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找到謝文清之時,謝文清正和寶親王走在一塊兒。
謝文清與錦繡分別後,便原路返回,行至半路,恰好遇到了寶親王。寶親王看到謝文清時,臉上露出了笑容,直接開口叫住了謝文清。
謝文清作爲主人家,而且寶親王是貴客,自然不可怠慢,不過令他感到奇怪的卻是,方纔與寶親王一道兒的燕親王卻是不在,這個發現,讓他的心裡不知道該說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落。
謝文清對着寶親王行完禮後,好像試探又好像是請罪,笑着對寶親王又開口道:“王爺,方纔我帶着表妹經過亭子,因着女眷在身邊,沒有主動上來請安,還請您恕罪。”
“哦,方纔文清看到我了?”
寶親王聽聞此言,彷彿是剛剛發現這個事實,不過他臉上絲毫沒有介懷的情緒流露,笑着說道:“這只是小事兒,文清不必介懷。”
謝文清點了點頭,仿若無意又開口說了一句:“對了,方纔我好像瞧見燕親王殿下也在亭中,燕親王殿下現在……”
“哦,你是說三哥啊!宮中來人說太后想他了,他便只好進宮了。”
寶親王笑嘻嘻的說着,而在說完上一句後,又開玩笑的說了一句:“我看哪裡是太后想他了,肯定是那位郭家小姐也進宮了。”
謝文清聞言僅是微微一笑,並沒有附和。
他跟在寶親王身後,落後半步跟着,而寶親王原本來時便打聽清楚路線,打算直接朝着梅林處走去,誰料到,這謝文清彷彿是真的要盡地主之誼,一直跟着他。
寶親王便有些尷尬了,總不能夠當着人家親哥的面去看謝家的小姐吧,他慢悠悠的走了兩步,神色好像是在看着風景,卻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事兒。
走過一段路後,寶親王突然停下腳步,正要開口打發謝文清之時,小徑之上,管家突然匆匆跑了過來,看到謝文清和寶親王之時,他連忙跪下身體行了禮。
寶親王笑着叫了起,倒是吞下到了喉嚨的話,只含笑看着管家對着謝文清稟明瞭事情。
謝文清聽到管家謝修讓他去書房,心裡也有些奇怪,但外人在,顯然並不適合追根究底,他只是點了點頭,對着寶親王告了罪。
寶親王原本還想着該如何打發謝文清,見此,自然連忙催促着:“無事,謝老的事情重要。我自己走走便是了!”
謝文清聞言也沒有立即走人,又是告了一次罪,方纔轉身離開。
走出這條小徑之後,謝文清放緩了腳步,對跟隨在他身後的管家謝修開口問了一句:“祖父找我有何事?”
管家聽到謝文清的問話,低着頭連忙輕聲回道:“今日嫁到楊家的那位帶着女兒來了府裡,太夫人也出了院子,和大小姐、錦繡小姐起了衝突。”
“什麼!”
謝文清猛地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了管家,倒是已經顧不上管事口中楊家的那兩人,而是急切的開口問道:“錦繡和彤珊兩人沒事兒吧?”
