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子劍腳步趔趄,晃悠着身子走進了堂屋,看見父親正與一個陌生男青年圍坐在堂屋的飯桌旁,氣氛有點沉悶。那男青年看年紀不過二十來歲,五官還算端正,臉色蒼白,像沒有睡好覺似的皮泡臉腫。他老是皺着眉頭,滿臉愁容,鬍子拉碴,笑紋幾乎在他的臉上是絕了跡似的。他穿着一個褪了色的紅色T恤,好像永遠是穿着這麼一個一樣。清瘦的下巴殼,高聳的肩膀,顯得很沒生氣。只有兩條彎彎的眉毛下一雙機靈的眼睛還算有點神采,顯示出他還是一個年輕人。
“爸,家裡來客人了?”代子劍疑惑地看了陌生男青年一眼,甕聲甕氣地大聲問道。倆人聽到聲音,擡起頭,看了過來。
“小劍,回來了,你師父還好吧?”父親坐着板凳上,語調平淡地問道。
“還那樣,他老人家讓我代問您和媽好。”代子劍隨口回答着,眼神一直沒離李建國。
“他有心了,有空你多去看看他。”代明遠關心地說。說着,站起身來,走到代子劍跟前,將代子劍帶到李建國跟前,“子劍,這是爸的戰友、你李叔叔的兒子,叫建國哥。”
隨着代明遠的介紹,李建國慌忙地站了起來,伸出雙手,眼神迅速打量了一下代子劍,顯出討好之色,緊緊握着代子劍的手,強露笑臉,親熱地說道:“你好,你是子劍吧?我叫李建國。”年輕、憔悴的臉上滿布謙卑之色。
“建國哥,你好。”代子劍甕聲甕氣叫了聲,今天喝得有點多。
“爸,你和建國哥繼續談事,我去洗把臉,今天師父心情好,喝了不少。。。。。建國哥,你和我爸慢慢聊聊啊。”代子劍朝李建國揮了揮手,穩了穩身形,向裡屋走去。
“建國,別介意,小劍回來得的少,難得去看他師父,喝多了點,你、你繼續說。”代明遠歉意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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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李建國,代明遠本想去洗涑睡覺,又有點不放心,這個兒子從暑假回來後,好像變了很多,比以前成熟穩重了好多,說話做事就像30-40歲的成年人,開始還有點不適應,慢慢地竟然不自覺地把他當做平等身份來對待了。代明遠輕輕走進代子劍的房間。代子劍衝了個涼水澡,腦子清醒了許多,正拿着《經濟學》躺在牀上。
“小劍,又喝了不少酒吧?好些了嗎?你還年輕,喝那麼多酒,傷身體!”父親慈祥地輕聲說道。
代子劍看見父親進來,趕忙放下書,坐了起來。“爸,您還還沒睡啊?您坐,剛纔媽給我弄了一碗紅糖水,喝了好多了。”
“剛把李建國送走,不放心你,過來看看,不坐了,你休息吧,我去洗澡了。”父親輕輕拍了拍代子劍的肩膀,轉身欲走出房門。
“爸,那個李建國是不是李斌的兒子?那個案子還沒破啊?”代子劍追着父親的背影隨口問道。
父親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是啊,鎮上李所長他們弄了幾個月,也沒弄出個頭緒來,說再沒結果,他就準備上訪了。現在啊,李建國算是扒上我了,也不怪他,他父母這一走,家裡也沒什麼人了,現在就剩下他和他妹妹了,他妹妹去年到深圳打工去了,春節都沒回來,家裡出了這麼大事,就李建國一個人在跑,也難爲他了。”父親嘆息地說道。
“算了,你好好讀你的書,別瞎*心了,早點休息吧。”父親嘆息道。
“爸,那個李斌是你的戰友?怎麼從來沒有來我們家?”許是喝了酒,代子劍大腦興奮,好奇心大起。
代明遠見兒子似有打破砂鍋的興致,便坐了下來。
記憶中,爺倆很少有平聲靜氣嘮嗑的時候。從從小到大,代明遠給兒子的印象總是持着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除了小妹,父親平時都是寡言少語,難得與人侃侃而談。代子劍小時候很調皮,上房揭瓦,下河摸魚,爬樹掏鳥。。。。。什麼危險的事都敢做,走路沒走像,提腿就開跑,到哪兒都是雞飛狗跳,只要聽見雞飛狗叫的聲音,不用看,代子劍來了!所以代明遠的教育方式就是棍棒加呵斥。直到上高中,代子劍突然性情大變,變得斯文內斂,彬彬有禮,似乎變了一個人,熟悉的人見過,皆稱轉性了!
