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雨瑤撐着傘站在陵園中,遠遠地看着黑色轎車組成的車隊緩緩駛進停車場,排場不算太大,前方引路有幾輛南州政府的車,是了,自己有一部分遺產捐給了南州市,也難怪他們如此熱情了。
這個時節本就不是祭掃先人的日子,又一直下着陰冷的冬雨,陵園裡幾乎沒有什麼人,他們那一行人也就變得格外引人注目,甚至還有電視臺隨車採訪。
範雨瑤站得很遠,正在她所估算的安保人員警戒範圍之外,雖然覺得滑稽可笑,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來參加自己的葬禮。
真是無法想象,看着自己入土爲安竟然是這樣的一種感覺,曾經以爲重生之後,塵歸塵,土歸土,前世的事情與今生再也不會沾染上,可心中還是沒有辦法放下,畢竟那是自己真真切切活過的人生,實實在在擁有的回憶。
曾經想過人死如燈滅,卻沒想到會有這樣奇妙的境遇,死亡將她從原來的世界中生生剝離,在另一個陌生的環境中開始新的人生,心中這份難言的孤寂,也許根本就不會有人明白。
那遠處的一羣人都變得熟悉而親切起來,哪怕距離那麼遠,她還是能憑藉他們的側臉背影分辨出每一個人。
遠房的堂兄、回鄉定居的三叔公……這些遠房親戚自己只見過一兩次,算不上親近,而從今以後更是不可能有交集的陌生人。
一直跟隨自己的助理辛迪、私人醫生茱莉、司機兼保鏢迪安,還有自己的手下班底一羣天才的投資經理們,這些人與自己密切而又親近,曾經爲了同一個CASE通宵工作,爲了每一次勝利歡呼,爲每一次危機激烈地爭吵討論,爲了同一個目標,爲了同一個興趣而奮鬥着,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工作不是爲了謀生,而是真心地熱愛這份具有挑戰性的刺激工作。
這樣一羣志同道合的夥伴,不知道今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看着他們走進安家的家族墓地,對於之後的儀式,無神論者的她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何況死者的靈魂已經在這具身體之中。
沒想到他還是沒有來,她說不清自己的感覺究竟是失望還是一些什麼別的情緒,就算他再忙,身爲自己最好的朋友的他好歹也該來送自己最後一程吧。
這樣也好,也許今生與他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
如果不曾擁有,那就永遠不會失去。
初識他的時候,當年的安憶和現在的範雨瑤一樣都是一名高一的新生,不同的是她讀的是知名的貴族學校,一入學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不過不幸的是同年級的還有一個同樣厲害的天才華裔簡洵。
那時候的簡洵只有十三歲,連跳三級和她一起進入那所明星高中,一向爭強好勝的她自然對那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小屁孩十分看不上,偏偏他又處處壓她一頭,兩人從高一入學就是死對頭,高中畢業後從學士到碩士兩人都是同一所大學,簡洵也是讀商科,雖然不是同一個系,但總歸都在商學院,擡頭不見低頭見。
最瞭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鬥了那麼多年,他們從最初的死對頭髮展到亦敵亦友,再到最要好的朋友,可以說他們的友誼是在戰鬥中積累起來的。
在別人看來,這兩人卻是極爲相似的,同樣有着天才資優生的名頭,出身豪門,待人接物優雅得體,但總透着一股冰雪般的傲骨氣息。
任何人對於自己的同類不是引爲知己就是深惡痛絕,而他們也不例外,心裡既欣賞對方,卻又不甘心被對方比下去。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雖然每次見了面免不了要鬥上幾句嘴,私底下的關係卻越來越好,好到可以毫無顧忌地分享對方的心事,好到可以一起拋下自己的身份去做一些丟臉的事,好到一眼就可以看透對方的想法……
現在的他一定生氣了吧,每次自己有個小病小痛的一被他知道,就免不了痛罵自己一頓,這回安憶直接死翹翹了,他想罵都沒有人聽了吧……
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她發現儀式已經結束了,人們陸陸續續走了出來,從此之後安憶的骸骨將永遠孤孤單單地躺在這裡,和家族的先人一起被留在這塊土地上。
範雨瑤又站了一會兒,算是給過去的自己的告別吧,她閉了閉眼,將手中的那枝白玫瑰輕輕放在陵園的大門邊,安家這個百年大家族從此以後與自己將再無任何關係。
一雙沾了些許泥水的皮鞋慢慢走近,她並不想多和無關的人接觸,平白沾惹是非,立刻轉身欲走,卻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朝來人看去。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就是嘛,如果真的那麼小氣,就不是她認識的簡洵了。
只是定睛看他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要知道此君的強迫症比她還嚴重,向來不允許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狼狽的樣子,就算是穿着睡衣都讓人覺得他穿的是禮服,像這樣衣裳不整,鬍子拉碴的樣子,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嗯,是的,狼狽,過去哪怕是兩人玩得再瘋,他依舊有一股不羈的帥氣,可是現在平心而論,如果不看他身上昂貴的服飾,八成會以爲他是個流浪漢。
難道是他的公司又在做什麼大CASE?看他疲憊的倦容,彷彿熬了幾天幾夜似的。
不對,不對,她又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還真見過簡洵這個變態熬了幾天幾夜依然神采奕奕的樣子。
莫非是他公司破產了?看他這落魄的樣子,好像天塌下來似的,有什麼事情能讓這位工作狂動容?那一定是他的公司啊。
也不對,簡洵生意做得那麼大,若真有不對勁,媒體早就報道了,她可是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總不會是因爲自己吧?
怎麼可能?他們只是朋友而已,就算是生她的氣也不至於把自己搞成這樣吧
……
至於究竟是不是,她不願意再去想,也沒有必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