“兩位小姐並無大礙,當時有路過的丫鬟找了老爺稟告,而且錦繡小姐也派了丫鬟找老爺,大小姐和錦繡小姐都沒有出事,現在太夫人也已經被老爺讓人帶回院子裡看着了。”
謝文清聽得管家說完這些話,方纔漸漸放了心,不過他面上卻陷入了沉思,他的祖父自然不會無事找他,恐怕已經知曉了他先前所做的事情。
幸而他本來也沒打算瞞着家裡,謝修知道也便知道了。
果不其然,謝文清一到了書房,謝修便直截了當開口問了先前的事情。
雖然謝修在李氏面前並未表現出詫異,可是對於李氏口中所言陳婉從楊家送到謝府書信被阻一事兒,心裡還是有些奇怪的。他沒有吩咐底下人做過這事兒,他的兒子謝泓的性格他也是瞭解,雖然與陳婉有過節,但他向來萬事不理,恐怕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謝修原本想的,還是兒媳或者是她的妻子讓人做的,交代管家下去查了,查出的結果卻出乎意料,竟然是他的孫子謝文清做的。
謝修怎麼想也想不到謝文清做這事兒的理由。
李氏以及她的那些親人與謝家的糾葛,雖然沒有瞞着小輩,可是他們也從來不會刻意給兒孫灌輸當年的事情。就像是謝彤珊,甚至對於陳婉和楊青青十分陌生。謝文清即使比謝彤珊大上幾歲,但也應該從來沒有見到過陳婉和楊青青,又如何會去做這樣的事情。
面對謝修的疑問,謝文清倒是未加思索,一等謝修問完便開口慢慢道:“祖父,我先時聽娘提及過一些往事,而且楊家讓她們二人守孝,也並無不妥,我覺得此事咱們謝家不必插手。恰好我看到了那封信,知道一些消息,只當這些小事不必讓長輩操心,便自己做主了。”
謝文清的解釋,自是合情合理,並無不妥。
謝修也沒有任何的懷疑,不過他還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了謝文清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你的初衷是好,只是處理事情的方法還欠妥當,若是真的不想讓那二人出現,便要做的天衣無縫。如今,她們在你祖母的壽宴上穿着孝服出現……”
“祖父,是我沒做好。”
謝文清低下了頭,垂着眼瞼,而手也不覺緊緊握成了拳頭。
他原本以爲,只要截下書信,那麼這輩子,這二人便不會出現在謝府,出現在他的面前,沒想到,最終還是他失算了。
謝修看着謝文清低垂着腦袋一副沮喪的樣子,倒是笑了起來,溫聲安慰道:“這倒是無事,你如今年紀不大,做事難免不成熟,只要你肯好好學,日後定然會比我強。”
“是。”
謝文清有些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其實這會兒,他的心裡更在意另一件事情,陳婉和楊青青來了府裡,他的祖父會將二人留下嗎?
畢竟上一世,他的祖父雖然剛開始並沒有打算留下二人,可到了最後,多方因素夾雜,最終那對母女還是留在府裡了。
想到這裡,謝文清的心頭便控制不住的一痛,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心情,屏着氣開口問道:“祖父,那二人,您要留他們住在府裡嗎?”
說完這話後,不等謝文清回答,他又立刻開口道:“我覺得,還是讓她們回楊家去,楊家雖然規矩森嚴,但在此事上,並沒有不合適的地方。她們現在,畢竟是楊家人。”
“此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會安排。”
謝修對於此事,倒是有些輕描淡寫的想要帶過,而謝修的這副態度,卻讓謝文清有些着急了,他是真的怕謝修將那二人留下。
可是,謝修纔是謝家真正的當家人,他說的話,便是他不樂意,也不可能反駁,思來想去,謝文清的心裡倒是浮出了一個想法。
若是那對母女真的要留在了謝府裡,便別怪他心狠手辣。
錦繡牽着夏立齊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踩在鵝卵石小道上,每走一下,她都要用力的甩一下和夏立齊牽在一起的手。
夏立齊也十分配合她這幼稚的舉動,還不時用雙手抓住錦繡的兩隻肉嘟嘟的小手臂,舉起來做了一下盪鞦韆的姿勢。
父女二人互動滿滿,也是溫馨滿溢,就連跟在二人身後的底下人,都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與他們保持了一些距離,以免打攪到這對父女。
走出鵝卵石小道,錦繡又將自己雙手高舉放到了夏立齊的手中,夏立齊心領神會,抓住了錦繡的兩條小胳膊,一下子將她拎了起來,而錦繡也隨着夏立齊的動作,咯咯笑了起來。
只是,銀鈴般的笑容剛剛響到一半,卻是戛然而止,錦繡的目光看到迎面從對面小道上走過來的寶親王,下意識便瞪大了眼睛。
寶親王穿的十分顯眼,雖然穿的不多,這冷天的,連皮氅都沒穿着,但是他穿在外邊的寶藍色闊袖蟒袍,便是最亮眼的招牌。
夏立齊也很快看到了寶親王,他連忙將錦繡放到了地上,牽着錦繡上前行了禮。
寶親王那張圓乎乎的臉上依然掛着親切溫和的笑容,對着錦繡與夏立齊叫了起後,還笑着說了一句:“是我打攪了二位。您是吏部的夏大人吧?”
