都這麼稱呼他。
朱立春環顧四周一眼,對寧向朗說:“你做得很好。”
秦小雨卻暗暗盯着寧向朗,等朱立春先一步走進去之後才扯着寧向朗說:“你居然是朱老的徒弟,你都沒有跟我說。”
寧向朗有點無奈,他現在實在不想應對這些事情。不過朱立春這個人朱老生前有交代過,朱老對他的觀感還不錯,屬於可以往來的行列。
寧向朗說:“你出去你會到處嚷嚷着說你是建始先生的學生嗎?”
秦小雨瞭然地點點頭:“成,我就不怪你了。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早點跟我說的話,我怎麼都會跟過來蹭着你去拜訪朱老啊!其實我師父一直都在爭取着想把朱老接回家呢,本來我爺爺去打了招呼,朱家那邊都沒有別的聲音了,沒想到朱老居然就這麼去了。”
秦小雨說得惋惜,寧向朗卻不覺得有什麼。這麼來看朱立春確實不錯,不過一件“接回朱老”的小事居然要秦家老爺子去打招呼,可見人品和能力並不是對等的,朱立春根本壓不住那一家子人。
這種情況下就算朱老回去,也少不了明來暗去的譏嘲。當面可能不敢說什麼,但暗裡議論肯定是有的。即使朱老沒有去世,寧向朗也不會讓朱老回去,那種地方實在不是養老的清淨地。
寧向朗正要領秦小雨入內,卻突然看見個意外的身影。
秦小雨看見對方時也訝異地迎上去:“觀微哥!”
馮觀微見着秦小雨後笑了笑,說:“小雨也來了。”他跟秦小雨打完招呼,臉上的神色就回歸沉靜,“你好,你就是寧向朗吧?我剛下飛機就聽到朱老去世的消息,早年我跟朱老也有過幾面的緣分,所以冒昧地過來跟朱老道個別,小寧先生不會介意吧?”
寧向朗說:“當然不會,有人記掛着師父是好事,更何況是馮先生。”
馮觀微挑挑眉:“你知道我?”馮觀微雖然早就接手馮家,但他跟傅徵天當初一樣極少露臉,除非跟馮家極爲親近的幾家人,否則外人根本不知道有他這麼一號人物。
馮觀微喜歡挑戰,喜歡利益,但是不喜歡出風頭,在結束了一場酣戰之後他更喜歡潛藏到幕後當個看戲的人。
他打量着寧向朗。說實話,寧向朗絕對說不上是最出挑的少年,而且他爲朱老的喪事沒日沒夜地忙,臉色不僅是憔悴可以形容的。不過馮觀微閱人無數,長相這東西對他早就毫無意義了,他只看到了寧向朗那雙眼睛,那雙跟調查中隱隱有點不一樣的眼睛。
這一刻站在馮觀微面前的寧向朗,就像是破籠而出的幼獸,眼神裡彷彿一夜之間就注滿了決心和野心。對的,野心,馮觀微一直揣測自己對手只有傅徵天一個的原因就在於寧向朗這人太過疏懶,做事東一榔錘西一榔錘,沒個明白的方向。
這樣的傢伙即使有能力,有天分,也會因爲他在各種事情上瞎耗掉時間而被磨平,泯然於衆人。
真正能取得最大成功的人,必然是先有方向、後有取捨,擯卻其他干擾奮力前行。
寧向朗並沒有避開馮觀微帶着估量的目光,因爲他也希望摸清馮觀微對自己和傅徵天的定位。
馮觀微這個人是敵是友對他們而言至關重要。
美洲遭遇的那場襲擊對於戰爭的爆發來說相當於最壯烈的號角聲,他們的總統藉機重新公投,很快就發動了戰爭。而早早就盤踞在那邊等候狩獵的商業寡頭們像是嗅到了鮮血的誘-惑一樣,紛紛涌向了資本戰場。
馮觀微也是其中一員,作爲最年輕的一位參與者,他的收穫可以說正好跟他的年齡成反比。
所以寧向朗在看到馮觀微出現的時候有點驚詫。
時局與“未來”已經截然不同,寧向朗跟傅徵天推演了很多遍局勢的變化,都覺得這場資本狂歡也許快要崩盤了,畢竟美洲那邊可不是什麼軟柿子,等他們騰出手以後發現有人借這場戰爭牟利,有些還不是“自己人”,怎麼可能視若無睹?
寧向朗不是覺得馮觀微分析不出這麼簡單的事情,而是覺得馮觀微身在其中,又嚐到了那麼大的甜頭,不一定會跟“未來”一樣毅然抽身。
沒想到馮觀微比他們推斷中還要早回來。
這個傢伙的心性實在很了不得。
像馮觀微這樣的傢伙,他並不想跟對方成爲敵人——哪怕是成爲朋友,對手,或者別的什麼都好。雖然他比別人多“活”了那麼多年,但傅徵天的存在已經讓他意識到這並不算什麼優勢,像他們這一類人,本來就比別人起步早太多了。
寧向朗說:“聽朋友提起過而已,我們都覺得馮先生你在美洲那一戰很精彩。”
馮觀微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他去美洲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他在那邊做了什麼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寧向朗這句隨口一提的誇讚聽起來隨意,對他來說卻蘊含了太多的信息。
馮觀微淡淡地問:“你和你的朋友對那邊也有興趣?”
