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的金狼軍在他射程外不遠處停下來,可以是踫巧的,也可以是因清楚他們的位置。
想到這裡,他的心抽搐了一記。
此爲前所未有的”道心示警“,雖仍未清楚是甚麼一回事,已令劉病已大感不對勁,猛然睜目。
四周悄然無聲,沙漠出奇地靜寂,空氣也似停止流動,沒半絲的風,異常至極。
遠近沙丘如幢幢鬼影,伴着他們。
趙廣、許延壽早張開眼睛,目光灼灼的打量着他。
兩人的眼睛,縱然在深黑的沙漠夜色裡,仍閃閃生輝,顯示功力盡復。
劉病已絕不奇怪趙廣這麼快復元過來,因他的“獨門心法”確爲獨步天下的奇功異術,能人之所不能,且經過血戰的歷練,真氣入死出生,與別不同。想不到的是初次踏足沙漠的陳湯,也有此能耐。
其他人仍在行功的關鍵時刻,不宜喚醒他們,致功虧一簣。
劉病已擡頭觀空。毛烏素沙漠的天空”星羅棋佈“,壯麗感人,一彎新月在大尖塔沙丘後,看不到的東方地平升上來,尚未能與繁星爭輝。
趙廣約束聲音道:“早看過幾遍,鳥妖的畜牲兩次飛過我們頭頂,都沒停留,該瞧不見我們。”他的話,理該去卻最令劉病已擔憂的心事,但他卻沒法釋然,沉重地籲出口氣,藉此紆緩心裡的壓力。
許延壽問道:“有何所感?”
劉病已道:“很不對勁,問題在我不曉得岔子出在甚麼地方?若他們認爲我們一意逃跑,爲躲避他們逃進沙丘區,沒理由不窮追進來。唯一的解釋,是敵人曉得我們埋伏在此,候他們踏入陷阱。這是可以理解的,因鳥妖的獵鷹可先一步掌握我們的位置。可是,如趙愛卿所言,鳥妖的畜牲找不到我們,那現在他們在兩裡外止步,又恰巧在我的射程之外,便大有問題。以哥舒和金狼軍這般擅長沙漠戰,絕不害怕闖進來。”
說話時,他那種遇上危機的感覺愈趨強烈。
許延壽沉聲道:“我們低估了對方。”趙廣訝道:“在哪方面低估他們?”
許延壽一字一字緩緩道:“就是在對我方的認識和了解上。”
劉病已怵然醒悟道:”對!“
許延壽說得對,自覺或不自覺地,當年常惠遠征西域,先破李陵,後挫哥舒,雖說其中有幸運成份,但怎都算精兵勁旅團的本事,說得好聽些是培養出強大的信心,難聽點便是過份的自信,人人如此,視名懾天下的狼軍如無物。
今回“無定河之戰”,他們”旗開得勝“,初戰得利,更是情緒高漲,想的均爲己方優點,似只要依足定計,可克敵制勝,於對方的策略不是沒猜度過,而是不夠深入透徹。
許延壽並沒有像他們一樣的自滿,臨身戰場後”如履薄冰“,雖然身在局中,仍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問題,故能旁觀者清,瞧到他們不足之處,沒被勝利衝昏頭腦。
他”語重心長“一句話,恰點出敵人最大的優勢,就是在深刻痛苦的教訓後,對劉病已沒齒難忘,認識到劉病已鬼神莫測的戰術,也因而“知敵”。
忽然間,劉病已豁然大悟,明白心底裡所懼之事。
不過,可能太遲了。
劉病已手執重弓箭筒,跳將起來,道:“立即走!”許延壽睜開大眼,駭然道:“甚麼事?”敵人開始移動,發出馬蹄踏在鬆軟沙地上獨有“喀喀”的響音,卻是分從大尖塔沙丘另一邊東北和東南的方向遙傳過來,顯示對方正兵分兩路,分別繞往他們兩側的位置,而且朝大尖塔沙丘直撲而來。行動的本身,正正告知他們敵人掌握到他們的位置,利用人多的優勢,對他們如惡蟹張鉗般的包圍過來。
趙廣也在功行未圓滿前驚醒過來,慌忙執拾兵器箭矢,情況狼狽。
劉病已耳聽八方,道:“敵人有二十多人,正全速朝我們的位置趕來。我們走!”今次殺鳥妖、殲金狼的大計,是徹底的失敗,且陷身險境。
不用劉病已解釋,亦知此二十多人全爲匈奴一等一的高手,故到他們接近,劉病已方生出感應。
劉病已最後一句尚未說畢,異變忽起。
下一刻他們人人朝上望去,一道修長的人影現身大尖塔沙丘之頂,衣袂拂揚,最可怕是到他現身丘尖,衆人方有所覺,包括劉病已在內,可見此人實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可躲過劉病已的靈應。
拓跋無量。
剛纔得許延壽提醒,劉病已已猜到來追者,極大可能拓跋無量乃其中之一。
一理通,百理明。
當日在後套竊聽壺衍鞮和拓跋無量、鳥妖交談時,拓跋無量提醒壺衍鞮這個匈奴之主,須提防劉病已。壺衍鞮答說從動身騎上馬背的一刻開始,劉病已一直盤桓心內。那時劉病已沒甚麼特別感覺,還認爲是壺衍鞮敷衍拓跋無量的話,以示英雄所見略同。
至此刻,方曉得不將壺衍鞮這句肺腑之言,放在心上,是多麼無知和錯誤,然而悔之已晚。
當壺衍鞮猜到劉病已在雞鹿塞主事,立即拋開一切,設定屠龍之計,先以拓跋無量的約戰爲試金石,看劉病已如何反應。而不論劉病已如何反應,他均將竭盡全力,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盡殲劉病已和他的兄弟。
以軍事實力稱霸天下的狼軍之主,一旦發威,絕不是開玩笑的,見劉病已放火燒雞鹿塞,又撤往毛烏素,因對劉病已着着奇兵的認識,曉得乃劉病已誘敵之計,而由於狼軍早設想出種種可能性,兼且準備十足,遂將計就計,窮追入沙漠。
如許延壽所指,他們是算己多,算人少,更沒人想過不離壺衍鞮左右的拓跋無量竟隨隊追來,也成了劉病已一方無可彌補的大失誤。
掌握到他們位置的,非是鳥妖的獵鷹,而是直至現身丘頂方察覺其存在的拓跋無量,直至來到大尖塔沙丘的另一邊,拓跋無量始送出訊號,着他一方的人配合行劉病已心頭揮之不去的可怕壓力,來自拓跋無量。
約有七、八息的時間,雙方形成上下對峙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