“是,寶親王殿下。”夏立齊聞言,連忙回了一句,又是指着錦繡輕聲道:“這是小女錦繡。”
錦繡低着頭衝着寶親王沉默的又是行了一禮,行完禮後,二話不說便躲在了夏立齊的身後。
錦繡這個小孩子怕羞的舉止,引得寶親王忍不住輕笑,他慢慢蹲下身子,湊到了錦繡跟前,摸了摸錦繡的小腦袋,還輕聲對着錦繡開口道:“這位小姐便是文清的小未婚妻吧!”
錦繡沒有回答,而且還下意識的躲開了寶親王的手。
夏立齊以爲錦繡怕羞,連忙對着寶親王告罪:“王爺,小女性格靦腆,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無事,夏大人的千金,瞧着很是喜人。”
寶親王笑着站起了身,又說了一句:“說來倒是湊巧,方纔我和文清剛剛分開,不想遇到了夏大人和令千金,這是要去哪裡啊?”
夏立齊聞言,不疑有他,直接回道:“這孩子一向粘人,我帶她去找她的母親。”
“小孩子向來這般,那我便不打攪了,先告退了。”
寶親王聞言,倒也沒有逗留,直接自己先告辭從夏立齊與錦繡身邊錯身走過。
錦繡看着寶親王腳上的靴子從她面前踏過後,忍不住擡起頭看着寶親王那有些胖乎乎的背影。直到走遠了,她方纔收回目光,若有所思衝着夏立齊輕聲問道:“爹,他便是寶親王嗎?瞧着好像與燕親王不太像?”
夏立齊先時是有聽妻子說起過錦繡遇到燕親王,燕親王彷彿對錦繡青眼有加的事情。對於錦繡的疑問,他笑着揉了揉錦繡的腦袋開口道:“是啊,雖然都是皇家的王爺,但到底不是一個爹孃生的,怎麼會像呢!走吧,爹帶你去找你娘。”
顯然,對於皇家的是非,夏立齊並不打算與女兒多言。
他們家不需要攀龍附鳳,他的女兒也已經找好了下半生最好的依靠。
錦繡點了點頭,臉上又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對於今日之事,夏立齊果然說到做到,雖然在謝府裡的時候並沒有對柳氏提及,可是等到一回到家裡,甚至是還坐在馬車裡的時候,夏立齊跟倒豆子似得,一下子全給說了出來,讓錦繡連裝睡都來不及。
這一路上,錦繡也淨招柳氏與自己兩位兄長的白眼了。
雖然避諱着蘭姨太太等到回了家裡,也沒有再提及這件事情,卻並不意味着件事情便可就此翻頁。
柳氏愣是足足對着錦繡生了好幾日的氣,那段日子,錦繡可真是小心翼翼、奉承迎合,當然,柳氏不可能對着錦繡生一輩子的氣,生過好幾日倒也算了,更重要的是,馬上便要過年,不僅僅是府裡,還有她自己陪嫁過來的店鋪莊子,都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處理。
柳氏哪裡還有閒工夫與錦繡這個小小人較真,在錦繡再三認錯、再三保證不再犯後,柳氏便放過了錦繡,也讓錦繡不禁鬆了一大口的氣。
說來,這過年對於錦繡而言,倒不覺得有太大的新奇,頂多便是夏立齊可以放假在家陪着她,兩位兄長也放了假會在家裡無時不刻煩着她。
但平日裡,他們一家也是日日都不分開,日子幸福的每一天都跟過年似得,所以錦繡在穿新衣,吃零嘴以及沒有堅持守完歲中,悄然過完了舊年,踏入新的一年。
本朝官員過年有七日假期,但夏立齊這放假的日子,剛好沒和錦繡最期待的元宵節,她想想心裡倒是有些失望,而寵女如命的夏立齊面對女兒不開心的情緒,自然是滿口保證元宵節那一日,定然早歸家,晚上帶全家上街遊玩。