也許是受李斌父子的遭遇的感染,代明遠突感人生無常,所謂草活一秋,人活一世,人哪,不知哪天,說沒了就沒了!兒子今年都快17歲了,好像從來沒有好好和他說過話,是不是對他太嚴厲了?
“子劍,咱爺倆好像沒怎麼聊過天啊,呵呵,既然你有興趣,我就說說。說起我的這個戰友,是個苦命人哪,他們家原先不是我們這的,他的父母親,也就是建國的爺爺奶奶,是解放前逃荒逃到我們這兒的。來到這兒後,在河邊搭了一個草棚子,靠着在電排河裡打漁爲生。解放後,政府開荒造池養魚,成立了清河國營漁場,他爺爺奶奶就成了漁場職工,李斌讀書很有天分,比你爸爸強,哈哈,他讀到了高中。高考的時候,就差十分,沒能上成大學。那時,李斌已是半大勞力了,人長得高大英俊,一表人才,回到了漁場,那時的高中生,是很了不起的,很吃香,漁場的領導見李斌回來了,又有文化,準備好好培養,漁場的廠長還準備把女兒嫁給他,兩個人還真處了幾天對象,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不願跟人家姑娘好了,漁場的廠長對他就有看法,剛好年底部隊來招兵,他便參軍走了。我參軍的時候,剛好和他一個部隊,那時他已是連長了,新兵訓練結束,他來我們新兵連,看了我的檔案,見是老鄉,便把我要到了他們連,在部隊的時候,他對我很照顧,我也就在那個時候入的黨,我退伍的時候,他已經是副營長了,他有文化,人又聰明,部隊也是把他當後備幹部培養的。哪知我回來沒一年,他也回來了。我感到很吃驚,照說,按他的情況,他在部隊應該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何況領導還很器重他。我問他,他說,當兵當厭煩了,還是回地方好。回到漁場後,上面安排他當了漁場的副廠長,和漁場的廠長的女兒結了婚,對,還是他當兵前的那個對象。因爲他在部隊很照顧我,所以,他回來後,我常去找他玩,但每一次,他都避開我,我想,人家是領導,人家不願理我,也許怕我求他辦事吧,那時候黨員都是很有原則性的,不像現在!所以,這樣我們就慢慢淡了。你讀小學的時候,我們那一幫戰友在縣城搞了一次聚會,他也沒去。聚會的時候,因爲我對李斌轉業的原因很疑惑,便問了一位戰友,我才知道,他轉業是被迫的,原來,在我復員沒多久,李斌和一個到我們連隊演出文工團員搞上了,還把人家肚子搞大了,這事捅到了師裡,團裡、師裡的領導都很痛心,那個年代,這種事情是很惡劣的,軍隊是呆不下去了,原來是準備將他開除的,後來團裡做了些工作,按正常轉業辦了。回來後,因爲去了廠長的女兒,廠長當年對他氣也消了,廠長退休後,廠長向組織推薦,接了廠長的班。這麼多年了,直到他兒子建國來找我,我才知道他死了。。。。。。算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去洗個澡。。”父親站起身來,拍了拍代子劍的肩,轉身出了房門。
代子劍在家休息了一天,3號中午,代子劍收拾好東西,準備乘中午的班車回學校,10月正是收割的季節,家裡的農活很多,反正行李不多,代子劍便沒讓家裡人送行。剛走上河堤,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楊曉娟!今天楊曉娟着一身翡翠色的連衣裙,長長的濃濃的黑髮鬆散地披在肩上,彎眉杏眼,白皙的鵝蛋臉上未施粉黛,輕快地走在路旁的林蔭小道上,一陣微風吹過,長長的黑髮隨風輕輕飄起,渾身散發出一種清新、自然、本真的美麗,純真而動人。“楊曉娟。”代子劍大聲叫了一下。
