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新上任的皇帝,除了至尊的身份之外,沒有從政經驗和政冶勢力;
另一個是在朝廷擁有最大影響力,能輕易廢立皇帝的人物。
在這歌舞昇平的場合,劉病已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嚴延年將一道政冶難題尖銳地丟到了劉病已面前。
氣氛頓時變得緊張、尷尬起來!跟剛纔的熱熱鬧鬧、喜氣洋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大廳裡一片寂靜,上官虹滿臉驚恐之色的左顧右盼;
霍光彷彿什麼也沒聽到,只是一臉悠閒而又饒有趣味的看着皇帝;
田延年滿臉怒色,手已經按到劍柄上;
丙吉,張安世也是面露緊張之色的看着皇帝。
隔了好一陣子,劉病已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說道:“朕剛坐上了皇位,還沒有什麼經驗,外朝的事兒問丞相,內朝的事情找大司馬大將軍,宮中的事情找太皇太后,各位愛卿,這件事就這麼處理吧!散了吧”
皇帝這麼走了,大家不禁面面相覷。
心裡面都在想:別看他年紀不大,這皇帝夠精明的,
首先將自己的責任撇得乾乾淨淨的,事情都是你們來做,自己只當仲裁者。
在場的所有人中,霍光對皇帝這樣幹最滿意,畢竟,當官的什麼都不怕,就怕認真,一旦調查起來,沒有幾個人是乾乾淨淨的。
霍光原本以爲皇帝當時就會處罰,沒想到卻將這件事兒按下了。皇帝的這種做法確實很聰明啊。
嚴延年是不是瘋了?他明知道霍光是朝堂上的一頭巨鱷,隨時可以把你吞食連渣都不留,他真把自己的腦袋當身外之物?
對於嚴延年參奏霍光這件事,歷史上也有很多分析。
主要的觀點是,嚴延年針對的是皇帝劉病已,劉病已是平民出身,當時的人等級觀念是很嚴重的,對此頗爲看法,
同時,將這樣的大難題扔給劉病已,可以看看劉病已究竟怎麼樣處理?
第二種觀點認爲,嚴延年針對的是霍光,同時可以提醒皇帝劉病已,霍光在朝廷中地位太高,是會威脅到皇權的。
嚴延年參奏霍光,是不是不顧個人安危了?不是,正是因爲參奏,霍光更不能將嚴延年怎麼樣了?
第三種觀點認爲,嚴延年在新皇帝剛剛登基時來這麼一下子,純粹是爲了自己的理念和信仰,在他看來,霍光廢帝這事兒太不地道!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情發生了,劉病已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將這個政治考驗化解掉了。
聽說皇帝要丞相審理霍光,很自然的,丞相楊敞病了!
而且上摺子說病得不輕。確實,楊敞一把年紀,有個病痛的也很正常;
丞相不行,調查審理的事情就落到了外朝御史大夫蔡義身上,審理朝廷第一號大佬?得了吧!
蔡義心裡那個鬱悶呵,趕快上摺子,說那天走路不小心,把腳崴了,不能理事。
好麼,還沒開始朝堂上的三巨頭,病了兩個,接下來,霍光自己審理自己吧!
霍光早知道是這個結局,楊敞、蔡義在我的威勢下,能不生病?
劉病已這麼聰明的人,何嘗不知道是這個結局?
老霍有些上火的是嚴延年這廝竟然敢這麼大膽,跟我老霍叫板,真是膽大包天了!
正在這時候,霍光的副手田延年來了,田延年一開口就說:“嚴延年這小子,吃了豹子膽,殺了他!要不,以後嚴延年只會更加放肆,那樣對大司馬大將軍將很不利啊!”
老霍何嘗不恨啊,問題是嚴延年是一個言官,說話是他的本職工作呵,如果貿然殺之,只會更加增加皇帝的疑慮,此事先這樣,等等再做決定。
這天,霍光去看外孫女,也就是太皇太后上官虹讀書,上官虹的老師,奇葩人物夏侯勝也在,
霍光心想,這人看事情很透徹呵,不如請他說一說究竟怎麼辦!