這才讓錦繡重新打起了精神。
大年初一過後,從初二開始,就要開始走親戚了。
初二這一日,錦繡跟着柳氏回了柳家。
柳氏是柳家唯一嫡女,錦繡又是柳氏與夏立齊的唯一嫡女,錦繡一到了柳家,其歡迎程度完全不亞於在謝府之時。就是柳氏的父親柳元聞,向來愛板着一張臉,面對小輩之時也從來不改臉色,在看到錦繡的時候,那張嚴肅的臉蛋瞬間被軟化,論起寵溺錦繡而言,完全不比自己的妻子差。
當年若不是謝修手腳快了一步,加之家世條件好了一點點,恐怕如今錦繡的未婚夫會換成另一個表哥——柳氏兄長的兒子,也是柳家的嫡長子。
錦繡向來敏感,能夠清楚的分出哪些人是真的喜歡她,哪些人對她只是客套。在謝府的時候,錦繡其實態度上還有幾分疏離,畢竟她能夠感覺的出,除了謝修和謝文清是真心喜歡她,其他人或多或少,其實還帶了別的意思。
但是在柳府裡,卻完全沒有這樣的顧忌,她的外祖父外祖母,是真的喜歡她。
所以錦繡的膽子一下子也被放大了,竟然還偷偷摸摸湊到了柳元聞的耳朵邊上跟着柳元聞告起了柳氏的狀,細數先時柳氏對她的惡行,當然是掩下自己的種種不對。
柳氏瞧見,哭笑不得,指着錦繡輕罵:“小沒良心的,看我回家怎麼教訓你!”
然後,柳元聞便是不高興了,睜着一雙大眼衝着柳氏反罵:“我這還坐着呢,你就敢衝孩子耍威風,小的時候,我有這樣管教過你嗎?”
說罷,連一旁坐着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夏立齊也被遷怒了:“你也不好好管管你自己的妻子,便由着她對孩子這麼兇。”
無辜被牽連的夏立齊無奈摸了摸鼻子,衝着錦繡使了眼色,讓她趕緊滅了自己老丈人的火氣。
錦繡卻是翹着嘴巴微微一笑,又湊到了柳元聞的耳邊,用夏立齊也能夠聽得到的音量開口道:“外祖父,爹爹那一回,也罵我了,而且就是他和孃親告的狀!”
夏立齊瞪大眼睛,看着女兒得意洋洋笑着,心裡哭笑不得的不行。
最後夏立齊與柳氏二人乖乖聽了柳元聞整整半個時辰的數落,就這半個時辰,還是錦繡後來不忍,對着柳元聞求了情,方纔縮短了的。
夏立齊立刻抱着錦繡讚賞的在懷裡顛了顛,滿口感動:“還是女兒好,還是我家錦繡最疼人。”
倒是完全將自己爲什麼會招得這頓罵的原因給忘了個一乾二淨。
錦繡告別柳府的時候,依依不捨,而柳元聞與其妻子,更是恨不得將錦繡就藏在自個兒家裡了。
可是,分別還是要來,大年初三是二房去謝府拜年的日子,錦繡作爲謝家未來的少夫人,自然不可或缺。
便是柳家不想放人,也只好放了。
而這一趟的謝府之行,錦繡倒也收穫了一個讓她挺振奮的消息。
陳婉和楊青青二人,被謝修送回了楊家,而太夫人,也不知道是受了這個的刺激,還是在裝模作樣,反正也病倒了。
錦繡覺得自己聽沒有同情心的,反正就是幸災樂禍了。當然那日與她一個戰壕裡的謝彤珊,也十分高興,拉着錦繡嘰嘰喳喳在邊上說個沒完,直到謝夫人忍受不了女兒的呱噪,出聲喝止了,謝彤珊方纔還有幾分戀戀不捨的閉上了嘴巴。
錦繡一家在謝府裡呆的時間倒不如在柳府裡的長,用過午膳,差不多也便告辭了。
臨走之時,謝文清自然約好了上元節來錦繡家裡一道兒陪着她上街的事情,對此,謝家老小,早已經習以爲常。連謝彤珊都只是扁了扁嘴巴,衝着謝泓撒嬌:“爹,那日你帶我上街好不好?”