寧向朗一聽就知道自己提的話題已經觸及底線,不能再往下踩。他也沒再深談,只是迴應:“沒有,不管是我家還是我朋友家,都沒想過去碰這一塊。不過男人嘛,對戰爭永遠有着本能般的熱情,不管是有硝煙的戰爭還是沒有硝煙的戰爭。”
馮觀微再一次認真地看了寧向朗一眼,朝寧向朗伸出了手:“希望你和你的朋友都能儘快成長起來。”
寧向朗明白了,這意思是在他們成長起來之前馮觀微不會把他們當敵人,甚至不會把他們當對手。他沒覺得被瞧不起,因爲這本來就是事實。
寧向朗自若地跟馮觀微的手交握:“我們儘量不讓馮先生失望。”
秦小雨在一邊聽得有點莫名。
她雖然生在秦家,但她的興趣不在家裡那些產業上面,從來都不會管那些事。見寧向朗和馮觀微握完手後終於不再談論那些話題,秦小雨也放心地插口:“觀微哥你這次去美洲那邊有去看望阿姨嗎?”
雖然有外人在場,馮觀微卻也沒有避諱:“去了,她在那邊過得很好,弟弟也很可愛。”
就是相聚時的場面有點不愉快。
馮觀微大大方方地遞帖子拜訪,大大方方地登堂入室,連電話都避而不接的母親不得不出來見人。他那被母親捧在手心的同母異父的弟弟果然十分可愛,被教養得驕縱到不像話。
那位弟弟的父親真是個不錯的人,馮觀微跟對方相談甚歡,一起垂釣了整個下午。馮觀微跟他聊過以後倒是對母親扔下自己另嫁釋懷了,畢竟這麼好的人比他那早死的父親確實好很多。
他就是有點同情這位“繼父”,畢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那個弟弟長歪了。
這些事情都是不用跟人說的。
馮觀微沉着地走進靈堂。
寧向朗送走了所有來跟朱老道別的人後已經累垮了。
傅徵天負責開車送他回家,抵達第一機械廠時寧向朗已經靠着椅背睡得很沉。轉頭看見那擰在一起的眉頭,傅徵天有點擔心,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在駕駛座,看着天邊漸漸染上了夕陽帶來的紅暈,又漸漸被燈光染成了橘黃。
直到午夜,寧向朗才終於醒了過來。
看見自己還在車上,寧向朗轉頭看向傅徵天:“怎麼不叫醒我?”
傅徵天信口扯謊:“看到你睡得那麼好,我也有點想睡,就跟着你一起睡在車上了。你瞧我這不是剛醒過來嗎?”
寧向朗:“……”
怎麼看他都一臉一整天沒休息的疲憊!
寧向朗讓傅徵天一起上去睡一覺再走,畢竟疲勞駕駛可不是開玩笑的。
傅徵天沒跟他客氣,上了樓跟寧安國夫妻倆問了好就跟着寧向朗去洗澡。兩個人都累得慌,倒是沒心思想別的,往牀上一倒就睡着了。
胡靈翠悄悄打開一條縫看了看他們的動靜,回到房裡跟寧安國說話:“還好有徵天陪着,要不然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開解。這小子從小就愛往朱老那邊跑,朱老對他的管教比我們對他的管教還多,對他來說朱老這個師父有多重要就不用說了。”
寧安國說:“這對這小子還說是一道坎,早前他還小,什麼都想搗騰搗騰,現在朱老去了,他也該長長心了。”
胡靈翠心疼地說:“小朗現在也還小。”
寧安國說:“小什麼?都快十七了,你別老把他當小孩看。”
胡靈翠不答應了:“我就把他當小孩看怎麼了?在我眼裡小朗永遠都是小孩怎麼了!”
寧安國哭笑不得:“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摟緊胡靈翠,“翠翠,小朗是真的長大了,你可以看看他的眼神,跟以前都不一樣了。我的意思是你要有心理準備,以後小朗可能不能跟以前一樣天天出現在我們眼前了,他有他的事要做,你不要老拘着他。”
胡靈翠聽完後一愣,接着罵道:“我是那種會拘着你們的人嗎?你要加班趕工,我什麼時候攔下你了。小朗也一樣,小朗要做正經事,我自然是支持的。”說到後面聲音不自覺地變低了,最後胡靈翠承認了,她確實有點捨不得。她眼眶紅了,“怎麼不知不覺小朗就長大了,要是他還是那個天天纏在我們身邊的小傢伙那該多好,那時候我們把他拴在褲帶帶着跑上都成!”
寧安國說:“你這副模樣可別在小朗面前露出來,小朗最心軟,你一哭他肯定就爲難了。”
胡靈翠把腦袋埋進寧安國懷裡,壓抑着哭了出來。
寧安國後悔了,早知道他就不說了,讓寧向朗自個兒頭疼去,現在他簡直是在給自己惹麻煩!
想到身體漸漸拔高、臉上也逐漸褪去稚氣的寧向朗,寧安國也有點鼻酸。兒子的成長讓他既高興又自豪,但伴隨着成長而來的必然是不斷的別離,想跟小時候一樣時時刻刻把兒女拴在身邊是不可能的了。
寧安國嘆了口氣,拍撫着胡靈翠的背安撫到胡靈翠入睡才合上眼。
雖然捨不得,但他們會放手讓寧向朗去走他想走的路。
更新了!
本來以爲昨晚肯定能更新的,結果昨晚九點多就睡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