夏侯勝頭也不擡,一副拽到不行的樣子,神秘兮兮地對霍光說:“好人會有好報的!”
霍光琢磨了半天,什麼意思啊?
夏侯勝道:“其實嚴延年這事兒,一樣。大司馬大將軍上下嘴脣一碰,他就撲街去了,比捏死個跳蚤還容易。
問題是,將來是不是要還,以及怎麼還,這就是個問題了哦”
隔了好一陣子,霍光終於明白了,夏侯勝是要自己不殺嚴延年!
至於夏侯勝是不是這個意思,誰也不知道,神叨叨的夏侯勝腦袋裡想的是什麼,誰也不知道,老霍也只能瞎猜。“好人有好報!”這句話讓嚴延年的腦袋沒有搬家!
於是霍光大搖大擺回到家,胡吃海喝一通,用嚴延年遞上來的奏章把嘴一擦,舒舒服服睡覺去了。
此後,也沒有因爲這件事件追究過嚴延年。
霍光這一手乾的太漂亮了!多少權臣遇到這種事情,都是想方設法除之而後快,唯獨霍光當成耳邊風。
這不是沒道理的,事情正如夏侯勝所分析,出來混總要還,你現在殺了人家容易,日後也不排除被別人殺,
官場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盛極而衰,有善才有惡,有明纔有暗,
如果把所有的反對者都殺乾淨了,自己不就成了威脅大漢皇權的唯一目標?
那還能有善終麼!
所以,反對黨必須還要留下幾個分散大衆視線。而且正如丙吉所說,芝麻綠豆大的一個官兒,又沒啥同黨,大方一次何妨?
嚴延年彈劾案就這麼不了了之了。滿朝文武雖然暗中挺佩服這小子不要命的精神,但也清楚地看到了一件事情——
大司馬大將軍已經擁有了一種非凡的自信,不論狂風暴雨,我自巋然不動,誰有不滿就去告唄,搭理都懶得搭理你們!
劉病已鬱悶不已,在返回宣室殿的路上問身邊的侍中:“那個嚴延年是何人,氣節倒是可欽可憚,竟敢當庭奏劾大將軍!”
左右回顧,金城則始終保持那副陰陽怪氣的樣子,一言不發,幸而張彭祖伶俐機敏,應答道:“御史嚴延年身兼執金吾一職,陛下若要出行,當可留意到他。”
停頓了會兒,小聲的添上註解,“他是劉賀的岳丈。”
原來他就是劉賀的岳丈!
劉病已恍然大悟,點頭道:“這樣就說得通了,難怪這般義憤填膺。”想起自己那位被放逐的堂叔,不由好奇詢問:“劉賀現下如何?”
張彭祖瞥了金城一眼,金城扭頭看向別處,只作未聞,張彭祖無奈,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回答:“據說回山陽後偶染中風小疾,不是太嚴重,無性命之憂,只是……”
劉病已疑惑的道:“嗯?”
“只是落了足疾,行步不便。”
中風是世人多發的毛病,或輕或重,重者風癱喪命,輕者也總要遺留下一些殘疾。
劉病已停下腳步,望着遠處平靜如鏡的滄池,緘默不語。
倒是一旁的張彭祖忽發一聲冷笑:“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劉病已輕輕嘆了口氣:“走吧。”大步往宣室殿走去。
劉病已希望一個新的開始,從何處開始呢?
定年號吧!
反正幹其他事兒總會牽涉到一些利益糾葛,重新定年號,不影響各位的利益,相信沒有人會反對。
公元前74年,也就是元平元年八月,丞相楊敞去世,九月,劉病已宣佈大赦天下。
劉病已找到韋賢,請他幫忙想一個年號!爲啥是韋賢?因爲他是皇帝師父,大鴻臚,是天下讀書人的表率,既然是表率,博學多才是必須的了。韋賢倒騰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個年號:本始!重新開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