謝泓自然笑着答應。
上元節那一日,謝文清還未到晚膳之時,便到了錦繡家裡。
柳氏早已經習慣了謝文清的殷勤,也不覺得奇怪,直接讓丫鬟帶着謝文清去了錦繡的屋裡。反正女兒年紀還小,倒也不必避諱着。
謝文清到錦繡屋裡的時候,錦繡正趴在桌子上擺弄着桌上的小玩意兒,一隻手抓着那隻白玉九連環,另一隻手,則是撥弄着桌面上其他的東西,瞧着十分懶洋洋。
謝文清看着這樣悠閒的錦繡,臉上不覺露出了笑容,走到了桌前,出聲笑道:“看來錦繡很喜歡這副白玉九連環,早知道,我就提早讓人給你打一副了。”
“表哥……”
謝文清說話語氣十分正常,而錦繡卻有一種被抓了個正着的感覺,她竟心虛的直接將九連環放在了桌面上。
“錦繡,怎麼了?”
謝文清看着錦繡這副緊張的樣子,臉上露出了些許詫異,倒也沒發現她的異常,只當是錦繡對她還有所保留,仍然有距離。想到了這裡,謝文清眼裡有些黯然。
錦繡聽着謝文清的問詢,連忙搖了搖頭,伸手招呼過一旁的丫鬟將桌面上的小玩意兒收拾了,而後又是笑道:“表哥怎麼來的這麼早,我爹爹和哥哥都沒有回來呢!”
謝文清笑了,走到了錦繡邊上的一個位置坐下後柔聲道:“反正我在家也無事,便早些過來,以免你等得焦急。”
說完這句,他倒是無意的說了一句:“現在時辰還早,怎麼將東西收拾了,我陪你一道兒玩吧。”
錦繡聞言,臉上微微有些窘迫,她總不能夠說自己看到那副九連環便心虛,乾脆讓丫鬟收拾了,眼不見爲淨吧!而且就謝文清這樣光風霽月的少年,如何會對小孩子的玩意兒感興趣。
她想了想,找了一個藉口:“我玩好了,現在肚子餓了,想吃點心,表哥陪我用點心好不好?”
謝文清笑了,自然滿口答應。
因着錦繡飯量小,餓的也快,加上嘴饞不時會要點心吃,雖然柳氏嚴格控制着錦繡的點心用量,可二房的小廚房裡還是一直備着點心,只待一句吩咐,廚房裡便馬上能夠拿出來。
冬梅領着小丫鬟將從廚房裡領來的點心一一擺在了桌面上,分外是一疊奶油松瓤卷酥、一疊藕粉桂花糖糕並兩碗香杏凝露蜜。
東西放下後,冬梅還不放心的問了一句:“小姐,會不會太過甜膩,要不要去要個鹹口的?”