“子劍!”聽到叫聲,楊曉娟愣了一下,隨即驚喜地小跑了過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楊曉娟瞪着水汪汪的杏眼代子劍,白皙的雙頰緋紅,激動地看着代子劍。精神面貌不錯,看來楊曉娟已從悲傷中恢復過來了。代子劍暗忖。
“昨天上午回來的,回來休國慶假的,曉娟姐,你今天真漂亮。”代子劍微笑着說,畢竟比自己一歲多呢,雖然是救命恩人,該有的禮貌的是要講的。
楊曉娟本就緋紅的臉頰立刻變得通紅,象打了雞血似的,“哪有啊,你嘴巴抹了蜜吧,小小年紀就知道哄女孩子。”楊曉娟害羞地低下頭,稍停了一會兒,又擡起頭來了,通紅的臉頰恢復了本來的白皙清秀。
“哦,不知道你回來了,我媽前幾天還說起你呢,說等你回來了,請你到我家去呢。要不是你,我就。。。。。上次沒來得及,說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謝謝你。”楊曉娟認真地說道。
“謝謝你們了,我也是瞎貓子碰上死耗子,碰巧了,說到底,只能說你命大,閻王爺還不想把我們美女姐姐收走,哈哈。”
“又來了,你!再說,我生氣了。”楊曉娟嗔怒道,白皙的鵝蛋臉上又起紅霞。
“不說不說了,要是讓你媽知道了,還以爲我借救命恩人的名義佔你便宜呢?”
“對了,我看你今天滿面春風的,遇到什麼高興事了,是不是談戀愛?”代子劍嘻嘻地說。
楊曉娟聽到談戀愛這幾個字,臉色一下變得蒼白,雙肩顫抖,露出驚恐的神情。
代子劍見狀,立刻收起嘻笑的心理,趕忙歉意說道:“曉娟姐,對不起,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沒。。。。沒有,是我的原因,不怪你。。。。。”楊曉娟驚慌地回答說。
“你沒事吧?”代子劍柔情地看着楊曉娟,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沒事。”說着,楊曉娟象受到了極大的委屈,低聲失聲痛哭了起來。代子劍一下子就慌了,他最怕見到女人哭了,只要女人在他面前一流眼淚,他就慌了神,上輩子他老婆就經常用這招對付他,屢試不爽。
靠,就他媽打個招呼,就弄出這麼大個麻煩,難怪老夫子說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這話說得真他媽經典,估計老夫子沒少吃過這方面的虧,所以纔有感而發,留下這流傳千古的警世名言。
“曉娟姐,你別哭啊,你別哭啊,讓人看見了,還以爲我把你怎麼樣了呢,到時我跳進電排河河也洗不清了。”代子劍慌不擇言。
哪知,代子劍不說還好,這一搭茬,楊曉娟就勢撲了上來,雙臂緊箍着代子劍的脖子,雙肩一抖一抖哭的聲音更大了。似要把積攢了十幾年的淚水要在今天一次流乾。看這陣勢,代子劍反倒不慌了,哭就哭吧,發泄出來就好了。抱着楊曉娟,代子劍不由得想起上楊曉娟的見面,上次楊曉娟自殺醒來後也沒見這麼傷心啊?
事出蹊蹺必反常!想到這兒,代子劍集中心神,意念所至。。。。。。腦海中瞬時出現了一個畫面:楊曉娟表情憤怒,聲嘶力竭:李斌這個禽獸,禍害他女兒不說,還想打我的主意,生生拆散了我和建國,現在他終於遭到報應,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