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史書上都明確記載着,老霍在說“一查到底”這句話的時候是冷笑着的。
說句實在話,甭管田延年是否真的貪污,他現在這態度就讓人十分噁心——
什麼叫“我乾的一切事情都是你命令的”?
你說這話的意思是將來出了任何問題,霍光都是主謀,我田延年都不過是個從犯,
咱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有種你把我賣出去看看?
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
你做的那些醜事,我可全都是“門兒清”。
霍光越想越氣:“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我和你關係是挺好的,可我沒叫你做出這種違法犯紀的事情呵,
你小子自己喪心病狂的貪污國庫,
現在倒好,你說這全部是我的命令。
你小子現在皇帝下旨查案的時侯這麼說,
當初黑錢的時侯怎麼不記得我了。
要說田延年就是這麼個賊大膽的人,廢皇帝的時候敢拿劍威脅大臣,
現在又來威脅老霍,真是典型的給點陽光就燦爛……“
老霍也是縱橫官場幾十年的人了,當然明白田延年這麼回答是想把自己拖下水做擋箭牌。
他之前對貪污三千萬的事情還半信半疑,但如今卻百分百確定田延年玩陰的,是真揹着自己撈錢了,而且撈的還是先帝爺墳頭上的錢。
就因爲這一句話,霍光就開始公開疏遠了田延年。
要不怎麼說漢朝的官場鬥爭,其實是最微妙而且複雜的呢……
於是大司馬大將軍霍光下令徹查此事。
不過舉報是匿名的,田延年是被告,總得有原告吧?
可沒過多久,舉報人自己就站出來了,不出丙吉所料,果然是茂陵的焦家和賈家,
兩家賣兒賣女,託關係花銀子,傾盡全部財產,就要跟姓田的打這場官司!
霍光心說媽呀好險,當初就覺得沒收這主意太缺德,
田延年已經提出來了,不好駁他的面子才答應下來,
如今兩家奸商找到了仇人,明裡說舉報,實際上是公報私仇。
難怪當初沒收的時候六千萬的東西要說成三千萬,真是要堵之前貪污的口子啊!
有原告,有被告,有案情,
案件的幾個要素全部都湊齊了,別墨跡了,就這開始調查吧。
皇上劉病已對這件案子也十分重視,藉口自己沒有政務經驗,特地派了個心腹張彭祖做全程報道,以便學習參觀,
明着說是“參觀”,事實上是監督,這誰都明白。
然而大司馬大將軍的下屬們翻了大司農衙門的賬,發現全都吻合,沒有什麼兩千塊工資的牛車。
霍光知道後一笑——我說田延年這小子咋敢理直氣壯地讓我去查呢,原來早有準備。
這樣也對,他再傻也不至於就把壞賬擺在明面上等着被人舉報吧。
現在有意思了,所有牛車的工資確實都是一千錢,要說有個別拿到兩千錢了,這也好說,可事實是沒有。
這下子田延年反而成爲被冤枉的人了。
於是霍光派人找上焦家和賈家,說你們有啥解釋沒有?
商人誣告”大司空“這種級別的高官,一旦罪名成立,死罪難免。
可人家已經傾家蕩產,早就豁出去了,
”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他們兩人直接告訴霍光的使者,說田延年那王八蛋做假賬了!
這點小把戲我們做買賣的都會,我們這裡有他真實的賬本。
霍光看到他們拿出的賬本,果然記了這筆賬,
這下田延年該沒話說了吧,
可是田延年也是真夠狡猾頑固的,
反而說這賬本是他們編制出來的,這上面都是假的,我不認可。
焦,賈二人被逼無奈,於是放出了大招:
他們要求清點財物——先帝爺的皇陵就擺在那裡,所有物資也都堆着沒動,只要朝廷把這些都查封了,防止洗錢,、再派專人清點,最後跟當初撥的款項一對照,如果不少,我們把全家老小的腦袋都揪下來給他大司農當凳子坐!
霍光心說這動靜就鬧得有點太大了吧,
但滿朝文武都覺得這辦法確實最公正最徹底,要是錢沒有挪用,應該是一分錢一分貨,就算有點出入也不能有三千萬那麼多吧?
朝中清流派的代表,孝昭皇帝的師父、大鴻臚韋賢更是堅決主張一查到底,看看真相究竟如何。
不僅如此,他還給韓增趙充國等一幫帝國的軍方,高幹們寫信傳話,發誓要給先帝討個公道。
霍光是拿這既耿直,又善良的老爺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出了名的幫理不幫親,連當今皇上陛下的賬也不買,何況是田延年這個大司農?