錦繡聞言,搖了搖頭,她如今年紀變小了,口味也改變了許多,對於甜膩的東西,分外喜愛,反倒是鹹口的,就沒那麼讓她喜歡了。
而且這兩碟點心做着尤其好,她原本只是找了個藉口敷衍謝文清,這會兒瞧着,還真是餓了。迫不及待便拿起了一塊還冒着熱氣的藕粉桂花糖糕塞到了嘴裡咬了一大口,一邊還招呼着謝文清一道兒用。
謝文清不愛用這些,可是看着錦繡用的這般開心,他倒也撿起了一塊,輕輕咬了一口。
錦繡這邊用的慢,還沒用完一塊點心,便聽到屋外夏靖銘的喚她的聲音響了起來。
錦繡顧不上將手中那餘下的一小口點心塞進嘴裡,便迫不及待爬下了椅子,走到了門口迎接。
不過,等到看到屋外的人時,她臉上略略有些失望,只有夏靖銘一人,倒是沒有看到夏立齊與夏靖珏。
夏靖銘看着錦繡失望,倒也沒有不悅,笑着打趣了一句:“怎麼,看到我不高興了。”
“沒有。”
錦繡嘟着嘴巴嗔怪的看了一眼夏靖銘,明明知道她不是這個意思,就愛來打趣她。
只是,錦繡這話一出口,很快的,她是真的不高興了。
太夫人那邊來人了,讓二房的孩子都到她的屋裡去,聽着意思,彷彿今晚府裡所有的人都跟着她一塊兒上街。
錦繡頓時覺得這個上元節沒了意思。
她是真的不想去,但府裡所有的人都去了,就她們二房不去,是肯定不行的。柳氏自然也不放心女兒跟着太夫人一道兒出門,而且這個時候夏立齊還沒有回來,則是更加不放心了。
但太夫人那邊催的急,她只好招呼着錦繡身邊的人備齊了東西,又是連勝叮囑着夏靖銘和謝文清一定要看好錦繡,方纔鬆手讓錦繡隨着太夫人的丫鬟走。
等錦繡牽着夏靖銘與謝文清的手到了太夫人的屋裡,她方纔知曉爲什麼從來都不提上元節出門的太夫人會突然心血來潮,還召集了全府老小都要跟着上街。
原來卻是王子安過來邀請的,彷彿是安國公府在京裡最好的酒家訂了一個大包間給太夫人上街使喚。孃家這般給面子,太夫人自然是高興,想要在小輩面前顯擺顯擺。
錦繡和夏靖銘帶着謝文清一道兒走進來的時候,太夫人臉上愣了一下,倒是不妨二房會帶一個外人過來,不過她也沒有顯露出什麼不悅的神色,對於謝文清的請安,她輕描淡寫應了,然後轉頭又對着坐在她下首的王子安說起了話。
錦繡忍不住看了一眼謝文清,卻發現謝文清彷彿笑着對她點了點頭,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受到冷落之事,他先牽着錦繡在椅子上坐好,而後自己纔在錦繡邊上的位置坐下。
雖然太夫人有意冷落謝文清這邊,但倒是一點都沒有影響謝文清一走進這廳裡,便成爲焦點。
他和王子安年齡相仿,但不管是外貌上,還是整個人的氣質,卻顯得出衆許多。翩翩少年,還端的如此光風霽月,更重要的是,他對待錦繡的呵護疼愛,實在讓人很難將他給忽略了。
王子安早就不耐煩太夫人與他絮絮說話,只是礙於長輩方纔忍耐,這邊謝文清一進屋,他便蠢蠢欲動想到謝文清的邊上去說話,可是謝文清坐在下首,離他太遠,他又不好走動太過,只能夠忍下。
用晚膳的時候,王子安想跑去跟着謝文清坐一道兒去,可是太夫人卻一直牽着他的手,讓他坐在了她的下首,而王子安這邊剛剛坐下,夏錦瀾便佔了他下邊的位置,讓他想招呼謝文清坐過來也沒辦法。
當然,謝文清從頭到尾也根本沒拿正眼瞧過王子安。
這邊謝文清陪着錦繡心不在焉用完膳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也是到了出門的時候。
王子安總算是從太夫人身邊走開,迫不及待的湊到了謝文清邊上,他笑着衝着謝文清打了一聲招呼。
