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想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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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我想重新來過
上元燈節,京中彩燈高掛。雖已入夜,街道之上仍是亮如白晝。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各個身穿年節新制的衣裳,滿面都是喜氣洋洋。小販的叫賣之聲,不絕於耳。
荼蘼面蒙輕紗,緩緩的走在街上,身邊卻是林垣馳。外圍十數個護衛丫鬟圍成一圈,牢牢護住二人,使之免受擁擠之苦
。這是林垣馳第一次約她單獨出門,她也並沒有拒絕,便帶了明秀一道出門。她不想將事情弄得太僵,無論是爲自己,還是爲家人,留條後路總是好的。
林垣馳見她許久也不說一個自,不覺輕輕笑了一聲:“怎麼不說話?”
荼蘼淡淡答應着,平和道:“只是與殿下並不熟悉,一時竟想不到可說的話!”
林垣馳一笑,沒接口說下去。只撥開前頭幾名護衛,走了出去。荼蘼微微詫異的看了過去,卻見他立在一個小小的攤位前頭,因周圍人聲嘈雜。她也聽不見他的語聲,只是過不多久後,便見他折了回來,手中卻提了一盞五彩琉璃鴛鴦並蒂蓮燈。
含笑將燈遞了給她:“你看這燈如何?”他問着,眸光深邃而杳遠。
燈制的很是精緻,翠蓋紅花,色澤絢爛,紅花下,翠蓋畔,鴛鴦交頸,栩栩如生。明燦的琉璃,微微跳動的燈光,更讓這燈帶着一股朦朧流轉的光華。
荼蘼定定的望着這盞燈,忽然之間,便有一種身在夢中的感覺。默不作聲的伸出微顫的手,她接過那盞燈,輕輕摩挲了一下,不出所料的,她在燈座底端摸到了一個小小的印記。不必細摸,她知道這兩個字是甚麼——章記,那是篆體的“章記”二字。
章記琉璃,乃是京中最爲著名的製作琉璃的百年老字號。
這盞燈,她永不會忘記。十四歲那年,她與他定下婚期,那年的上元燈節,他攜她出遊,那一日。彩燈亦如今日一般輝煌璀璨,一似空中銀河。子時正,宮城之中,準時燃放了無數煙花,煙花乍綻,絢爛如星子墜地,耀得整個京城星月爲之失色。
她亦看得目迷五色,渾然忘我。煙花燃盡的最後一刻,京城之中,光彩似乎黯淡了許多,便在此刻,他微笑的舉起了手中的一盞燈,五彩琉璃鴛鴦並蒂,燈光明燦,耀得他俊雅的面容半明半暗,眉目深邃如淵似海,他微笑的看着她,甚麼話也沒說,她卻能夠明白他的心意。
此後,那盞琉璃燈便永久的掛在她的牀前,她爲此還特意調撥了一個小丫鬟。幫她時時注意着這盞燈,日日勤加燈油,好保證它永不熄滅。每日清晨起身,她總會親手擦拭這盞燈,使它不沾分毫塵泥。後來,這燈似乎曾熄滅過一次,那時她大發雷霆,當場便令將那個丫鬟拖了下去,責打了二十棍
。出嫁之時,這盞燈也懸在她的彩轎之中,亮着爍爍的光。
這盞燈跟了她十餘年,直到她與他決裂,那一日,她遣了宮女請他務必抽空駕臨鳳儀宮。他拖延了許久,終於還是來了,她看着他,一句話也沒說,只令人取下殿中高掛的彩燈,當着他的面,親自吹熄了燈,又將那盞燈親手砸得粉粹。
當時他只是靜靜看着,一句話也不說。
她也並沒去看他的臉色,只是轉身離去,從此後,二人再見一似陌路,漸行漸遠。
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她強壓下想砸碎這盞燈的念頭,仰頭看他:“這燈制的倒精緻!”
林垣馳微笑:“你喜歡就好!”他的笑容在和煦安然之外,卻依然不失那種雍雅。
荼蘼定定的看他。卻忽然覺得腦中有些迷糊,稍稍一撇嘴,她冷笑想着,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腦中的你也開始變得模糊了,模糊到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提着琉璃燈,她擡手指了指一邊的狀元樓,笑道:“我累了,我們去狀元樓上坐坐可好?”口中說着,卻已毫不留戀的轉手將燈遞了給身邊的明秀。
林垣馳一笑:“好!”二人便轉而上了狀元樓。狀元樓,原是京中最好的酒樓之一,樓高四層,一二樓倒也罷了,三樓卻京中一般富貴人家亦不敢常來,至於四樓雅間,饒是你家資似海,若無些身份地位,亦是隻有望樓興嘆的份兒。
今日更是上元燈節,街上行人攘攘,樓內更是高朋滿座。許多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皆在樓中早早定了臨街的位置,只等晚些時候,各豪門巨戶遊街的彩燈從此經過。
林垣馳等人才剛走到門口。便有小二迎了出來,見了他,忙深深一禮,領着二人,也不自大門入內,反而繞到了東側,推開一處角門,一路引着二人直上四樓。
雅間裡頭,早已佈置停當,屋內地火龍燒的一室皆春,案几之上。青煙嫋然。因爲是自側門直上,因此並無人知道這個雅間裡頭有誰,自然也不會有人打擾。
楠木八仙桌上,早已精精緻致的鋪陳了十七八個碟子,各色精緻的糕點、小菜、蜜餞果子琳琅滿目。一邊,擱着一壺酒,兩副碗盞
。
荼蘼不覺暗暗嘆了口氣,她之所以提議來狀元樓,正是因爲她早已與季竣廷、季竣灝約好在狀元樓碰面,如今看來,這面是碰不上了,而自己也少不得要與林垣馳對坐半夜了。
除下面紗,她往後靠在椅背上,依然沒有說話的興致。事實上,自打見了那盞燈,她便愈發的不想說話了。許多年了,忽然再見到這盞燈,讓她有種恍同隔世的感覺,同時也愈發的覺得詭異,這盞燈,究竟是與她有緣,還是,他有意如此?