那就查吧,可誰來查呢?所有官員都知道一旦接了這個活兒,無論結果如何,都將不能在朝廷裡混下去了,
所以沒人願意接這個亂攤子。
這樣下去不行呵,得找個人出來背這口鍋!
霍光正着急呢,女婿範明友提醒他:
皇帝陛下的車駕不是那個廷尉黃霸和田延年一起闖的麼
這場亂子既然是他惹起來的,也應該由他來收拾。
霍光一想,對呀,就是他了。
於是霍光以朝廷的名義,提升廷尉正黃霸爲丞相長史(丞相首席特助),代表國家主持調查,
同時命令御史大夫田廣明派人協助。
丙吉曾經提醒過黃霸,在京城做官要守本分,但這小子大概還是沒明白丙吉話裡面的意思,他大義凜然地接受了任命。
其實當官的就怕認真查,查誰,誰都有毛病。
更何況黃霸是劉病已的半個親傳弟子,
黃霸是有準備的,”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
從劉病已那學的什麼“借貸記賬法”,算盤,阿拉伯數字,四則運算一系列秘密武器拿出來,
調查結果很快公佈於衆,先帝皇陵的一切設施,加上富戶賈家焦家囤積的物資,再加上工程費和加班補助以及全體參與人員的吃喝拉撒,摺合成現金,再刨去物價影響,最後與修建皇陵的專項鉅款總量一對比——
正好差了三千萬……
也驗證了劉病已的計算結果是正確的。
調查結果一公佈,所有議論都熄火兒了。
還議論個屁呀,那就是田延年乾的,鐵證如山,沒的洗也沒辦法洗。
於是乎這下可熱鬧了,大司馬大將軍一聲令下,大司農衙門十一個辦事處,四個等級的一百多官員全都得隔離審查,一個個向組織交代問題,無論說得清楚說不清楚都得向組織着交待點啥。
霍光本來就是個小心謹慎的主兒,他覺得與其大司農衙門的人挖坑讓自己埋,不如自己先挖坑讓他們往裡跳,熱鬧不說,還能鬧個主動權。
當然,霍光也不是傻子,官場上就是這麼回事兒,查誰誰有毛病,就是完全沒毛病的都能整出點幺蛾子來。
所以作爲檢查官,審案的時侯也是有技巧的,
審理貪污的時候一定要注意火候,眼睛一睜,一閉,大家都有條活路;
眼睛一睜,不閉,死的就是你自己。
於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司農衙門裡只要和先帝墳頭上這三千萬沒關的,不論是否還有其餘壞事,全都恢復工作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儘量把矛盾縮到最小。
而對田延年本人,則一直軟禁在家裡,既沒有處罰,也沒有正式起訴。
明眼人全都明白,老霍這是放一條路給田延年走。
一來可能是還念着情分,二來也是怕逼急了這傻大膽的勇士,人家狗急跳牆把水攪混,畢竟作爲頭號親信,他可知道老霍不少秘密。
大司馬大將軍暗示的都這麼明顯了,自然有人出來唱雙簧。
御史大夫田廣明是審理這次貪污弊案的最高長官,於是率先表態,打算放田延年一馬,罷官奪爵一擼到底都成,只是他是這種高級別的官員不能殺。
不過田廣明混跡官場多年,也是個老滑頭。
他知道這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肯定得罪皇上、得罪韋賢等一幫清流,還是得找個墊背的。
結果他找到了太僕杜延年。
要說杜延年,他是孝武皇帝手下御史大夫杜周的小兒子,兩個哥哥分別是河南、河內太守,也算一家顯貴。
當年霍光與上官桀爭權的時候,就是杜延年率先倒向霍光,整倒了上官桀,因此功被霍光封爲建平侯。
杜延年這人善良寬厚,而且和黃霸一樣,傻傻楞楞的,對於官場傾軋和陷害一點兒防備心都沒有。
田廣明就對杜延年說:“按照《春秋》的指導思想,人都是可以將功補過的,
當初霍大將軍廢帝的時侯,要沒有田延年英勇表現的話是那是很困難的;
現在的皇帝能上臺,也是得益於廢帝這件事情;
現在鬧得滿城風雨的事,說破大天也就三千萬錢,能有多大個事情;
不如你跟皇上陛下和大司馬大將軍說說,國庫把這三千萬出了,就當幫功臣贖罪了,如何?”
要說這主意真夠厚顏無恥的,田延年貪了三千萬,讓皇上當沒發生過,還得給他擦屁股?
不然田廣明怎麼不自己去說,非要託杜延年去講呢,
所以說田廣明就是拿着當杜延年當槍使,
杜延年出身豪富之家,對錢財沒有概念。
不知道”三千萬“是天文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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