謝文清對此的反應,僅是點了點頭,而後有重新低頭對着錦繡噓寒問暖。
王子安對謝文清再熱情,這會兒也是看出了謝文清無意搭理他的事實,而且,他自己也很忙,忙着應付夏錦瀾,還有楚玉兒。
這二人一左一右圍在王子安的身邊,嘰嘰喳喳爭先恐後的爭奪着王子安的注意力,反倒是勇誠伯府和安國公府其實最看中將來做王子安媳婦的夏錦瑟,態度上卻有些冷淡,她走在了人羣的最後邊,目光僅是看了一眼王子安後,重新落在了謝文清和錦繡的身上。
世家之間很多事情都沒有什麼秘密,而那一日在謝府裡發生的事情,謝府參加了壽宴的人多數都知道。對於後續,自然感興趣。
夏錦瑟便是從自己母親的嘴裡聽到了這件事情的後續。陳婉和楊青青並沒有留在謝府裡,而是被謝修送回了楊家。
她這會兒還能夠記起自己剛剛聽到這件事情的失態,也莫怪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要知道,上輩子的楊青青,是導致謝文清與錦瑟婚事作罷的最關鍵人物,可是她沒有留在謝府裡……
夏錦瑟第一次清楚的感受到,很多的事情,與上輩子真的不同了。
上輩子,陳婉和楊青青並不是在謝老夫人的壽宴上出現的,而是在更早的時候,而且那個時候,好像謝修已經同意讓二人住在謝府裡了。
上輩子,楊青青和謝文清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馬,雖然與謝文清有婚約的是錦繡,但楊青青和謝文清的感情絕對不差,這也是後來謝文清會沒有防備被楊青青暗算的原因,也因此導致錦繡和謝文清婚約作罷。
當然婚事作罷,不僅僅因爲楊青青和謝文清有了首尾,而且她還懷上了謝文清的孩子。當時的事情鬧得很大,謝府當時的意思,只承認錦繡一個兒媳婦,對於楊青青的處置自然是要落了那個孩子,甚至連楊青青做妾都沒有同意。可是那個時候,楊青青肚子已經很大了,一鬧之下,竟然早產生下了謝文清的長子。
孩子已經生下,自然不同於在楊青青肚子時候,便是謝修,也不可能真的將這個曾孫子殺死或者送走。
而錦繡一家,在謝文清有了庶長子的前提下,也不可能讓家中最寵愛的女兒再嫁給謝文清……
夏錦瑟的面上忍不住陷入了沉思,如今沒有了楊青青,她這個五堂妹與謝家的婚事,還有可能會取消嗎?還有可能,會到燕親王身邊,成爲皇貴妃嗎?
夏錦瑟心裡動搖着,她如今唯一能夠確定的,是謝文清絕對與她一樣,而且這輩子的謝文清,就跟她立誓要報復王子安和夏錦瀾一般,也立志要娶到夏錦繡。
可是,她卻是知曉這位五堂妹日後的前途,謝文清這樣做真的好嗎?
夏錦瑟一路心不在焉,跟着到了王子安定下的酒家包間裡,直到聽得王子安出聲叫了她,她方纔回過神來,有些不明就裡。
王子安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倒是沒有責怪夏錦瑟的心不在焉,只溫聲問道:“表妹要不要和我們一道兒上街去?”
夏錦瑟的目光落在了站在王子安身邊的夏錦瀾和楚玉兒身上,明白了方纔的事情,估計便是夏錦瀾和楚玉兒纏着王子安要上街。
她心裡有些好笑,上輩子,纏在王子安身邊的,是她和夏錦瀾,這輩子,她讓出了一個位置,倒是楚玉兒補了上去。
只是,楚玉兒未必會有她這個份量,能夠做夏錦瀾的對手。這輩子,她不想去爭,可看着夏錦瀾意滿志得,她也不高興。
夏錦瑟想了想,欣然應道:“好,那麻煩表哥了。”
果然,她此言一出,立刻迎來了夏錦瀾和楚玉兒二人隱晦而忿忿的目光。
夏錦瑟卻並沒有對上她們的目光,而是轉身對正撥弄着一塊點心的錦繡笑道:“五妹妹,你要不要一塊兒去?”
