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
微風輕吹,炎熱的七月里居然多了一絲清涼,怪得很,
楚國,相國府。
“大人,身體重要,不要再哭泣了。”年邁的老管家愁眉不展,面色悲愴。
在他的面前,楚相春申君黃歇老淚縱橫,身軀顫抖,甚至,幾度昏厥。
他剛剛收到消息,大王駕鶴西去了。
痛之又痛。
當年,大王尚是質子質於秦,幸得他捨命相助,左右謀略,得以逃回楚國,繼而當上大王。
“二十幾年了啊!”
春申君黃歇深深一嘆,那雙眸子染盡了歲月的滄桑。
他原以爲,大王可以再支撐一段時間,沒想到,這纔多少時日,竟然……病逝了!
“咳咳……”
他口吐鮮血,憔悴不堪。
轉身,對管家說道:“備車,入宮。”
大王已去,奔喪之禮不可缺。
老管家站在原地,沒有回答,也沒有點頭,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
“怎麼了?”看了他一眼,春申君就知道他有話要說了。
老管家這才道:“大人,真的要入宮嗎?”
“何意?”
“唉!”他嘆了一口氣,眸中泛着淚水,“朱英先生之前說過,李園他狼子野心,一定會——”
“住口!”
驀地,春申君厲聲呵斥。
他沉着聲,道:“朱英怎麼說無所謂,李園怎麼做也無所謂,大王離去,爲臣子的哪有不奔喪的道理!”
他擺了擺手,大聲道:“備車!”
“喏。”
老管家鞠了一躬,隨即退了出去。
“唉!”
他走後,黃歇又重重嘆了一口氣,神色複雜。
“我恐命不久矣!”
他知道,也明白當日朱英所說的話,只不過一直在欺騙自己罷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能真正騙到別人的,只有可能欺騙自己。
相國府外,黃歇回頭看了一眼華貴的府邸,搖了搖頭,入了輦車。
微微打開車簾,看着繁華熱鬧的都城,他心裡是帶血的痛。
曾幾何時,他以爲自己還能爲楚國帶來更多改變,但是現在,恐怕不可能了。
“錯,在我啊!”
輦車內,他深深的自責。
當年,李園把妹妹李嫣嫣送給了他,他見李嫣嫣長得好看,便欣然收下了。
後來,李嫣嫣懷孕不久,他就做了人生最大的一件錯事:將李嫣嫣送給當初無子的大王。
如此一來,他日新王便是他的兒子,自己可以再次掌管大全,不用擔心失寵的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是我黃歇有愧於大王啊!”
他後來慢慢發覺此事另有蹊蹺,李嫣嫣主動提建議多半是受了李園的指使。
只不過,事情已經發生,無法改變了。
現在,李園把控朝政,一定不希望有人把這個秘密說出來——把他黃歇殺了就可以安心了。
“大人,荊門到了。”
春申君黃歇下車,盯着高大的城牆好一會。
老管家擔憂的說道:“要不然,您和其他大臣一同去吧?”
他左眼皮直跳,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不用了。”
黃歇拒絕,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一個人朝荊門走去。
剛入荊門,兩側衝出十幾名刺客,將刀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旁邊,有兩人慢悠悠的走了出來。
楚國舅爺,李園。
呂不韋義子,呂仲卿。
“李園,你這是什麼意思?”
黃歇震怒,他原以爲李園就算動手也是在大王喪事結束之後,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心急,膽大包天,在荊門設下埋伏。
李園長得賊眉鼠臉,額頭偏左處還有顆大黑痣,笑起來眼睛迷成一條縫,一副市井小人模樣。
他走到春申君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相國大人,我什麼意思您應該很明白,不是嗎?”
“你?!”
春申君胸口劇痛。
他用着乞求似的語氣,說道:“李園,讓我爲先王守靈三日,再殺了我吧。”
李園撇了撇嘴角,“看你現在的眼神,像條狗一樣,還是堂堂的相國大人呢!”
“我……求你了!”
黃歇心中無奈,只求能達成所願。
然而,李園拒絕了他。
“放了你?做夢去吧,如果讓你回去,明年的今天恐怕就是我李園的祭日了。”
他桀桀一笑,道:“你放心,黃泉路上你不會孤單的,你的家人全部都會陪你而去的!”
“李園,你這小人!”
“放開老夫!放開!”
春申君掙扎着,憤怒的狂吼着。
他的目光從李園身上劃過,落到後面那個青年人身上。
只見,呂仲卿嘴角帶着輕輕的笑容,似乎,在欣賞着一出好戲。
李園見黃歇如此這般,也懶得再和他廢話了,厲聲道:
“都特孃的愣着幹什麼,給我割下他的腦袋,扔出去!”
“喏!”
刺客得命,眼皮不眨,直接斬下黃歇的頭顱,隨手扔到了荊門外邊。
門外,幾名守衛看着怒眼睜大的相國頭顱,皺了皺眉頭,身子站直,不敢有絲毫反常舉動。
顯然,他們早就得到了李園的命令。
“呀!”
“那是……相國大人!”
荊門外的行人不多,看到這一幕,臉上盡是不可思議。
但是,也就是這麼一會兒,他們立即離去,不敢多做停留。
王權這種事,不能沾染,看到就假裝沒看到,否則,命休矣。
“真晦氣!”
李園身後的呂仲卿被飛濺的鮮血沾到了,噁心的吐了吐口水。
然後,對李園說道:“恭喜大人了,黃歇一死,您就要成爲大楚的相國了!”
“哈哈哈哈!”黃歇大笑,“那是自然,放心,呂公子,我還需要呂相國的支持呢,承諾給你的八百匹一匹不少,另外,我額外再給你加上五百匹!當然,這幾天事情較多,得等到舊王喪事了結才行。”
呂仲卿頷首,“煩請您儘量安排,我義父那邊等不及多少時日。”
“那是自然,”李園點了點頭,隨即對手下人說道,“先王臨終前有旨,誅殺黃歇一族,你等立刻率人,抄了相國府,雞犬不留!”
“喏!”
地上,鮮血淋漓。
堂堂一代相國,戰國四君子之一的春申君黃歇屍首分離,未得善終。
他,是四君子中唯一一個不是出生王室的人。
以辨才聞名。
齊之孟嘗君田文,趙之平原君趙勝,魏之信陵君魏無忌,楚之春申君黃歇相繼離去。
自此,戰國四君子不復存在。
史記·春申君列傳記載如下:
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朱英謂春申君曰:“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禍。
……
……
朱英知言不用,恐禍及身,乃亡去。
後十七日,楚考烈王卒,李園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門之內。春申君入棘門,園死士俠刺春申君,斬其頭,投之棘門外。於是遂使吏盡滅春申君之家。而李園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爲楚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