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長安,過潼關進入大河,劉病已便與大河結緣,直至今天,仍沒片時可離開大河的血脈和懷抱。
劉病已等人瞧着第一線曙光出現東邊天地交界處,天色仍暗沉沉的。
趙廣道:“今天有可能下雨嗎?在沙漠地帶,不下雨猶可,下起雨來,比任何地方要大。”
劉病已記起穿過塔克拉瑪干後,在其北面邊緣區遇上的那場大雨,確如趙廣所言,像天崩塌了的樣子道:“或許會下大雨,卻不是今天。”
陳湯道:“如陛下能借陽神預測下大雨的準確時刻,我們可借勢突襲,趁雨攻,借雨遁,好似天兵天將。”
劉病已曉得他對準確預測雪停印象深刻。事實上,預測何時下雪,會比料得哪刻停止,容易多了。待要答他,許延壽登樓來了。哈哈笑道:“老兄愈殺愈狠,又手癢哩!”
許延壽兩手探出,摟着陳湯肩頭,道:“看!我們是如何臭味相投,人人好勇鬥狠,其他人對匈奴狼軍聞風喪膽,避之則吉,我們則不放過任何尋他們晦氣的機會。他奶奶的!我們何時可去尋樂子?”
陳湯接回先前話題,問劉病已道:“有可能嗎?”
劉病已欣然道:“當然可能!不這麼做正是蠢材。下大雨固然機會難逢,風沙亦然,不過卻須在敵人重重包圍小長城的情況下,方有可乘之機。如對方遠在烏水或無定河,抵達前雨早停下來。”
陳湯道:“微臣的意思:如果陛下預先掌握何時下雨,我們可在雨前半個或一個時辰出發,下雨方動手。”
劉病已苦笑道:“像那次般的準確,只能在‘福至心靈’下,偶一爲之,否則朕至少是半個神仙。”
趙廣問道:“聽陛下剛纔言下之意,似認爲壺衍鞮不會像莫和達般包圍小長城。對嗎?”
劉病已反問道:“愛卿自己怎麼看?”趙廣雙目閃閃生輝,俯瞰遠近,徐徐道:“這麼樣一片荒漠,不可能長期包圍,像莫和達般捱足一天半夜,已是極限。我可肯定現在莫和達悔恨得要命。希望壺衍鞮沒斬他的頭,斬了沒我的份兒。”接而又道:“壺衍鞮壓根兒不用圍城。”衆人目光落在他身上,聽他解釋。
趙廣沉聲道:“有兩個原因,每一個都是可令我們致敗的因素,且是明知如此,仍然沒法改變。”
石醫師等正在下面水井旁閒聊,給許延壽俯頭打手勢,召他們上來共商大計。
聽到趙廣最後兩句話,陳湯訝道:“趙兄弟爲何變得如此悲觀?”趙廣淡淡道:“因爲我們已入了局,這局遊戲的玩法,全圍繞着我們的陛下來進行。”
陳湯瞧瞧劉病已,大訝道:“看陛下的神情,竟是連他也猜不到趙愛卿葫蘆裡的藥。”頓了一下,又輕鬆的笑道:“趙兄弟想的東西從來異乎常人,猜不到很正常。”
劉病已欣然道:“有一點趙愛卿確與我們有別,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深陷在戰爭內,滿腦子攻守打殺,唯獨他一人,可從戰爭的泥沼抽身出去。”衆人齊聲起鬨,鬧成一遍。
陳湯奇道:“趙兄弟的表情爲何如此古怪,難道給陛下說中了?”
趙廣瞪着劉病已,問道:“陛下究竟是猜出來的,還是來自感應?因爲微臣確是受到了啓發。”
衆人靜下來,事情忽然變得“離奇荒誕”,“引人入勝”。
他們固然猜不到趙廣提出卻未解釋的兩個致敗因素,更不明白劉病已看似說笑的話,卻是“一矢中的”,卻惹起各人的興致。
趙廣道:“陛下先答微臣!”
這句話是對劉病已說的。
劉病已攤手道:“確屬感應。”許延壽興味盎盎的道:“這麼說,趙兄弟亦是忽然想到,而非經“深思熟慮”而來。”石醫師喝道:“謎底!”
趙廣“好整以暇”的道:“就是‘陛下’兩字。”劉病已籲一口氣,悠然道:“朕開始有點明白。”
衆人目光集中往趙廣處。
趙廣道:“剛纔我們談論到,若要將雞鹿塞重重圍困,是自討苦吃,人多隻是多些人受苦,實愚不可及。”
“奴家知道了。“原來許延壽扮作嬌聲喔喔、”扭扭捏捏“的女聲弄出來,令人人聽得“寒毛倒豎“,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衆人先是一怔,接着完全失控地爆起震城笑聲。
趙廣也忍俊不住,笑了好一陣子,沒好氣道:“你好像不曉得,最關鍵的軍事會議正在進行中,還在裝神扮鬼?”
陳湯抹掉嗆出的淚水,喘着氣道:“輪到我開始明白,你們以前打仗的日子是如何過的,即使生死攸關,但沒一個人真的放在心上。”
趙廣道:“說到底,仍是個知己知彼的問題。壺衍鞮現在已肯定,皇帝陛下霸着雞鹿塞和他作對,如仍像莫和達般不知門路的來惹陛下,那他本身固然是蠢材,下面的將領則全是廢物。到今天,恐怕這裡人人都曉得陛下是何等樣人,匈奴人受過這麼多教訓仍不清楚嗎?”
劉病已帶頭鼓掌道:“說得精采。這是我們沒法改變的弱點,是敵知我而我不知敵。”
陳湯不解道:“問題在縱然知道,知的只是表面的東西,以微臣的感覺,陛下就像一口永摸不到井底的深並。”
劉病已嘆道:“摸不到底又如何?在現時的情況下,曉得水並大約的位置已成,也是我們現在處境最精確的寫照。如真有上、中、下三計,下下之計,就是來包圍雞鹿塞,所以壺衍鞮不會這麼做,也犯不着這般做。忽然間,我們變成在‘守株待兔’,可以做的事,是在推測對方可以怎麼做,而非逼得敵人如何做,不做不行,像我們對付莫和達般。”
許延壽道:“確然如此,匈奴人若不再在我們南面無定河或海流兔河設營立寨,而改在無定堡外,我們勢沒法如前般直接威脅敵人。”頓了一下道:“可是,陛下在壺衍鞮心內的重要性,該遠在無定堡之上,甚至在大漢任何人之上。幹掉陛下,中土再無可抵抗狼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