“呃……”
錦繡突然被點名,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忍不住擡頭不確定的看向了夏錦瑟。
夏錦瑟也沒有不耐煩,仍然柔柔的笑着:“五妹妹,要不要一塊兒去街上看看。”
“可是……哥哥還沒有回來。”
錦繡有些心動,但想到方纔出去給她買東西的夏靖銘,心裡卻是猶豫了。
謝文清聽出了錦繡的心動,倒是笑着開口說了一句:“錦繡想去嗎?想去表哥陪你去,留個丫鬟和你哥哥說一聲,待會兒來找我們便是了。”
“好。”
錦繡點着頭,軟軟的應了。
走出酒家來到街上,錦繡方纔發現這街上的人有多少,簡直便是人來人往,接踵摩肩。
她下意識緊緊握住了謝文清的手,謝文清則是對着她安撫的笑了一下。
而在這個時候,錦繡的另一隻手,也被夏錦瑟牽住了,錦繡有些疑惑的擡頭,卻瞧見夏錦瑟對着她微微一笑。
錦繡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牽着二人開始上街。
街上游人多,小販也多,錦繡的目光很快便被一處做糖人的攤子給吸引了去。
糖人攤上也圍了不少的大人孩子,錦繡往那攤子邊上走了幾步,正好聽到一陣歡呼聲響起,引得她越發有些心癢。
謝文清瞧見了,自然是帶着錦繡往糖人攤子裡擠了過去,恰好看到一個與錦繡差不多大的男孩兒手上拿着一個駿馬形狀的糖人,錦繡心裡忍不住暗暗羨慕,運氣真好啊,駿馬可是裡邊轉盤上第三大的糖人了。
“表哥,我也想轉,能不能在這裡等等,很快便輪到我了!”
錦繡看得出來,這個攤販上,其實多數人是看熱鬧,而不是真的要買。排在她前邊的人應該不多。
謝文清自然滿口答應,陪着錦繡站在了攤販的邊上。他含笑看着錦繡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攤販主畫糖人,眼裡更是流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神色。
而在這個時候,夏錦瑟卻突然開口輕聲說了一句:“謝表哥,你說錦繡會不會轉到鳳凰?”
謝文清臉上的笑容瞬間落下,轉頭看向了夏錦瑟,夏錦瑟嘴角帶着一絲淡淡的笑容,擡起頭,眼神莫名看着謝文清,輕聲道:“中宮被廢,她做了皇貴妃,位同副後,她可不就是一隻鳳凰嗎?”
謝文清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看着夏錦瑟,而夏錦瑟笑容不變,又輕聲道:“你說,若她知曉咱們前世的事情,知道你如今這般做,會不會恨你?”
“你想要什麼?”
謝文清許久,方纔冷冷從嘴裡吐出這麼一句話來。
夏錦瑟對此,又是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什麼都不想要,即使要,我也會自己去爭取,只是有些看不過謝表哥你這般做罷了。明明上一世,是你辜負了五妹妹,錦繡沒有嫁給你,會過得更好。”
“你覺得你能阻止我?”
謝文清冷笑着說了一句,眼神陰翳,看待夏錦瑟的目光,彷彿是對待死人一般。
可是夏錦瑟卻絲毫不畏懼,她畢竟是死過一回的人,哪裡有那麼容易被嚇到。
她又輕聲道:“謝表哥,你若真愛錦繡,便不應該擋了錦繡的前程。”
謝文清許久沒有說話,只是轉頭看了一眼錦繡後,方纔輕笑着說了一句:“我不該擋了錦繡的前程,那麼,你又想從以後的錦繡身上得到什麼?”
他看在夏錦瑟微微變了臉色的臉上,笑着輕聲道:“這輩子,錦繡嫁給了我,自然沒有了嘉榮皇貴妃,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你不能夠做嘉榮皇貴妃?到時候,你想要的,想做的,不需要通過錦繡便可以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