對林垣馳,她早已覺得其中似有些許古怪。但她還是不太能相信,不相信這世上竟有這般詭異,這般莫名的事情發生。只是,在這不相信以外,她又忍不住會暗暗的想,若是他們真的都能重新來過,那他如今擺出的這個態度又是爲了甚麼。
林垣馳向身後服侍的人擺了擺手,道:“你們都去臨間坐罷,這裡無需人伺候!”
他身邊的那羣侍衛丫鬟都答應了一聲,紛紛退了下去。惟有沒得到荼蘼示意的明秀有些猶疑的立在那裡。林垣馳微微蹙眉,正要開口,荼蘼已回頭吩咐道:“你也一道去罷!”林垣馳既已遣退了下人,她又何必強行留着明秀,留着明秀。也不過是爲難這個丫頭而已。
明秀正覺渾身皆不自在,聞言忙答應了一聲,默默退了下去。
林垣馳含笑提起酒壺,穩穩當當的替她斟了一杯酒。荼蘼凝眸望着面前這杯酒,沒有拒絕,也沒有舉杯的意思。林垣馳又爲自己斟了一杯,這才問道:“今兒這杯酒又如何?”
荼蘼抿了抿脣,也不待他敬酒,便自舉杯淺淺沾了下脣,算是回答。
“聽說,你與寶王叔相交甚密?”林垣馳並未舉杯,只看着她問了一句。
荼蘼淡淡道:“若是我說,我在等他的消息,你會說甚麼?”她其實並不擔心林培之避而不來,因爲她知道他的抱負,以林培之的抱負,根本就不會介意是否得罪未來的皇上。當然,若林培之當真不來,她也不會在意,她已嫁過林垣馳一次,便再嫁一次,又有何妨。
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一片癡心只會爲他打算的女子了,心變了,結果便也再不會雷同。
林垣馳平靜道:“南淵島山高路遠,只怕消息不通,耽誤了事
!”他語氣沉靜而篤定。
荼蘼斜乜了他一眼,忽然嘆了口氣,問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你這又是何苦?”
這話已是明目張膽的試探之語,但坐在對面的林垣馳卻只一笑,不予答覆的舉杯一飲而盡,然後舉起牙箸,夾了一塊八寶芙蓉糕放在荼蘼碗內:“我記得你從前最愛吃這個了!”
荼蘼眼角輕輕跳動了一下:“這東西,我從前倒是愛過一段時間,只是吃得多了,便也膩了,到了如今更是一看便覺膩味。”
林垣馳微笑,放下牙箸,伸手拿起一枚果盤中的蜜橘,慢慢的剝着。
荼蘼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她從前其實倒也未必有那麼喜歡吃這八寶芙蓉糕,只是芙蓉糕這個東西,季府內的廚子做了出來,總是有些不對她的口。相反的,林垣馳的肅王府內,卻有一名糕點師傅,最擅做這個。她有一回,便向他抱怨起此事來。她的原意,是讓林垣馳將那個廚子送了給她,卻不料林垣馳聽了只是微笑,並不答覆,倒讓她很生了一回悶氣。
但在隨後的日子裡,無論風霜雨雪,每日她清早起身時,肅王府總會使人送一盒芙蓉糕來。如此數年,一直到她嫁入肅王府,成爲肅王妃,每日早晨,也總有這一碟點心在。
其實她早已吃得厭煩了,但卻愛他的這份心意,從來都不曾對他吐露過。
瞄了一眼他手中的蜜橘,她嘆了口氣:“你還是這麼愛吃蜜橘!”
此刻,林垣馳已剝去了橘皮,聞言擡頭微微一笑,將手中蜜橘一分爲二,然後細細去掉其中半隻橘上的白色筋絡,將那個橘子遞了給她。荼蘼一言不發的接過蜜橘,嚐了一瓣,蜜橘很甜,入口更是清香甘蜜,汁多甜潤,涼絲絲的直入心脾。
“如今的你,根本不需要藉助季家的力量!”她平鋪直敘的說着。
他因之頷首:“我亦是這般想的!”頓了一頓,他又道:“所以,荼蘼,我想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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